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夜裏十一點,北京城依然燈光輝煌。

周思楠和蘇曉打完電話之後,繼續在車河中流浪。最後,她在路邊找到一個酒吧,準備到裏面坐一坐。酒吧這種地方,在認識蘇曉之前,周思楠可是來得勤快。後來發生了醉酒打架事件,她和蘇曉成了好朋友,很少再來酒吧這種地方了。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周思楠就想到這裏坐一坐。進了酒吧之後,她随便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也随便要了一種酒。

當酒杯擺在眼前的時候,周思楠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玩意兒根本沒有興趣。她拿起酒杯輕輕晃動了一下,杯子內黃綠漸變的液體微微地流動,好像某種昆蟲的血液。

就當不白占位子吧?周思楠拿起酒杯,準備喝兩口。

這時候,旁邊有人說話了:“是你?”

周思楠一看,竟然是秦濤。她十分意外,“你怎麽也在這裏?”

秦濤笑了,“每個人來酒吧的原因都差不太多。”

由于知道他是秦複的兒子,周思楠對他的陌生感也就消失了。她半開玩笑地說: “我來這裏,是因為自己追尾很煩惱。你呢,是擔心我不賠錢嗎?”

“你開玩笑吧?”秦濤哭笑不得,“我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更沒想過要你賠錢。”

周思楠接着逗他:“那你給電話的時候那麽幹脆?好像我會賴帳似的。”

“不是你自己說不想占便宜的嗎?”秦濤一臉茫然,“我怕我不答應你,你又要哭了。”

見他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周思楠不忍心再捉弄下去了。她磊落地說:“好吧,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秦濤小心翼翼地問她:“周小姐,你沒事吧?”

“放心,我不是神經病。”周思楠真受不了他那種看智障的表情,“我只是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以致邏輯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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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濤敏銳地問:“難道你臉上的紅印子,是這次吵架造成的嗎?”

周思楠鼻子一酸,“嗯,我媽打的。”

秦濤大驚,“這是怎麽回事?”

周思楠瞪他,“不許問。”

秦濤馬上閉嘴。片刻後,他問:“很疼嗎?”

“不疼了。”周思楠擺擺手,“好了,不要談這件事情了。”

秦濤點了點頭,“其實,我也剛剛和家裏吵完架。”

周思楠頓覺不妙,“真的?”

“是真的。”秦濤嘆了口氣,“但是我的情況比你好一些,因為我只是和父親吵架。”

只是和父親吵架,那就意味着他應該沒有和蘇曉起沖突,周思楠稍稍放心了。接着,她悄悄觀察起秦濤來。

從前聽蘇曉說過,作為獨子,秦濤只愛鋼琴,對生意沒有興趣。周思楠以為他是那種只知道揮霍的敗家子,沒想到他竟是如此的溫文有禮,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很好的教養。最難得的是,三十歲出頭的他依然有一股清澈的氣質。如果說秦複像深沉的大海,那麽秦濤就像月光下輕輕湧動的浪濤,靈動,溫潤。

周思楠問他:“你為什麽只用和父親吵架呢?”

“因為我媽媽已經不在了。”

秦濤臉上的表情,周思楠多年以前在蘇曉的臉上見過。當那個可憐的孤兒說出“我爸爸早就不在了”的時候,她的神情也是這般哀傷。

周思楠接着問:“秦濤,我能問一個冒昧的問題嗎?”

秦濤拿起酒杯,“請說。”

“你父親再婚了嗎?”

“他在今年五月娶了新太太。”

“新太太怎麽樣?”

“很多女人想接近我父親,我不認為她和她們有什麽不同。”

這種看法并不過分,因為這是社會的普遍看法。坦率地說,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蘇曉的童年經歷,周思楠也難以相信她會真心愛上一個年齡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

周思楠嘆息,“秦濤,我為你的家庭矛盾感到遺憾。”

秦濤舉起酒杯,溫和地說:“幹個杯吧?和陌生人偶遇兩次,還講了那麽多話。”

“秦濤,我不是陌生人。”

“怎麽說?”

“我是你父親新太太的好朋友,我叫周思楠。思念的思,楠木的楠。”

不出周思楠之所料,秦濤十分驚訝。但是從他聽到她的名字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沒有聽說過周思楠這號人。這就意味着,周成岳想把她和秦濤撮堆的荒謬想法還沒有傳到秦濤的耳中。謝天謝地,太棒了!

周思楠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秦濤反應過來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之前聽說過你這個人,但是沒見過本尊。直到剛才追尾留電話的時候,我才知道你叫秦濤。而你和秦先生氣質相似,那應該就是你。”

“看來,我被你蒙了好久。”

周思楠忙說:“別誤會,我并沒有耍弄你的意思。其實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把這個略為尴尬的身份說出來,你能理解嗎?”

“我能理解。”秦濤點了點頭,“思楠,我應該和你說一聲抱歉。”

周思楠一愣,“為什麽?”

秦濤猶豫了幾秒才說:“剛剛我和父親吵架的時候,你的好朋友也在。我父親在盛怒之下摔碎了茶杯,碎片劃破了你好朋友的手腕。”他在自己的手腕上比了一下,“大概這麽長的一道口子。”

“什麽?”周思楠跳了起來,“她怎麽樣了?流血多嗎?去醫院了嗎?”

