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醋壇子

醋壇子。

往後的幾日,喬浠試圖将“自力更生”幾個大字落實到位。

她心裏揪着小別扭,即算兩人在家裏撞上,她只當他是半透明的空氣,說不上兩句話就逃回房間。

學校更甚,離着很遠的距離,她及時停步,拉着唐如薇繞道走。

邢峥看在眼裏,既失落又無可奈何,反倒是周霁川在一旁戲谑地笑:“怎麽,吵架了?”

“沒。”

“還和我裝,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周霁川故意湊近看他的臉,嘆息着總結,“除了她,沒有人能讓你露出這樣的表情。”

邢峥挑眉,“什麽?”

“委屈。”

“滾。”

邢峥煩躁地推他一把,他不服氣地踢過來,兩人打打鬧鬧走到樓下,邢峥忽然停下,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周霁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花壇的另一邊,趙欣蓓正笑着和喬浠她們聊天,眼神有意無意看向這邊,挑釁似的揚唇笑。

“那女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周霁川厭惡地直皺眉,“真以為你不敢動她?”

邢峥冷笑,目光銳利如刀鋒。

“你打算什麽時候出手?”

“馬上。”

他的視線緩緩停留在喬浠臉上,嗓音驟然下沉,“我會一個一個,全部清算。”

臨近放學,天空突然下起雨來。

短短幾分鐘,雨勢由小轉大,巨大的雨幕從天而降,濃密虛白的水汽在空中炸裂,眼前的視野變得模糊不清,成功逼退一衆散學的學生。

喬浠和唐如薇都沒帶傘,兩人并肩站在教學樓前,感慨什麽時候才能停雨。

下午足球隊有訓練賽,幸運的是剛好趕在下雨前結束。

邢峥和周霁川走在最後,兩個大高個同撐一把傘,半邊肩頭都是濕的。

路過教學樓前,邢峥一眼鎖定被雨勢困住的喬浠,側頭瞥了眼周霁川,什麽話都沒說,可态度明确,一目了然。

周霁川陰陽怪氣地搖頭,“行了,我知道,兄弟就是拿來給老婆當墊背的。”

邢峥說:“她身體不好,淋雨容易感冒。”

“我身體也不好,也容易感冒。”

邢峥蹙眉,耐心逐漸消磨,“你去不去?”

周霁川還想說什麽,就見走在前面的張誠收了傘,大步流星走向喬浠。

邢峥也看見了。

周霁川話中帶話,“想獻殷勤的人可不止你一個。”

張誠一臉羞澀地遞傘給她,周邊看戲的學生們口哨不斷,起哄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喬浠稍顯訝異,擡頭看向張誠身後的邢峥,錯認為是他授意,思索半晌後,她選擇接下傘,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張誠笑容滿面地轉身,球隊裏其他球員迅速将他簇擁在中間,他仿佛打了場勝戰,樂得合不攏嘴,走路都帶飄。

“我聽說,張誠對小喬有點意思。”

周霁川有意無意地提醒,“你看緊一點。”

邢峥抿了抿唇,視線緊盯喬浠撐傘離開的背影,冷聲道:“他沒戲。”

雨一直下個不停。

喬浠先送唐如薇回家,本想借此機會賴在她家吃個晚餐,結果路上接到喬媽的電話,說今天臨時休假,讓她務必準時回家報到。

她一路迎着風雨往家趕,進單元樓時,腳上的小白鞋已經濕透,水多到可以養魚。

鑰匙剛插入,門從裏面打開,喬媽笑臉相迎,溫柔地接過她的書包。

“回來了。”

“嗯。”

喬浠乖乖跟在喬媽身後,視線掠過客廳朝廚房看去,邢峥正在炒菜,邢爸端着盤子在一旁等。

“今晚你哥下廚,全是你愛吃的菜。”

