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下午三點,自得其樂工作室。

周思楠将母親梁自如送回家後,快馬加鞭趕到了工作室。此時蘇曉已經等待了一個小時,現在,她接着和周思楠等待梁自得的歸來。

枯等無聊,周思楠便問起了蘇曉:“這個秦複不是寧波人嗎?怎麽會在北京?”

“确實是寧波人。”蘇曉喝了口茶,“但是他們家早在九零年的時候就移居北京,之後一直生活在這裏。”

周思楠又問:“他的老婆孩子呢?”

“太太幾年前病故,只有一個兒子,目前在美國留學,這些倒是不假。”

“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做投資,有一些公司,再具體的我也沒問。”

“他耗了兩年時間兜這麽大個圈子,就是為了娶你?”周思楠納悶了,“兩年哪,他都五十幾歲的人了,還有興致磨洋工?”

蘇曉放下茶杯,“這條确實不太合理。”

辦公室的門推開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走了進來。

這就是周思楠的舅舅梁自得。

梁自得今年三十八歲,是周思楠外婆中年生下的第二個孩子。梁自得比姐姐梁自如小了十四歲,只比外甥女周思楠大十歲。他從小就放蕩不羁,不知道做過多少荒唐事,到現在快四張了還沒有成家的打算。正因如此,周思楠歷來不拿他當長輩看,對他也總是直呼其名,沒正經叫過幾次舅舅。梁自得對此毫不在意,舅甥倆就像好哥們一樣。這也是蘇曉稱梁自得為梁大哥的原因。

“兩位女士,下午好。”梁自得有氣無力。

周思楠打趣他:“這麽垂頭喪氣,一定是球場上被我爸殺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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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何許人也,我焉能勝他?”梁自得脫掉運動外套扔到沙發上,接着癱到辦公椅上揉起了太陽穴。松快些後,他才開口:“曉曉,上午是去見秦先生了嗎?”

“是的。”蘇曉點點頭,“完事就到這裏了。”

周思楠埋怨起舅舅:“你也真是的,非要跟我爸去打球,要不也能送曉曉呢!”

“你以為我樂意嗎?”梁自得好不委屈,“我最怕跟你爸爸過招,是他硬拉着我去的。”

周思楠意外了,“他約的你?你們兩個沒這麽要好啊!”

“他不是想跟我打球,而是要我當說客。”梁自得坐直了,“他要我回來勸曉曉接受秦先生。”

蘇曉不由苦笑。

“我爸怎麽知道曉曉和秦複的事情?”周思楠懵了。

梁自得對外甥女說:“你啊,長得漂漂亮亮,卻恁地傻氣。”

周思楠不理他,她問蘇曉:“這是怎麽回事?”

蘇曉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楠楠,別為難曉曉了。”梁自得擺擺手,“這些腌臜事還是由我來講吧!”

周思楠急不可耐,“你快講!”

蘇曉安靜聆聽。

梁自得問:“楠楠,為什麽你爸爸要将曉曉捧成美女作家?”

周思楠沒多想,她說:“那時候自得其樂工作室剛成立,我們需要一個有話題的作家打開知名度。這樣做對曉曉也有利,可謂雙贏。”

“從前我也是這麽想的。”梁自得苦笑,“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爸爸的真正用意是讓曉曉找到一個像秦先生這樣的貴人,助他更上層樓。”

聽到這裏,周思楠想起父親第一次見到蘇曉時,說過一句話:“楠楠,蘇曉這個女孩子可堪大用。”

周思楠原以為父親只是随口說說,沒想到他早就盤算開了。利用聰明美麗的女人作為開疆拓土的工具,這種事情在名利圈很常見,周思楠聽過也見過。但是她絕對想不到,她的父親會把手伸向她最好的朋友,将那個可憐的孤兒架上名利的祭臺。

“難怪我媽讓他幫曉曉找對象,他總說沒有合适的。”周思楠恍然大悟,“原來他早有人選!”

梁自得說下去:“秦先生在接觸曉曉之前,已經和你爸爸談妥一切。所以曉曉和秦先生做筆友的事,你爸爸一直都知道。這兩年我們工作室和曉曉的發展,也得益于秦先生的暗中助力。”

“真是好手段哪!”周思楠冷笑,“我爸就沒想過這麽做,你我該如何面對曉曉?”

蘇曉忙說:“這些事情,與你和梁大哥沒有關系。”

“怎麽沒關系?他這麽利用你,要我以後怎麽面對你?”

