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插曲
插曲
昨天晚上孟瑤心情不好,翻來覆去折騰到很晚才睡着,今天早上醒來後像宿醉一樣難受,頭暈惡心,胃裏翻江倒海的,早飯也沒吃,說是沒胃口。
周聲一個人去食堂吃飯,端着餐盤找了個空位坐下後,正剝雞蛋呢,忽然眼睛餘光看見有人往這邊跑,且直覺告訴她來者是淩希。
她扭頭看了一眼,果然,淩希興沖沖地跑了過來。他眼睛亮晶晶的,整個人透着股青少年特有的、不會令人反感的嚣張與活力,難看的校服穿在他身上都顯得順眼了許多。
她忽然羨慕起淩希來。
她不是羨慕他不用努力學習,也不是羨慕他不害怕老師,而是羨慕他可以這麽快樂。
在短短的一秒時間裏,周聲的思緒已經跑出了幾公裏,等淩希在她面前來了個急剎車,猛地坐到她旁邊的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應該避嫌的,應該離他遠一些,因為早上的食堂裏大概也是有老師在巡邏的。
淩希趕在她之前開了口。
“今晚你去頂樓左轉第二間的空教室,我有事找你。”
“什麽事?”
淩希笑得燦爛,陽光從側面照在他臉上,他整個人都像在發光一樣。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不去。”她下意識地拒絕了,但閃閃發光的淩希跑來找她顯然不是為了聽她拒絕的,他抛下一句“一定要來”後就跑了,一轉眼的工夫就跑沒影了。
周聲晃了晃腦袋,扭頭往門口看去,淩希已經不見了,剛才的十幾秒就像一場短暫的夢,感覺很不現實,除非去查監控,她才能确定剛才淩希的确來找過她。
但查監控無異于坐實早戀的罪名,所以周聲只是坐在原處靜靜地吃早飯,半夢半醒的,連煮雞蛋看起來都不太真實。
直到被蛋黃結結實實地噎了一下,她這才确定自己是醒着的。
接下來的一天就比較難熬了,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上次他們分別的時候鬧得不太愉快,今天淩希忽然這麽開心,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周聲有種不好的預感,猜想會不會是淩希設計了什麽惡作劇要整她,不然幹嘛要約她晚上去頂樓的空教室。
如果真的有什麽要緊事,也不至于等到晚上才能說。
思來想去,她覺得這是鴻門宴,萬萬去不得,而且自己已經明确表示不去,所以也不算是爽約。
可她又擔心如果不去的話,淩希會更生氣,但轉念一想,他憑什麽生氣?自己又沒招惹他,所以最終決定不去。
雖說已經下定了決心,可還是不安,課間趴在桌上補覺也補不踏實,淩希的臉像個大太陽一樣在她眼皮底下閃耀着,晃得她頭暈眼花。
下課後周聲沒去食堂,她有些心虛,擔心去了會碰到淩希,對方又讓她晚上去空教室,如果又被班主任看見了,就又說不清了。
操場人太多,她也沒去,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溜達,走着走着,忽然聽見有人在輕輕唱歌。
應該是個女生在唱歌,聲音很柔美,讓人聯想到被風輕輕吹落的玫瑰花瓣。
此時太陽還沒落下,陽光把天邊的雲染成燦爛的橘色,一陣風吹過,歌聲伴着風聲傳過來,顯得有些缥缈,仿佛玫瑰花瓣延伸變成了薄紗。
周聲一愣,她從沒想過在學校裏還能有這種經歷,愣完了就要走。
這樣的情景太珍貴,她不想打擾對方。
但腿腳不聽使喚,好像還沉浸在玫瑰色的歌聲中沒回過神,她左腳絆右腳摔倒在地,當着太陽的面兒來了個平地摔。
倒地之前,周聲心裏一疼,倒地後膝蓋又是一疼。
歌聲停了。
周聲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破壞了這麽美麗的時刻,實在是罪孽深重,活該膝蓋磕破。
“對不起,我沒發現這兒有人——”她人還沒站起來就先道歉了,歉道了一半忽然頓住,擡頭看見肖筱的臉,後者一臉驚訝地跑過來扶起她,問她有沒有摔傷。
周聲說沒事,起身的時候曲起了胳膊,感到胳膊肘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知道是胳膊也擦破了皮,好在穿的校服是長袖,蓋得嚴嚴實實,肖筱看不出來。
“你唱歌很好聽。”
她說完了才想到也許對方不希望唱歌被別人聽到,贊美很多時候會成為負擔,但話已說出口,收不回來了。
肖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實不相瞞,其實在下是個歌手。
周聲頗為吃驚,驚完又覺得合理,因為她的歌聲的确很美,但轉而又變得吃驚,因為同班同學的隐藏身份竟然是歌手,這不常發生,這種事尤其不常發生在她的身上,因為她的學生生涯從幼兒園起就平淡如水,悠悠地流走十數年光陰,很少起這樣的波瀾。
“哎呀,其實歌手是我自封的,”肖筱擺了擺手,剛才那句“其實在下是個歌手”顯然已經耗盡了她今天的外向餘額,“我寫了幾首歌,傳到了網上,不過沒什麽人聽。”
沒什麽人聽,聽起來就有點沮喪,但換個角度來看這句話,沒什麽人聽,也可以理解為,有人聽。
不僅有人聽,其中還有個粉絲,每首歌都聽,而且每首歌下面都會留長評,長評的真誠與彩虹屁齊飛,每每讓肖筱被感動的同時臉頰泛紅。
不過她沒向周聲說自己有個真愛粉的事,也沒告訴周聲自己發布了哪些歌。不是因為相信“人不可炫耀”這一古老又壓抑人性的訓誡,只是覺得這事雖然對自己而言意義重大,但在別人眼裏卻太小,小到沒必要提起。