十分鐘後,一家四口圍繞着餐桌坐下。

剛開始氣氛很和諧,喬媽心情愉悅地同他們聊起醫院裏遇到的趣事,邢爸各種插科打诨,笑聲不斷。

喬浠一直悶頭吃飯,時不時瞄兩眼桌面對的邢峥。

他看起來同平時無異,只是在兩位家長聊得熱火朝天時,默默把土豆燒排骨換到她跟前。

誘人的香氣竄進鼻間,她感覺自己被勾引了,筷子不受控地伸向那盤排骨。

眼看她就要沉淪,耳邊倏然響起那些兇巴巴的責備,筷子停在半空,原路收回。

桌對面的少年看在眼裏,夾了塊排骨放進她碗中。

喬浠擡頭看他,賭氣似的拒絕,“我不要。”

她原想把排骨還給他,可筷子一滑,排骨在空中呈抛物線,順勢掉在他胸口,淺色衛衣印上一串跳躍似的油痕。

“喬喬,你幹什麽?”喬媽放下筷子,臉色一秒嚴肅。

喬浠弱弱地解釋:“我不想吃,他非要給我。”

喬媽看向低頭收拾殘局的邢峥,情緒一下我湧上來,“全家就你一個人愛吃這個,哥哥放學後特意跑去市場買回來做給你吃,你不感激就算了,怎麽可以這麽任性?”

喬浠覺得委屈,悶悶地說:“我又沒要求他做這些,他硬塞給我,我就必須要接受嗎?”

“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邢爸見場面失控,笑着打圓場,“老婆,別動氣,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得多給她一點空間。”

“我看她就是被你們慣的,現在越來越目中無人。”

“是。”

喬浠站起身,拖着沉悶的哭腔,“我知道哥哥比我優秀一百倍,你做夢都想他能成為你的孩子,不像我,說出去只會給你丢人。我對你們來說就是個累贅,哥哥嫌我麻煩,你嫌我沒出息,你們一家人其樂融融,我不打擾你們,我自覺消失就是。”

話說完,她轉身跑回房間,房門重重摔上。

深夜,四周靜逸似水。

雨停後,空氣裏捎着一絲濕冷的寒意,屋子裏冷極了。

喬浠回房後一直躲在被子裏哭,剛開始是哭自己委屈,後來因為晚餐吃太少,餓到胃疼,越哭越餓,越餓越哭,眼淚都要流幹了。

“滋溜。”

房門被人推開。

緊接着,小床微微塌陷,似乎有人坐在床邊。

“喬喬。”

平靜過後的喬媽,語氣柔軟不少,拍拍棉被裏拱起的一小坨,輕喚了幾聲。

喬浠還陷在情緒裏,沉默不應。

“我知道,你對媽媽有怨,平時管你管的不多,但對你要求又很高,給了你很大的心理壓力,可是,媽媽從沒認為你沒出息,相反,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她停頓了一下,情真意切地吐字,“也許我的表達方式有問題,但你不能因此懷疑我對你的愛,媽媽聽到這樣的話很傷心。”

被子動了動,慢慢拉開小截,露出小半張臉,還有一雙哭到紅腫的眼睛。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麽說的。”

“我沒有怪你。”

喬媽心疼地抹去她眼角的淚,輕嘆了聲,繼續說:“喬喬,我和你爸職業特殊,平時工作太忙,沒太多時間照顧你們兄妹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在我們經常缺席的前提下,你依然能衣食無憂,快快樂樂地長大?”

喬浠愣了下,腦中忽而晃過邢峥的身影。

“你被哥哥保護得太好了,以至于你已經習慣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并且把這些當成理所當然,忽略了他對你,以及對這個家庭的付出。”

“我...”

“你覺得邢峥很兇,對你很嚴厲,但你知道嗎,你每次生病發燒,他都會在你床邊守一整夜,你睡不好,他也睡不好。”

“我記得兩年前,有一晚你高燒不退,快天亮時,他給我打電話,電話裏急得都要哭了,他也不過十幾歲而已,就因為你叫他一聲哥哥,所以他毫無怨言地承擔這一切。”

“爸爸媽媽或許不稱職,但你不該這麽誤解哥哥,不該忽略他的付出,更不該和他怄氣。如果他真把你當成麻煩,不會這麽盡心盡力地對你好。”

說到最後,喬媽語重心長道:“你說那些話,他心裏一定很難過,可即使難過,還是會給你做喜歡的排骨,這麽好的哥哥你不珍惜,身在福中不知福。”