“這也談不上利用。他捧紅我,我名利雙收。公允地說,他對我有恩。”

“你有實力,不需要走他那些歪門邪道。”

“這世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哪!”蘇曉苦笑不已,“有人捧,年紀輕輕便名利雙收。無人捧,三十多歲才能拼出一小塊地盤。屆時雙手刨得見骨,青春又所剩無多。”

梁自得用沉默表示肯定。

“我爸就是貪得無厭!”周思楠憤怒了,“他已經很有錢了,還想怎麽樣?”

“很有錢不等于他不想更有錢啊!”梁自得攤攤手,“再說和秦先生一比,他就不算很有錢了。”

周思楠不服氣,“這位秦某人很厲害嗎?怎麽沒聽說過?”

“大人物并不總是出名的。”梁自得苦笑,“這方面,不用懷疑你爸爸的眼光。”

是了,周成岳是成精的老狐貍,誰不知道?

三個人同時陷入沉默。今天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每個人都需要時間去緩和各自受到的沖擊。由于蘇曉是事件的主角,所以最後是由她來打破僵局。

“梁大哥,思楠,我接受秦複。”蘇曉平靜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原本就對他有好感,再加上想報答周叔叔,因此,接受他可謂兩全其美。”

對此,梁自得并不意外。

可是周思楠接受不了。只見她拍案而起,憤怒地說:“好個兩全其美!且不說他大你那麽多,單憑他長達兩年的布局,你就萬萬不能答應。”

“有什麽辦法呢?”蘇曉反問,“就憑我們三個,根本對抗不了他和周叔叔。”

“我去找我爸,我不信他這麽沒良心。”周思楠轉身就要走。

蘇曉拉住她,難得嚴厲地說:“事到如今,周叔叔不可能改變主意,你去了只能是父女倆大吵一場。梁阿姨已經和他鬧成這樣了,難道我還讓你因為我的事情和他翻臉嗎?更別提周叔叔實實在在地幫過我,他對我有恩,我不能這樣對他。”

梁自得無奈地說:“金錢債,人情債,個人前途,他們都算進去了。”

“難道曉曉就這麽犧牲自己?”周思楠好不甘心。

“這不是選擇題。秦複分明是志在必得,我跑不掉的。”蘇曉嘆息,“我納悶的是,以他的能力和地位,要什麽女人沒有?為什麽是我呢?”

梁自得立刻稱贊她:“你美麗,可愛,有才華,夠我寫一篇《曉曉賦》。”

“那也不值得他耗時兩年來設局,人貴有自知之明。”蘇曉笑得自嘲,“這其中必有名堂。”

周思楠想了想,“我爸會不會知道點什麽?”

“應該不會。”梁自得擺擺手,“那必定是秦先生的私事,你爸爸不會這麽不識趣。”

“是的。”蘇曉點了點頭,“我有直覺,《遙遠的天際》,秦複絕對不是寫着玩的,這裏頭應該另有故事。”

梁自得聽出門道,“曉曉,難道你想通過婚姻去解開迷團?”

蘇曉點了點頭。

梁自得不得不潑她冷水,“像他這種層次的人,我們是很難看明白的。”

蘇曉堅定地說:“他不但像我父親,還對我設此迷局,我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梁自得和周思楠同時嘆了口氣。是的,只要涉及蘇敏,蘇曉就變得格外偏執,任誰都拉不回來。可是就這麽讓她去嫁給一個高深莫測的男人,他們怎麽也接受不了。

梁自得使緩兵計:“曉曉,先不要逼自己做決定,看看情況再說。”

“好。”蘇曉明白他的用意,“不早了,我要回工作室了。”

周思楠馬上說:“我來送你。”

“不用了。你也耽誤了一天,我自己打車就好。”

“好吧,路上小心。”

“嗯,我會的。”

三人會面就此結束。

晚上七點,蘇曉回到自己的住處。

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的她,此刻毫無食欲。她打開電腦浏覽微博,發現有人将她所有的繪本一一拆解分析。一會說,這畫面與某畫家相似。一會說,那臺詞與某作家雷同。如此牽強附會地證明她是抄襲慣犯,不用想,肯定出自那個人的手筆。

