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點光
第3章 三點光
在烏素的認知中,昨晚發生的事,一定是件錯事。
宴席上,她不慎碰了一下那貴客,靖王便出言呵斥。
後來她做了……做了那等事,豈不是罪大惡極?
那位兇巴巴的靖王,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會如何做?
烏素不想離開靖王府,被趕到外邊去,她是要在這裏一直打工的。
但是,這要收回去的珍珠耳墜怎麽辦?
烏素從自己的妝奁裏摸出了幾支可憐巴巴的銀簪,還有幾枚造型簡單的素銀耳釘。
這些東西都是靖王府賞賜下來的,不值多少錢。
烏素用了法術,也沒辦法憑空變出一枚圓滾滾的珍珠來。
要不……再回去找?烏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覺得這是一個辦法。
她将長發挽起,梳成一個簡單的發髻,準備尋個空出發。
烏素本是一股虛無之氣所化的妖物,身子較普通人還要弱些。
她動了動,便沒什麽力氣了,恹恹地靠在梳妝臺前。
昨夜……确實是有些累。
她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卻并未因此害羞。
Advertisement
她不知男女之事,也不知這意味着什麽,她只記得昨夜那不可控的歡愉之樂。
它是美妙的,但烏素并不會貪戀這種感覺。
正在烏素思索間,又有人直接将她的房門推開了。
“門沒鎖,烏素,你醒了?”林夢上下打量了烏素一眼。
她見到烏素柔和的眉眼低垂着,神色有些疲倦,面頰上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的容光羞怯,與她平時那冷然木讷的模樣,有些不同。
“你昨晚怎麽睡得那麽沉?”林夢質問。
“我夜裏渴了,想讓你幫我溫壺水,敲了半天門,你也沒反應。”
“你不會……偷溜出去做別的事了吧?”林夢掩着唇,想到了府裏她和陸管事的傳聞。
“沒有。”烏素柔聲開口,她說謊的時候,面色平靜。
“陸管事命人送了些東西過來,是昨夜宴席膳房那邊沒用完的吃食,他送來給你吃呢。”
林夢拿着腔調說道。
烏素不需要吃人類的食物果腹,但經過精心烹制的食物可以給味覺帶來美妙的體驗。
所以,若有機會嘗一嘗,她不會拒絕。
林夢和衛郦在這兒,她們時不時就直接推門進來與她搭話,烏素也不好再走了。
“管事的說待會兒就過來收東西,烏素,你整理好了嗎?”
林夢說起交還衣物首飾一事。
烏素的腳步僵了一下,她還有一枚珍珠耳墜找不到,若說遺失了,免不了一頓責罰。
而且,她想着昨夜那貴客醒來之後應當會很生氣,順着遺失耳墜查下來,沒準就尋到她了。
她記得昨夜是她扯着他不放來着,多少是有些冒犯。
烏素的眉頭微蹙,輕聲道:“整理好了。”
她将陸管事送來的食盒打開,上層是一盤外邦進貢的櫻桃,洗得水靈靈的。
再揭開下一層,裏邊放着一盤清蒸鲈魚,不過只有鲈魚的首尾。
昨夜膳房做了鲈魚脍,将魚腹最鮮美的部位切成魚生。
剩下來的魚頭魚尾,也不好浪費,便被膳房的廚師們拿去清蒸,賞給下人吃了。
烏素之前收到上邊送下來的食物,都只吃一些嘗嘗味道,剩下的就被林夢與衛郦分了去。
林夢還未吃早餐,想着與烏素一道吃,但烏素卻将食盒提了起來,兀自往屋裏走去。
“烏素,你做什麽,我還沒吃呢!”林夢開口抱怨道。
“不是陸管事送給我的嗎?”烏素提着食盒,回首,歪着頭,視線缥缈無依。
她的眼瞳如濃墨般黑,在清晨日光下顯得剔透明淨,又有些莫名的妖異感。
“你怎麽這麽小氣?”林夢道。
烏素正待說話,外邊的院門被推開,昨夜離開靖王府的衛郦蹦蹦跳跳走了進來。
“阿夢,我帶了早餐回來,你與我一起吃,別管她啦!”衛郦挽過林夢的手,笑着說道。
她亮起了手裏提着的小紙包,裏邊應當是包子饅頭,看分量,只夠兩個人吃。
衛郦是沒想到烏素的。
烏素提着食盒,走進自己的房間。
“咔”的一道落鎖聲傳來。
“我就說她昨夜不對勁,不會是去與陸管事私會了吧?”林夢小聲對衛郦說道。
“誰知道呢?”衛郦笑眯眯的,她悄聲對林夢說,“管她昨夜如何,我昨夜倒是挺開心的。”
“怎麽了?”林夢也來了興趣,問道,“你們怎麽了,快些說——”
“他親我啦!”衛郦語氣略帶甜蜜,面上也泛起羞赧之色。
“哎呀哎呀……”兩個人叽叽喳喳地說着,偶有嬉笑聲傳來。
烏素在房間裏,将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昨夜子時剛過,她就看不見了,全靠感知周圍的物體行動,但她的聽力會敏銳許多。
烏素聽到了衛郦那一聲含羞帶怯的“他親我啦——”
親……她擡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她的唇瓣是涼的,若沒有記錯,昨夜那位貴客也親了她許久。
舌尖撬開齒端,掃過唇舌間的每一個角落,難舍難分。
這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嗎?
