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食堂
食堂
下午快上課的時候，化學課代表忽然站起來說，上午做的試卷老師已經批閱完了，試卷上被寫了三個感嘆號的同學，今天下午放學之前去辦公室找老師。
周聲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可下午放學之前就要去，時間太緊了。
這段時間她經常出入辦公室，主要是去找化學老師，所以她知道，拿試卷去找老師之前，必須先把試卷上的每一個錯題都改正過來，否則老師會冷漠地把試卷往她身上一拍，讓她把錯改完再來。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周聲都在焦慮中度過。老師都習慣拖堂，所以沒留下多少課間讓她改試卷，尤其是物理老師，她講起課來節奏很快，稍一走神就會跟不上，老師又特別喜歡用大半節課的時間只講一道難題，周聲只是低頭看了一眼被壓在物理試卷下面的化學試卷，想了想試卷上那個帶苯環的有機物應該怎樣命名才正确，再擡頭的時候，老師講的什麽她就聽不懂了。
既然聽不懂了，她索性低頭專心改錯題，卻被講臺上的老師提醒擡頭認真聽講，她只好放棄上課改錯，擡起頭假裝跟着老師思路走的樣子，實則大腦一片空白。
下課鈴響，老師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講，下課鈴結束，走廊上其他班學生說話走動的聲音傳進來，然後聲音逐漸微弱，最終歸于寂靜，上課鈴響。
物理老師終于放下粉筆，又嚴肅地問了一句“都聽懂了嗎”，這才不放心地收拾東西走下講臺，把教室前門打開，和來上課的語文老師迎面相遇。
語文老師不像物理老師一樣那麽有壓迫感，上課節奏也不快，一道詩歌閱讀題就能分析一節課，讓人感覺聽了很多知識，又感覺好像什麽東西都沒學到。
周聲趁語文課把試卷上自己會改的錯都改完了，下課後她緊急請教周圍的人，但時間來不及了，所以她只能匆匆寫個正确答案上去，希望化學老師別指着答案問她“為什麽這樣改”。
被老師畫了三個感嘆號的人有不少，周聲去辦公室的時候，她身後還跟着幾個人，進門之後，化學老師的桌子周圍已經圍了一圈學生。
周聲站在圈子外圍，低頭看自己的試卷，低聲問站她身邊的人她不會改的錯題。
化學老師的聲音忽高忽低，一個又一個學生被他教訓完，低着頭從周聲面前經過，然後開門出去，圍在老師周圍的人牆逐漸松動。
“這種題還錯，我都講了幾遍了？”老師發怒之餘往周聲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啧”了一聲，皺眉對他們說：“人太多了，先回去吧，下個課間再來。”
周聲拿着試卷，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
“到周聲那裏吧，其他人先回去。”
周聲輕輕松了一口氣，轉而又希望自己也能被劃分到下一批，那樣她就有更多時間認真看看其他沒來得及弄明白的錯題。
排在她前面的人越來越少了，她感覺挨罵就像去食堂打飯，大家排成一隊，每人端着托盤，等食堂阿姨把飯盛到托盤上，然後離開。
挨罵也是一樣，排成一排，每人低頭挨罵，然後離開。
老師抽走周聲手裏的試卷，快速掃了掃，然後把試卷放在桌上，嘆了口氣。
“說說吧，怎麽考這麽差？”
周聲不說話，她無話可說。
怎麽考這麽差？她也想知道。
但老師只是盯着她，執着地要一個回答。
“最近……不夠努力吧。”她最終編出一個理由，足以應付老師，讓對方接下來有話可說。
“你看看這題，”老師指指一道打着錯號的填空題，“多簡單的題啊，這你都做錯。還有這個，後面這些就更別說了。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的化學基礎本來就差，再不認真學，後面節奏越來越快，你哪裏來的時間從頭補？”
“是。”
周聲不多說話，只在老師停頓的時候溫順地應答一聲，像被自己爸教訓時一樣，謹遵說多錯多的原則。
她感覺自己越縮越小，最後奇跡般地縮成了一顆螺絲大小，如果現在有一把螺絲刀，她就可以把自己擰進地板裏了。
“我看你其他科成績都還行，怎麽就化學這麽差？高考可不是不考化學，到時候你化學一科就比別人少接近五十分，其他科目你得多考多少分才能把這五十分追回來啊。”
周聲不是很明白老師的邏輯，不過她沒敢開口問。
