第22章 睡美人

睡美人。

邢峥進屋後的第一件事,直奔沉溺于沙發的睡美人。

無多餘的聲音和動作,緩慢的,小心翼翼地抽離她懷裏的抱枕。

喬浠在夢中反抗,死死拽住一角不肯抽手。

“臭哥哥...”她眉頭皺緊,唇瓣一張一合。

“嗯?”

他沒聽清,低身靠近。

“我會背下來的。”她用力扯回抱枕,兩條胳膊纏緊,哭喪着一張臉,委屈翻倍,“你...你別兇我嘛。”

少年的嘴角浮現一絲淺淡的笑意,垂落身側的手臂擡起,如藤蔓般向她延伸,卻又克制地斷在半空。

這不是在家。

亦不是兩人的獨處時間。

他不能肆無忌憚地靠近,觸碰,淺嘗她獨有的香氣。

邢峥放棄進攻抱枕,熟稔地抱起她,轉身,看向不遠處目瞪口呆的唐如薇。

他不願打擾夢裏尋寶的喬浠,用眼神問話。

唐如薇恍惚半晌,很快讀懂他的意思,小跑至一間卧室前,貼心的開門,擰開床頭燈。

邢峥将喬浠抱到床上,她陷進軟綿的大床,舒服地翻了個身,邢峥慢動作抽出抱枕,為她蓋好被子。

返回客廳,他将抱枕歸原,講究地整理好沙發上的褶皺。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開口的語調談不上多溫和,但勝在目光真摯,頗有幾分哥哥該有的擔當。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唐如薇連連擺手,略帶腼腆地笑,“我和喬喬是好朋友,她願意來陪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邢峥抿唇,沒再多說什麽,迅速從手提袋裏拿出幾樣東西,整齊地擺放在茶幾上,有條不紊地叮囑她。

“剛煮好的紅豆粥,微波爐叮幾分鐘就能吃。”

唐如薇認真點頭。

“這是她明天要換的校服。”

話畢,他的視線轉移至右側的包裝袋,面露糾結,欲言又止,半晌才緩緩開腔,“因為她用其他衛生棉會過敏,所以那個...咳...”

唐如薇秒懂,友好打斷空氣中彌散的尴尬,“我會提醒她的。”

“差不多就這些。”

邢峥轉頭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喉間滾出一聲很輕的嘆息,剛要往大門走,隐約聽見什麽聲音,側頭瞥向廚房方位。

廚房內壁燈暗黃,陰影面投射于白牆,無限放大本就醒目的高挑人影。

冰箱門大開,窗外呼嘯的風聲夾雜着窸窸窣窣的摩擦音。

似小老鼠夜裏偷食,又似鬼子進村掃蕩。

邢峥走到廚房前,唐如薇率先闖入,滿眼震驚地看着亂成一鍋粥的冰箱。

“你...”

唐如薇擡頭,眼神幽怨地盯着始作俑者。

周霁川面色蒼白,頭頂直冒冷汗,虛弱得随時都會暈倒,可即使要死不活,嘴裏依然沒好話,該吐槽的一字不落。

“沒布丁,沒蛋糕,巧克力也沒有,裝一冰箱的大白菜,你上輩子是只兔子嗎?”

唐如薇郁悶癟嘴,不知哪來的力氣掀開礙事的某人,自顧自整理被弄亂的冰箱。

本就渾身無力的周霁川被推得往後一踉跄,差點屈膝跪地,傲嬌公子哥的脾氣一上頭,兇神惡煞中透着幾分難以置信。

“你居然敢推我?”

少年撐住料理臺勉強站立,再兇狠的眼神也抵不住骨子裏散發出的柔弱病嬌。

善良如唐如薇,即便心頭怒意未消,依然禮貌致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我...”

周霁川兩眼發黑,額前冒出密密麻麻的細汗,好幾次站不穩險些倒下。

唐如薇從沒見過這種架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這時,門前看戲的邢峥進入廚房,解救兩人于水火之間。

“你家有糖嗎?”