憂急的神色和一連串的問號足以證明她們是好朋友。

秦濤更加愧疚了。他小聲地說:“你的好朋友并無大礙。傷口淺,無需縫針,我父親給她做好了包紮。你放心,他在這方面的手藝不錯,雖然我并不知道他是怎麽學會這些的。”

“……吓死我了!”周思楠塌在椅子上。

秦濤趕忙賠不是:“她受傷有我的原因,對不起。”

“知道就好!”周思楠瞪他,“你修車的事我不管了!”

秦濤連連點頭,“好,都聽你的。”

周思楠喝了口酒緩和情緒。半晌,她問秦濤:“你跟秦先生能吵得這麽厲害?”

秦濤苦笑,“是的。”

“真看不出來秦先生也有情緒那麽激烈的時候啊!”周思楠歪着腦袋,“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是很溫和的。”

“他的個性不像表面。”秦濤籲了口氣,“難道你以為他做到現在這個位置,還是什麽善男信女嗎?”

周思楠想到她那讓人又愛又恨的父親,使勁點頭。

秦濤被她可愛的樣子逗笑了。他好奇地問:“思楠,能否問問,你是怎麽和蘇曉成為好朋友的呢?”

“我們是大學同學。”周思楠以為他問的是這個,“同系,但不同班。”

“嗯,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想說什麽?”

秦濤小心翼翼地說:“你們的個性太不一樣了。”

“什麽意思?”周思楠沒反應過來。

“你看起來大大咧咧,但是她……”秦濤說得小心,“坦率地說,她不像你這麽缺心眼。”

這下周思楠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她立即收起笑容,冷冰冰地說:“曉曉是心事多,那是因為她既聰慧又不幸,但是她絕對沒有你揣測的那些心機。”

秦濤反問:“所以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她對我父親是真心的?”

“好吧,且不說曉曉如何。”周思楠壓抑着怒火,“我就問一句,難道你認為你父親是笨蛋嗎?”

“即便英明如唐玄宗,也險些因為美人而丢了江山。”

“照你的比方,你父親可是愛我的好朋友愛得不得了呢!既然他樂意,你管得着嗎?”

秦濤的目光黯淡了,“……我知道,父親是真的喜歡她,遠遠超過我母親。”

周思楠意識到自己說話重了,忙說:“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不必道歉,因為你說的是事實。”秦濤苦笑不已,“我父親什麽都有了,他不需要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我只是疑惑,一位年輕女性,會真的愛上一位年齡足以當自己父親的男人嗎?”

周思楠理解他的疑問,她也知道答案。

秦濤說下去:“我承認,父親年輕時是很英俊的。可是現在,他老了。雖然整體的狀态很好,但畢竟是五十幾歲的人了。他有白發,有皺紋……”

“誰會嫌棄自己父母的白發與皺紋呢?”周思楠反問,“為什麽不嫌棄呢?不就是感情到了那個份上嗎?”

秦濤立刻反問:“如此說來,蘇曉對我父親是真的一往情深了?這是為什麽?千萬別跟我說,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這種萬金油答案。”

周思楠感覺自己被逼到了牆角。但是在沒有得到蘇曉的首肯之前,她不可能将蘇曉的身告訴秦濤的。所以,她只能和緩地說: “秦濤,曉曉不是那種物質的女人。她之前喜歡過一個矮小且其貌不揚的窮小子人。這就足以說明,曉曉并不看重對方的樣貌與物質。你父親确實比曉曉大很多,可就是這麽湊巧,曉曉有戀父情節。至于是什麽原因造成她的這種情節,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秦濤猶豫了幾秒才點頭,“能談談她和我父親是怎麽認識的嗎?”

周思楠見他老實又誠懇,也就實話實說:“曉曉是一個繪本作家,你父親以讀者的身份接近她,和她成了筆友。”

秦濤一臉的難以置信。

“是不是覺得這種交往方式太複古了?”周思楠喝了口酒,“最初我也認為不靠譜,萬一碰到壞人呢?對不起,我沒有冒犯你父親的意思。”

秦濤點了點頭。

周思楠說下去:“可是無論我怎麽勸,曉曉就是不聽,仍舊和從未謀面的秦先生做筆友。甚至在沒有見到真人的情況下就傾心于他,整個人栽了進去。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你父親的真實身份。因為秦先生對她說,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鋼琴教師呢!”

“……真是煞費苦心!”秦濤服了。

周思楠也頗有同感,“連我都覺得夢幻。”

“思楠,能否告訴我,他們做了多長時間的筆友?”

“兩年,今年五月結的婚。”

聽到這個答案,秦濤的笑容在瞬息之間蒸發了。緊接着,強烈的悲憤充斥着他的雙眼,好像他體內燃燒着的熔岩往外竄出火苗,欲焚毀某些東西。

周思楠十分驚駭,“秦濤,你怎麽了?”

秦濤冷冷地問她:“你知道我媽媽是什麽時候走的嗎?”

周思楠忙問:“什麽時候?”

秦濤答:“今年二月。”

周思楠怔住了。

秦濤雙目無情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兩年前,正是我母親确診肺癌的時間。我父親與蘇曉做筆友的這兩年,正是我母親與病魔鬥争的日子。”

周思楠如被五雷轟頂,說不出話來。

秦濤悲憤地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出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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