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噪音
噪音
被懷疑早戀這事未完待續,晚上周聲躺在宿舍狹窄的床上想,越想越氣。
明明說過幾次了沒早戀沒早戀,班主任不信任她也就罷了,畢竟當老師的不可能給予學生百分百的信任,至少她覺得自己班主任做不到,但對她失望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說這種話?說這種話有什麽意義?她是想讓自己感到內疚嗎?可憑什麽要內疚?
如果班主任對她感到失望是因為她公然違反校規在校內使用手機,那周聲會反省,會乖乖低頭認錯,畢竟校規不是班主任制定的,周聲覺得校規不合理也不會責怪班主任,但偏偏班主任是因為早戀這事要她反省,等着她去辦公室認錯。
她才不去呢!
這個錯誰愛認誰認,反正她不認。
多年來沉寂的反抗意識忽然有了冒頭的趨勢,且壓不下去,周聲也不慌亂,人性嘛,壓抑久了總會爆發,但她自認生性軟弱,習慣了忍氣吞聲,所以對這次的怒火并不在意,只當它自己燒個幾天也就熄滅了,她終歸還是會去辦公室低頭認錯,用良好的态度獲得班主任的諒解,然後小事化了。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裏周聲依舊十分平靜,她上班主任課的時候平靜,在走廊上遇見對方的時候也很平靜,好像完全忘了要去辦公室承認錯誤這事。為此她獲得了一些報複的快樂,小小的無聲的反抗正讓她的怒火逐漸減弱。
周末返校後的晚上,周聲正在收拾書包,确保明天要交的作業和要用的課本都帶了,站起身正要去洗漱,忽然感覺耳朵被什麽東西給蒙住了,緊接着有尖銳的哨音在耳邊響起,這聲音是從耳朵內部發出來的,是一種與外界無關、別人也聽不到的驚恐。
過了兩分鐘左右,哨音逐漸減弱至消失,她等聲音完全停止後才松開了抓着書包的手,晃了晃腦袋,這才去洗漱。
時間一天天過去,耳鳴越來越嚴重了,一開始只是晚上或早上響幾分鐘,後來在上課時哨音也會忽然響起來,晚上睡前和早上醒來時尤其嚴重,當特別嚴重的時候,周聲會聽不清別人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耳朵是怎麽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某天某時自己忽然就聽不見聲音了,但她一直沒把這事告訴別人,連姐姐也沒告訴。她已經習慣遇到麻煩的時候先嘗試自己解決,如果自己解決不了,就盡可能拖延,直到再也瞞不住的時候才向外尋求幫助,這和她的家庭環境有關。
她的爸媽當然沒有說過“有事自己解決,別總麻煩我們”這麽明确的話,但是他們平時的行為,周聲遇到麻煩後向他們尋求幫助時他們的反應,他們的态度和表情都無一不在表達這句話,久而久之她就不再向他們尋求幫助了,遇到麻煩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該如何解決,而是焦慮,害怕,她的腦海中會浮現出這件事只靠自己解決不了而不得不麻煩爸媽時爸媽不耐煩的表情,她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所以耳鳴這事她一直獨自承受,希望第二天耳朵就會自己康複,但這個“第二天”一直沒有到來。
她心情因此變得煩躁,這從某種程度上延長了她的憤怒,所以她也一直沒有去辦公室找班主任就早戀的事情進行反省。
上數學課的時候,班主任會在讓全班同學做題或是讀題目的時候看過來,周聲假裝沒看見她在看自己,哨音有時會在耳邊響起,她低着頭強迫自己理解題目給出的解題條件,強迫自己不要用手捂住耳朵。
班主任的耐心有限,周五晚上最後一節晚自習,周聲正在耳鳴,班主任從後門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站在她身後,叫了她的名字。
但周聲沒有聽見,耳鳴影響了她的聽力,而晚自習的教室裏太安靜,所以班主任叫她的聲音太小,她一點兒也沒聽見。
班主任以為她是故意不回應,又提高聲音叫了她的名字,剛才的聲音只有周聲身邊的幾個同學能聽到,但這次全班都聽見了班主任在叫周聲。
周聲還是沒聽到。
俗話說事不過三,但周聲班主任的耐心小于三。她走向周聲,敲了敲周聲的桌子,說“跟我出來”,聲音裏有壓抑的怒氣。
周聲只看到有人用手敲了敲自己的桌子,條件反射地擡頭,看班主任轉身向後門走去,她還是沒聽見班主任說了什麽,但從看到的畫面來判斷,對方似乎是要她也跟着出去。
可她不是很确定,班主任有時會在晚上到教室來,看誰在打瞌睡就敲敲那人的桌子,只是起到警醒作用,并非要把打瞌睡叫到走廊裏進行說教。
周聲扭頭看了看孟瑤,向她投去詢問的目光。孟瑤正看向這邊,兩個人的視線對接之後,孟瑤指了指後門,班主任已經走出去了。
周聲點點頭,站起身也往後門走去,她經過孟瑤的時候,孟瑤拉住她的胳膊說了句什麽,但周聲還在耳鳴,聽不清,只能看到孟瑤的嘴一張一合。
“手機,手機,手機!”孟瑤見周聲沒反應,就把關鍵詞又重複了三遍,一遍的聲音比一遍大,但聲音最大的一遍也是壓着嗓子說出來的,只有她們周圍的學生能聽見。
周聲終于讀懂了孟瑤的口型,搖了搖頭,說:“不是因為這事兒。”
她聽不清孟瑤說話,所以自己說話的時候擔心對方也聽不清,不自覺地就加大了音量,孟瑤被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又說了些什麽,但她嘴動得太快了,周聲猜不出她在說什麽。
孟瑤見她沒反應,擔心班主任在外面等急再折返,就開始推她,打算和她一起去見班主任。用手機這事是她的主意,周聲是為了她才冒險的,現在事情暴露,她自然不能讓周聲一個人擔着。
周聲見她要跟自己走,知道孟瑤是誤會了,就搖着頭把孟瑤往回推。
“不是因為手機。”
“真的?那是因為什麽?”