周聲見她不主動告知自己的作品,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她也的确不好意思),也就沒主動問,連誇獎都小心翼翼:“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說完了自己都覺得這話老土,哪怕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呢。
不過這句也不新了。
好在肖筱不在乎,她只是笑着說謝謝。
她看起來太害羞,周聲也就沒再問她剛才唱的是什麽歌,随便找了個借口就匆匆走了,膝蓋彎曲時,校服褲子擦過膝蓋上的傷口,感覺滑滑的,有點疼,不過大概沒出多少血,只是擦破了皮。
周聲走出很遠了才忽然想到,不知道楚雲知不知道肖筱的秘密身份。她大概是知道的,因為她和肖筱關系很好。就算她不知道,周聲也無意把這個秘密告訴她。
別人的秘密她從沒太大興趣探聽,即使偶然得知,也不會大肆散播,別人的事被她聽見,就像一塊石頭被投入了無底洞,再無見天日之時,石頭絕對不會沿着自己當初掉落的軌跡一路返回,跳到洞外。
上樓梯的時候,膝蓋與褲子布料摩擦,疼痛稍微加劇,周聲皺了皺眉,輕輕提起肥大的校服褲子,像提着裙擺一樣繼續往上走,覺得自己有點滑稽,但也許是因為剛剛聽過肖筱唱歌,仿佛經歷了一場玫瑰花瓣的洗禮。
她覺得滑稽的同時又有點莫名其妙的開心,忽然想起小時候和同小區的朋友一起玩游戲,她扮海盜,披着床單當鬥篷,捂住一只眼睛,左手拿衣架當做鈎子,右手指着被跳繩綁起來的“人質”公主,讓公主走跳板,來贖人的王子如果拿不出贖金來,人質即死。
海盜不是真海盜,贖金自然也不是真的贖金,只是她們三個人在小區裏收集的掉落的各種花瓣。
花瓣有紅有紫,她最喜歡那種白色裏微微泛着粉的,放在鼻子前面,能聞到一股很細膩的香味。
那次輪到她扮演海盜,贖人的條件自然由她來定。
“我要這世上最純的黃金。”左手拿衣架的海盜周聲捂着自己的左眼說。
最純的黃金,指的也就是那種白裏泛着粉的花瓣。
來贖人的王子立刻會意,她晃動幾下懷裏抱着的寶箱,對海盜說:“我把我所有的金子都給你!只要你放了公主!”
公主無比感動,感動之餘還不忘給自己加戲,大聲喊道:“不行,那些金子是為了給你治病用的,你用金子贖了我,那你怎麽辦!”
女扮男裝的王子無比順暢地接住了對方抛來的戲:“我沒關系的,只要能救你,我怎樣都可以!”
“王子殿下!”
“公主殿下!”
按照原來的劇本,接下來在王子和海盜之間會發生一場激烈的鬥争,最後以王子獲勝海盜落敗為結局,王子将海盜扔進大海,駕駛着海盜船與公主回家去了。
但一旁的海盜見王子和公主動情地互相呼喚彼此,已經等得很不耐煩,她清了清嗓子,開始倒計時。
“三!”
“你別沖動,我現在就把金子都給你!”王子打開寶箱向海盜展示箱中的“金子”。
“王子殿下!”公主偏偏在這個時候繼續動情地喊。
“公主殿下!”王子也給予了同等程度的回應。
“二!”這是海盜的回應。
“你這個可惡的海盜!”公主将頭猛地一甩,看向海盜,“我不會讓你得到金子的!”
公主說完後,又扭頭對王子投去深情的眼神。
“永別了,王子殿下!”
下一秒,公主縱身躍下被當做海盜船的二級臺階。
“不!”王子将寶箱往空中一扔,跑去拯救即将落進水裏喂鯊魚的公主,海盜也目标明确地跑去接裝滿了黃金的寶箱,她心心念念的美麗黃金。
但剛才寶箱已經被王子打開,它被扔到空中,又由于重力往下掉,寶箱裏面的黃金,也就是花瓣,由于受到的空氣阻力更大,所以下落速度比寶箱慢,且在空中四散開來,下了一場花瓣雨。
海盜置身其中,被黃金的美麗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全然沒有關注一旁的王子一手攬着陷入昏迷的公主,另一只手與兇猛的鯊魚搏鬥。
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海盜的眼裏只有金子。
周聲那時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美麗的東西,即使不是自己的,也是美麗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周聲晃了晃腦袋,松開了自己的校服褲子。褲子很肥,又長,底部幾乎要觸到地面,走路的時候難免會磨損,她回頭看了看褲腿邊緣,已經有點破了。
也許當年為了搶救金子而落入水中的海盜并沒有死,而是被海浪打暈,一路漂流來到了這裏,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名高中生,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駕駛着海盜船四處冒險,而只能穿着褲腿被磨破的校服褲子,拖着破了皮的腿回教室上晚課。
周聲禁不住要對着夕陽長嘆,她不過是在年少無知時綁架了個公主,罪不至此啊。
預備鈴打斷了她的思緒,第一節晚課是化學,她絕對不能遲到,而且還要立刻回到教室,看一眼白天老師上課時講的易錯點,以防一會兒老師提問。
失去了自由的海盜于是只能拖着受傷的腿繼續往樓上跑,想象中的枷鎖随着她的奔跑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