喬浠越聽越自責,回想起前幾天刻意避開他的那些舉動。

很多次他欲言又止,什麽都不說,轉身安靜地離開。

喬浠明明看得見他眼底的落寞,她只是幼稚的不想面對。

歌詞裏說,被偏愛的人有恃無恐。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她就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後半夜。

喬浠在床上翻來覆去,餓到根本睡不着。

她輕手輕腳下床,跑去廚房覓食。

冰箱裏的剩菜不少,她還在猶豫先吃哪一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聞聲回頭,看見站在餐桌邊的邢峥,正往水杯裏倒水。

“你怎麽醒了?”她小步湊近,心頭狂喜。

他面目表情地晃晃水杯,仰頭一口喝光。

喝完後也沒有要和她聊天的意思,轉身便往房間走。

“邢峥...”

喬浠忍不住叫住他。

少年停步,沒回頭,冷冰冰地回:“幹什麽?”

“我...我餓了。”

她兩手背在身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唇角微勾,嗓音低沉:“所以呢?”

“你可不可以煮泡面給我吃?”

“自己不會煮?”

喬浠低頭,聲音小小的,“你煮的更好吃。”

邢峥背對着她,嘴角瘋狂上揚,眉宇間皆是暖意。

可回過身,依然還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徑直掠過她往廚房走。

喬浠下意識跟上去,被他制止。

“去沙發等着。”

“哦。”

喬浠聽話地回到沙發,探頭看向竈臺前忙碌的白衣少年,長長籲了一口氣。

沒多久,香噴噴的泡面上桌,他特意熱了晚上的排骨,小碗堆得滿滿當當。

喬浠餓太狠,狼吞虎咽往肚子裏塞,最後竟連湯都不剩。

吃飽喝足後,她側頭看向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邢峥,他仰頭靠着沙發,整個人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

她不舍打擾,端着碗走向廚房,徐徐的水流聲吵醒了淺睡的少年。

“我來弄,你去睡。”

邢峥突然出現在身後,喬浠吓一跳,轉身時,額頭重重磕在他胸口,身子往後仰,他伸手護了下,半抱的親密姿勢。

濕漉漉的兩手拽緊他的衣服下擺,手上的力度一點點松落,忽而又用力拽緊。

他稍顯詫異,低聲問:“怎麽?”

喬浠垂眼,避開少年灼熱的注視,求和似的軟調,“對不起。”

邢峥憋笑憋到肩頭發抖,面上傲嬌:“我要真想和你計較,早被你氣死八百次了。”

“你不生我氣嗎?”

他反問:“我希望我生氣?”

她頭搖成小波浪,撒嬌時的嗲音讓人有些招架不住,“哥哥最好了。”

“咳。”

邢峥不敢低頭看她,閉着眼睛都能想到那張甜美的笑臉,“回房睡覺去。”

“好。”

小姑娘難掩開心,笑眯眯地繞過他離開,可走到客廳又繞回來。

“還有事?”

她眼眉彎彎,笑意未脫,“明早我想吃小籠包和豆漿。”

邢峥側頭看她,揶揄道:“不是要自力更生嗎?”

“我想了想,自力更生太累了,還是當大米蟲比較适合我。”

他不鹹不淡地“嗯”了聲,轉頭繼續洗碗。

“你會給我做嗎?”她不放心,想要一個肯定的回答。

“看我心情。”

“好吧。”

她也沒招了,悶悶轉身。

“喬浠。”

他忽然叫住她,停下手裏的動作,擡頭看向窗外。

細密的飄雨随風落在玻璃上,有節奏地敲擊聲,聽着甚是悅耳。

“帶回來的傘,你放哪裏了?”

她愣了幾秒,如實回答,“陽臺上。”

他呼吸聲變重,一開口醋意熏天,“你現在能耐了,都敢随便收男人的傘。”

喬浠細聲反駁,“不是你讓他給我的嗎?”

邢峥一言不發地盯着她的眼睛,用沉默作答。

她這才恍然大悟,“我誤會了,我以為是...”

“傘我收了。”

他低聲打斷,話裏透着一絲決然,“明天,我親自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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