周聲還是聽不清,她只是一直搖頭,說不是因為手機。她把孟瑤推回到座位,按着她坐了,然後自己從後門出去了。
走廊裏不遠處有個人站在其他班級門口,看輪廓不是班主任,除此之外走廊上沒有別人,周聲就猜班主任大概是回了辦公室等她,就擡步往辦公室走。
來到辦公室門前,周聲敲了敲門,耳邊的噪音還在持續,但開始減弱了,她隐約聽見門內班主任好像說了句“進來”,她就推門進去了。
班主任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背對着周聲,周聲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單從背影來看,班主任是生氣了。
她靜悄悄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像在冰上走,站在了班主任身邊,等對方先開口。
班主任正在批試卷,頭也沒擡,好像故意晾着她,手下試卷批閱得飛快,紅筆劃過試卷,錯的題目打叉,或是圈起來打叉。
班主任批閱試卷時是不打對勾的,她只會把錯題标注出來。
周聲就等在一邊,看她打叉,看她情緒越來越差,下筆的力度越來越大,力度之大把批閱的試卷給劃破了。
試卷還沒批完,班主任忽然放下筆端起了杯子,然後站起身去接水,她站起來之後才看向周聲,說:“想得怎麽樣了?”
周聲沒說話,她還不确定班主任對自己下的結論,想着還是等對方先開口,她順着班主任的結論說。
班主任去接熱水,接完了走回來,周聲給她讓了讓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謙恭。
“嗯?還沒考慮好?”班主任坐下了,沒再看她,拿起了紅筆繼續批閱試卷,“那你繼續想吧。”
看樣子對方想讓她先說。
周聲沒辦法,只好迅速組織了一下語言,說:“老師,我沒早戀,之前我暈倒的時候淩希叫了救護車,我想謝謝他,就送了他本單詞書。”
班主任沒有立刻回應,她又批閱了兩份試卷,然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才扭頭說:“還有呢?”
“還有?”周聲想了想,“食堂一起吃飯那次,是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他,所以去找他問,他說他英語不好,我才送了他書。”
班主任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笑了笑,笑得有點冷,在周聲聽來,還笑得有點輕蔑。
“倒是能自圓其說。那我問你,電話卡又是怎麽回事?”
周聲心髒一沉,班主任雖說眼神特好使,但總不至于連這種事都能看見,估計是淩希告訴了他的班主任,他的班主任又告訴了她的班主任。
她盡量平靜地回答:“我電話卡丢了,被淩希撿到後就還給我了。”
“電話卡上又沒名字,他怎麽知道是你的?”
“我,我當時本來要去打電話,結果淩希在電話亭那裏,我看見有人,就轉身走了,結果電話卡丢在那裏了,正好被淩希看見。”
班主任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周聲猜想這些問題都是淩希回答過的,班主任問她,無非是想看看她和淩希的回答是不是一樣。
“怎麽就這麽巧呢?”班主任終于轉動椅子,整個人面向周聲說道。
辦公室內的氣氛明顯緩和了,周聲就笑了笑,說:“我也覺得巧。”
班主任嘆了口氣:“周聲啊,之前我就說過了吧?學生就得有個學生的樣子,談戀愛這事以後有的是時間,不急這最後幾個月了,是不是?”
“是。”
“這次就不追究了,但是,”班主任伸出一根手指,“別再有下一次。我不管你只是想給淩希補習還是真和他有點什麽,從今天開始就給我斷了,能做到嗎?”
“能。”
“還有啊,脾氣別太倔了,剛才我叫你你還不答應,非要我過去請是不是?”
周聲愣了愣,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剛才的事,估計班主任在敲她桌子前還叫了她的名字,但她沒聽見。
她急忙道歉:“對不起老師,我剛才沒聽見,我最近有點耳鳴。”
“耳鳴?”班主任皺了眉,“去醫院看過嗎?”
“去了,”她平靜地撒謊,“沒檢查出問題,可能過陣子就好了。”
“那就好。行吧,我就說嘛,你就是再那什麽,也不至于公然挑釁老師。”班主任終于笑得友善了一些,周聲這才明白剛才班主任看起來那麽生氣,不光是氣她一直沒來找她認錯。
“對不起老師,真的是因為耳鳴沒聽見。”
“好了好了,”班主任擺擺手,“這事就過去了,不提了,快回去寫作業吧,晚上早點兒休息。”
“好,謝謝老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