烏素拈起一枚櫻桃,舌尖舔了一下殷紅的果皮。
瑩白的貝齒輕輕咬開果肉,甜蜜的汁水在口腔裏迸濺。
哦,确實是挺甜的,烏素想。
她将櫻桃的果梗取了下來,放在食盒旁。
而後,她拿起筷子,在鲈魚的魚頭上搜尋了一下。
許久,筷子夾起一枚魚目。
這魚肥美,魚目也格外大,與烏素遺落的珍珠耳墜差不多大小。
烏素掌握的法術很簡單,她只能大致改變某件物體的形态,而且,過一段時間這法術就會失效。
她方才用自己的便宜首飾試了一下,都沒辦法将它們變幻為珍珠耳墜。
烏素小心翼翼地将櫻桃果梗插在了魚目上,珍珠耳墜的大體形狀就出來了。
她指尖在魚目上一點,黑白之氣将果梗與魚目包裹,一個小小的幻術将這它們變為珍珠耳墜。
收回物品的管事都會打開檢查,能蒙混過去就行。
烏素将一真一假兩枚耳墜放入首飾盒中,将發下來的衣裳疊好,穩妥地存放在錦盒中。
她做事慢吞吞,手腳不太麻利,勝在細致耐心。
烏素一人将櫻桃與清蒸鲈魚都吃光了,她聽到外邊的衛郦與林夢還在說着她的事,
她坐在窗邊的書桌上,将存放好的一疊信紙攤開。
這些信,是一位已經死去的小姑娘寫給奶奶的信。
信上有許多錯別字,那姑娘沒上過幾天學堂。
沒人教烏素識字,她所認識的字都來自于這些信件。
所以她才會被人笑不識字。
越是靈識豐富的生物,他們死後産生的陰陽能量就越豐沛。
烏素之所以堅持留在這裏,是因為她要完成某位人類姑娘的死前的願望。
她記得自己最開始只是一團黑白的氣流。
在初始混沌形态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邊充盈着許多不同的能量。
有的能量輕盈出塵,有的能量沉郁堅定,但她都無法汲取這些能量。
作為生物,她的本能就是活下去。
烏素記得自己尋到那些能量的時候,面前躺着一個将死之人。
她叫陳蕪,名字不太重要,反正她已經死了。
陳蕪很年輕,不到二十的年紀,模樣也普通,面頰上有點點雀斑,有些可愛。
她靠在一處小巷的最裏端,捂着心口,重重咳着。
烏素好奇地躍到她的面前,将陳蕪吓了一跳。
陳蕪幹澀的唇張了張,瞪大眼看着烏素,覺得自己在做夢。
烏素以黑白氣流的形态圍繞着陳蕪轉了一圈,她很餓,也很虛弱,需要馬上吸取能量。
她依靠本能知道,陳蕪在生死之間會崩散出陰陽未分的氣息,這是她唯一的能量來源。
她的氣息很涼,将陳蕪凍了個哆嗦。
“是……是夢嗎?”陳蕪小聲說。
“等你死了,我會吸取你的能量。”
烏素對陳蕪宣布,再不進食,她也要死了,于是她懶懶地靠在陳蕪頸窩間。
她沒有發出聲音,她與陳蕪的交流停留在意識層面,這讓陳蕪更覺得自己是在回光返照時做了夢。
陳蕪顫顫地躲了躲。
烏素自顧自說道:“作為交換,我得到你臨死的能量,我會為你完成死前最強烈的願望,可以嗎?”