挨罵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态度端正，只道歉認錯，絕對不能反駁，一切反駁和疑問都會被視為是頂嘴，是不尊重。這是她很小的時候從與父親的相處中悟出來的道理，面對老師時這道理也同樣适用。
“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去吧。”老師說完，把桌上的試卷遞給她，她接過，有點遺憾她辛苦改的錯老師一點沒看，又慶幸，因為她沒改完，如果偏偏被老師點到她只寫了正确答案但還不懂的題，她大概還要在辦公室裏挨一段時間的罵。
往教室走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腳步輕飄飄的，中午沒吃飯，現在忽然放松下來，她忽然很餓，還想喝水。
上課鈴忽然響了，她這才發現走廊上已經沒有人了，便加快腳步往教室跑，快速舔了舔嘴唇。
被老師教訓一頓之後，連去吃飯都有負罪感。
孟瑤一下課就不見了蹤影，周聲就自己拖着步子去了食堂，買了碗熱湯面，就近找了位子坐下，慢慢喝了口湯潤嗓子。
人在饑餓的時候感情尤其脆弱，她被眼前的湯面冒出的熱氣引出了眼淚，快速眨眨眼，把眼淚憋了回去，然後低頭吃面。
熱氣騰騰的面讓她的胃暖和起來，她整個人從僵硬和沮喪裏解放出來，恢複了作為人的活力，感覺自己又可以堅持下去了。
她捧着碗往餐具回收處走，想着今天要盡快寫完作業，把化學試卷的錯題整理完，以後每天都要擠出時間來學化學，還有物理，物理的錯題也要靠自己搞明白，還有英語……
她機械地往前走，心裏規劃着該怎麽用有限的時間盡量多做些事，忽然腳下一滑，重心不穩，整個人向後仰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手裏還捧着碗，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重重摔倒在地，手裏的碗倒扣在她胸口，碗裏的面湯一點沒浪費，全部灑在了她的校服上，又順着校服流到地上。
她右手拿着碗，左手撐地站了起來，坐在旁邊的一個女生遞給她紙巾，她謝着接過，扭頭看了看地上的狼藉。
在她摔倒的地上有張包裝紙，可能是用來裝漢堡或是三明治什麽的，正面朝上，滑膩的背面與地面貼合，她剛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留神踩了上去，和踩到香蕉皮沒什麽兩樣。
她想這裏還是找食堂阿姨來清理比較好，一張紙巾難以清理這麽大面積的污漬，于是她就開始用紙巾擦校服和手上的面湯。
這時身為住校生的優勢就體現出來，她可以回宿舍把髒校服換下來，不會耽誤晚上上課的時間。
周聲邊擦邊安慰自己這不算什麽，只是在食堂摔了一下，而且灑到身上的只是冷掉的面湯，而不是滾燙的面湯，她已經足夠幸運了，至于剛才摔了一跤造成的疼痛，睡一覺也就沒事了，就像昨天被籃球砸到腦袋一樣。
雖然這麽想，可這兩天的倒黴事未免太多，她越是自我安慰就越覺得委屈，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視線。
旁邊的女生也好心地幫她擦手上的污漬，她笨拙地道着謝，忽然想起自己可能擋了別人的路，便側身往旁邊讓，一扭頭，正好對上那人的目光。
淩希正對她怒目而視。
這個家夥，除了開學典禮時看起來很悠閑好說話之外，其他時候似乎都在生氣。
他的眉毛皺起來，視線在她校服的污漬和她的臉上匆匆掃了一圈。
“小心點。”
他不耐煩地說完，然後邁步走了。
周聲愣了一下，看着他越走越遠。
什麽意思？要她以後小心點，不要再冒犯到他嗎？
剛才應該沒把面湯濺到他身上吧？
不應該啊，他走過來的時候，她都站起來了，再怎麽想也不可能弄髒了他的衣服。
抑或他是在未雨綢缪，擔心下次她再摔倒的時候，可能會殃及他，所以提前予以警告？
不管怎麽說，這幾天還是先不要來食堂了，免得又碰到他，他那張冷臉足夠把人胃口搞沒。
周聲又向女生道了謝，把碗拿去餐具回收處，又找了食堂阿姨拜托她清理地上的污漬，這才回宿舍去換衣服。
晚上十二點零三分，周聲關掉臺燈，輕嘆一口氣躺下。
今天一天可太漫長了，總算是結束了。
她翻了個身，被籃球砸中的地方已經不那麽疼了，像往常一樣，她把今天發生的事在腦海裏想了一遍，想到化學老師和淩希的時候她按了快進鍵，又重溫了一下晚上背的方程式和有機物的命名規則，今天可以畫上句號了。
周聲困倦地閉了眼睛。
十分鐘後，她猛地想起，今天又忘記給姐姐打電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