蘇曉不想看這髒水亂潑的場面,她關掉電腦,步行至工作室。

現在是四月下旬,暮春的夜晚仍是微涼的。夜風吹拂在臉上,像是父親的手在輕撫着她,多麽溫柔啊,完全不似那紅色山丘上的風。那凄涼的北風總是冰冷無情,刮得那流浪的可憐人傷痕累累……

不出一個小時,蘇曉到了工作室。

說來也怪,明明昨天才來看過一次,為什麽今天再看,仍是那麽激動呢?因為它是自己拼搏得來的嗎?雖然地方不大,也不夠華麗,但這是她的王國,她說了算。然而真的是她說了算嗎?那個叫秦複的人,正拿捏着她的命運……

“嘀嘀。”指紋鎖開門的聲音。

蘇曉一看,原來,是助理安妮過來了。

“老大,你怎麽在這裏?”安妮很意外,“都這麽晚了。”

“一時興起就過來看看。你呢?”

“我今天過來打掃新家,東西落在這裏了。”安妮總是把她們的新工作室稱為新家,“老大,真不敢相信,我們以後能在這麽漂亮的地方幹活!”

過去為了省錢,她和安妮只能擠在一間租來的小公寓搞創作。那間公寓既是她們的畫室,同也是安妮的住處。如此一來,安妮的生活就有了諸多不便。為此,蘇曉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安妮。她暗下決心,将來一定要找個大點的地方自立門戶。

今天,夢想終于實現了。

蘇曉舒了口氣,“我也覺得像做夢。”

安妮期待地問:“老大,我們什麽時候搬過來?”

“過一陣子吧,先散散味道。”蘇曉打量着房間,“畢竟以後我們大部份時間都在這裏。”

“也是。”安妮點了點頭,“要不要把家裏的鋼琴搬過來?反正你在家的時間肯定沒有在工作室的多。”

“好主意。”蘇曉指向一個位置,“鋼琴放在這裏,怎麽樣?”

“地方倒是很合适,就是不知道你能有多少時間彈琴?”

“空閑的時候敲幾下,放松身心即可。”

“也是,又不靠它吃飯。”安妮猶豫了一下,“老大,網絡上說你抄襲,是怎麽回事?”

蘇曉拍拍她的肩,“放心,很快就會澄清。”

“那就好。”安妮這下放心了,“老大,我相信你。”

可我就是在抄襲啊!

蘇曉有苦說不出,唯有嘆息。

安妮察覺她的異樣,“老大,你怎麽了?”

蘇曉忽而十分感慨,“安妮,這兩年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一點也不委屈呢!”安妮笑了,“辭掉那個破雜志的小編跑來給你當助理,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确的決定。”

“你真的這麽想?”

“我承認起初很辛苦錢又少,但是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成大事。”

安妮不會知道,這句話對蘇曉而言是何等的沉甸甸。她想到自己正在面臨的威脅與抉擇,各種想法在她的心頭拼命折騰,讓她無所适從。

“安妮,你真的對我有這麽大的期待嗎?”蘇曉似在求證。

安妮脫口而出:“當然啦,跟着你肯定沒錯!”

這就是最後一根稻草。

“安妮,我該回家了,你也別待得太晚。”

“好的,老大,路上多加小心。”

安妮知道蘇曉素來心事重,并不多問。

蘇曉出了工作室。

出得工作室後,蘇曉沒有搭乘電梯,而是跑到了消防通道。她坐在那冰冷的臺階上,咬着自己的外套哭了起來。這漫長的一天中被壓抑的所有情緒,此刻終于爆發了。

蘇曉把衣服咬得很緊很緊,所以她的痛哭沒有發出什麽聲音。在童年的無數個黑夜裏,她在思念父親的時候,就是這樣躲在被窩裏咬着被子哭泣的。如果哭出聲音被母親聽到,那麽等待她的将是歇斯底裏的打罵……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曉的哭泣停止了。她調整好呼吸,接着給秦複發去短信——她詢問他是否方便打電話,因為此時已是夜裏十點了。

短信發出不到兩分鐘,秦複的電話就過來了:“曉曉?”

蘇曉說:“是我,打擾了。”

“無妨。”他察覺到她的異常,“曉曉,你怎麽了?”

“秦複,今天上午你說的事,我答應你。”

電話那邊靜默了一下,“曉曉,我不會虧待你的。”

蘇曉沒有回應他的許諾,而是問:“為什麽要寫那個故事?”

“曉曉,這些事,以後我會告訴你。”

蘇曉一聲嘆息,挂掉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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