她很有禮貌,作為妖,就連詢問進食的時候都帶着商量的語氣。
陳蕪又劇烈地咳了起來,吐出一口黑血,她的臉色煞白。
她想,反正都是死前的幻夢,那就答應了。
她點了頭,烏素看着她死去,那黑白的混沌氣流纏上陳蕪的脖頸。
她吸取了一位凡人臨死前的能量,這是她在這世間,吃上的第一口飯。
烏素簡單浏覽了一下陳蕪的一生,陳蕪來自很遠的郊野,她家中還有位年邁的奶奶。
陳蕪過得不好,或許這是雲都裏很多普通人的常态。
她到雲都的貴族宅邸裏找了份下人的工作,後來她生了病,一直沒好。
主人家不願給她治病,便将她趕了出來,她病死在街頭。
陳蕪是帶着向往來雲都的,她不願自己遠在鶴川郊野的奶奶擔心。
于是每次給她寫信的時候,都想告訴奶奶,自己過得很好。
她在信裏寫,自己登上了雲都最高的樓閣,看到了這座城市的耀耀燈火。
實際上的陳蕪在病榻上殘喘。
她寫自己攢下了很多銀子,到時候就回鶴川,給奶奶蓋一座大房子。
實際上她積攢下的銀錢除了治病,便留不下多少。
陳蕪希望自己每一封信件裏寫的假象都是真的。
烏素不太确定這個活兒好不好做,但既然她吸取了陳蕪臨死的能量,她就一定會為她做到。
于是,她依靠繼承的陳蕪記憶,拿到一疊厚厚的信紙,每一張都是她寫給鄉下奶奶的信。
這些信沒寄出,鶴川太遠,她哪裏有錢送信?
烏素記憶收回,她展開桌上的其中一封信。
信上,陳蕪寫:“奶奶,我很開心,在做工的地方,我認識了兩個很好的姑娘,她們很可愛,與我住在一起,我遇到不會的事情就會問她們,真好。”
烏素還保留着陳蕪的記憶。
後來她的兩位朋友讓她将賺來的工錢都存到銀莊裏,後來銀莊老板跑了,她的錢拿不回來了。
她執筆,在這封信上打了個對鈎,就當是已經完成這封信上的內容。
烏素不太确定可愛是什麽意思,但這種事,只要她覺得衛郦和林夢可愛就行了。
靖王府派人來将錦盒收回去了,他們沒有發現異樣。
烏素昨日按理沒有當值,所以今日她還要繼續做事。
差不多将事情處理好之後,她就掃院子去了。
她聽到昨夜的貴客離開了靖王府,松了一口氣。
昨夜發生了那等事,裴九枝蘇醒之後竟還能保持冷靜。
他并未聲張自己昨夜中了毒,只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與靖王拜別,離開靖王府。
裴九枝身後負劍,單手拉緊駿馬的缰繩,他對着晨間明亮的光,仔細端詳着那枚珍珠耳墜。
驀地,他的面頰有些紅,也不知想到了什麽。
裴九枝大掌一合,将珍珠耳墜納入手中,仔細保存着。
他人已來到了雲都皇宮,一旁的侍從将他從馬上扶下。
“九殿下,有什麽要吩咐的嗎?”侍從行禮問道。
裴九枝略一思忖,對侍從說了兩件事。
“派人去查昨晚那位外邦制香師的下落,盡量抓活的,不要打草驚蛇,此事我會與父皇說明。”
“與四皇兄說一聲,讓他查一查府裏下人是否遺失了一枚珍珠耳墜。”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奇怪,只擡手撫了一下自己手掌上纏着的繃帶。
“若能尋到遺失耳墜之人,便将她帶到我的日月閣,以禮相待便是,莫要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