“糖?”

“什麽糖都行,軟糖更好。”邢峥看着半只腳踏進地獄的好友,低聲解釋,“這家夥有低血糖,吃甜食能緩解。”

周霁川大口喘息,咬牙切齒道:“你告訴她這些幹什麽?”

“我不說你就要死了。”

“我他媽死也不吃麻花的東西。”他咬緊後槽牙,眼神幽怨又委屈,“我剛差點...被她推死了。”

邢峥忍住罵人的沖動。

一直都知道這家夥幼稚,沒想到已是病入膏肓。

他也不知自己造了什麽孽,老婆不省心就算了,還有個腦幹缺失的兄弟。

多姿多彩的人生,全敗他們所賜。

秉承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理念,唐如薇決定以德報怨。

茶幾下方的櫃子裏翻出正正方方的糖盒,那是從老家帶來的山楂軟糖,咬上一口,提神醒腦。

“家裏只有這個。”

唐如薇撥開糖衣,好心遞給他。

周霁川雖嘴硬,可身體的不适已然到達頂點,他不情不願塞進嘴裏,稍稍咀嚼,酸的臉發綠,下意識要吐出,唐如薇條件反射捂住他的嘴。

“這是奶奶親手做的,你不要吐。”

酸掉半邊牙齒的周霁川一時進退兩難,一萬句髒話從心頭翻騰而過?

咽下的那瞬,他感覺自己快要升天了。

“你有沒有好一點?”唐如薇見他臉色發黑,小聲說:“不夠的話,這裏還有。”

山楂糖是酸甜口,酸味夠,糖分也夠,成功令他緩一大口氣。

他硬着頭皮繼續吃糖,痛苦咀嚼,艱難下咽。

無意外的,另一邊牙齒也成功酸麻。

邢峥悠哉地靠牆看戲,視線鎖定周少爺那張紅一陣黑一陣的俊臉,面上淡然,心頭早已笑岔氣。

他轉過身,先一步走向大門。

活過來的周霁川慢悠悠走出廚房,唐如薇默默跟在他身後。

走至玄關處,他忽然一個急轉身,面向呆若木雞的小姑娘,罪惡之手火速襲來。

唐如薇躲閃不及,一側綁辮子的皮筋被他拽下,黑綢緞的長發沿着下颌散落,絲滑如水。

她怔住,懵然地擡頭。

周霁川得瑟勾唇,“早看它不順眼。”

唐如薇從他手裏拿回皮筋,賭氣似的,非當着他的面重新綁好頭發。

然後,周霁川又拆了另一邊。

“喂...”

她真生氣了,鼓着一雙清如水的眼睛瞪他。

“幹嘛,不爽啊?”

他兩手叉腰,微昂下巴,咬字略帶恐吓,“你下次再敢推我,剪了你的小麻花。”

唐如薇被吼得一愣,信以為真,趕忙用手護住辮子。

“走了,別發瘋了。”

邢峥不耐煩地冷聲催促,他揉揉酸到麻木的下巴,懶洋洋地跟上,嘴上不忘嘀咕,“催什麽催,趕着投胎啊。”

他們離開後,空曠冰冷的屋子逐漸恢複往日的平靜。

唐如薇原地靜默片刻,轉身走向廚房收拾殘局。

糖盒已然被掏空,花花綠綠的糖紙宛如天女散花,撒了滿屋子的華麗。

窗外忽而吹來一陣風。

樸實無華的包裝紙随風而起,飄離廚房,慢慢遠離她的世界。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電梯。

“等下。”邢峥倏然想起什麽,擡腳便朝外走,“你先下去,我忘了點事。”

周霁川歪靠着電梯內的鏡子,揶揄的笑:“怎麽,忘了給你家笨蛋老婆一個晚安吻?”

“滾。”

門鈴聲再次響起。

唐如薇透過貓耳看見折返的邢峥,雖有疑惑,仍為他打開門。

“落了什麽東西嗎?”她問。

邢峥站得筆直,沉聲道:“有件事,可能要麻煩你。”

已是深夜。

墨藍色的天空仿佛撕開一道窄小的口子,小雨淅淅瀝瀝飄落。

等紅綠燈的間隙,邢峥看向窗外,忍不住提醒:“那姑娘是喬喬的新朋友,你下次別幹這種蠢事,要被她知道了,還不鬧得你頭疼?”

周霁川煙瘾上來,摸了半天沒摸到煙盒,煩躁地狂按喇叭。

“聽你這意思,我要被她問罪,你打算袖手旁觀?”

邢峥坐閉目養神,“怎麽可能。”

“我就知道,你多少還有點人性。”

他揚唇,皮笑肉不笑,“我自然是站在她那邊。”

周霁川斜眼,“你裝一下能死?”

“能。”

“....”

他活活噎一嗓子,懶得搭理這個護妻狂魔,“你把小喬交給她,确定沒問題嗎?那姑娘看着不大聰明的樣子。”

“再怎麽也比你靠譜。”邢峥一臉不忍回想的鄙視,“幾個高中生會扯女生辮子?小學生都不這麽玩了。”

“我就是讨厭麻花,怎麽了?”

綠燈亮起,周霁川猛踩油門,聲音滑過唇角,被引擎聲完全覆蓋。

“我爺爺說了,紮麻花的女人,都不是什麽好人。”

細雨過後,天空仿佛下了場霧。

車子在路口右轉,剛好路過刻有三角洲地标的大石頭。

車窗半開,邢峥餘光瞥向不遠處的網吧,猛地坐起。

這段時間被繁重的學業和訓練塞滿,險些忘記一件重要的事。

“停車。”

周霁川一腳急剎,方向盤打右,車停在街邊樹下。

邢峥迅速下車,周霁川也跟着下來,揚聲沖他喊,“喂,你幹什麽去?”

他沒應聲,迅速進入路邊的那間網吧。

周霁川愣神幾秒,若有所思地盯着網吧名字,腦中飛快閃過幾個片段,後知後覺記起那件被遺忘的事。

“操。”

差點忘了。

周霁川除了是足球狂,還是個骨灰級游戲玩家。

他天賦極高,大熱游戲幾乎信手拈來,閑暇時還會組隊打各種區域對抗賽。

這間網吧老板的弟弟是他隊友之一,所以當查到信號源從這裏發出時,老板拍着胸部保證會幫忙調取監控。

周霁川進入網吧,邢峥正在前臺和老板說話。

老板見他進來,笑呵呵地打招呼,“周公子,你來了。”

周霁川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問:“監控呢?”

“早準備好了,你這麽久沒來,還以為不需要了。”

老板也是爽快人,左繞右繞帶他們來到後面的辦公室,很快翻出當天的監控記錄。

“你們慢慢看,前臺還有事,我先去忙了。”

根據校網記錄,照片上傳的時間是晚上10點。

他們把十點前後的監控來回看了幾遍,并未發現眼熟或可疑的人出現。

“會不會是情報有誤?”

邢峥表情嚴肅地盯着畫面,“再放一次,肯定有遺漏的地方。”

“這是第五次了。”

“應該說,第五次而已。”

周霁川知道這家夥固執,懶得同他口舌之争,監控上的時間重新拖回十點前。

“鏡頭放慢。”

“多少?”

“最慢。”

很快,一個戴帽子戴口罩的人再次出現在鏡頭前,低着頭,依然看不清樣貌。

正值流感盛行,公共場合戴口罩的人變多,剛開始他們并未察覺不妥。

可當畫面幾倍速度放慢,那人伸手拿找零的錢,手背上的紅色胎記一閃而過。

邢峥按下暫停,畫面定格。

周霁川湊近去看,當那抹印記與腦海中飄過的人臉對上號,他輕嗤一聲,胃裏翻江倒海。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邢峥沒吱聲,冷靜地用手機拍下證據。

“明天去學校會一會。”

他深黑的瞳孔收緊,眸色一點點變得冰涼,“再厚的面具,我也會把它撕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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