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周思楠前來探望沈明玉。
沈明玉把昨天自己和周成岳的争吵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我爸要和你登記結婚?”周思楠差點笑出來。
沈明玉瞪她,“你怎麽還挺高興?”
周思楠忍着笑說:“從前我問過他,為什麽和我媽離婚之後沒和你去登記,你猜他怎麽說?”
“他怎麽說?”
“他說,五十多歲還跑民證局,他可拉不下這個臉。他還說,秦複和蘇曉登記結婚是老房子着火沒救了!”周思楠終于哈哈大笑,“……不行,我得找個機會好好笑話他。”
沈明玉沒有心思開玩笑,“思楠,能不能勸你爸爸打消這個念頭?”
“為什麽?難道你對他真的沒有感情?”
沈明玉無奈地說:“自從我和他撕破臉之後,我發覺自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演戲,再也不能扮演那個溫柔順從的女人了。”
“不能就不能啊,說不定他更喜歡現在有棱有角的你呢!”周思楠旁觀者清,“再說了,你們之間還有勝男呢。如果真的分手了,我爸能讓勝男跟你走?或者,沒有勝男你活得下去?”
“這是我最為難的地方了!”
“明玉,我看得出來,我爸是真心喜歡你的。”
“那他還對我這麽兇,還要說那些難聽的話?”沈明玉想到昨天的情形就來氣,“尤其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質問我和耿冰川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麽,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也要為他想想嘛!”周思楠難得溫柔,“自己一心一意讨好的女人竟然愛着別人,換成哪個男人也受不了吧?說穿了,我爸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等他氣消了也就好了。為了勝男,也為了你的弟弟們,你就給我爸一個機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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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和弟弟是沈明玉的軟肋,她毫無辦法,只好搬出殺手锏:“那你呢?又要和秦濤鬥氣到什麽時候?”
周思楠立刻拉下臉,“你能不能不要和曉曉一樣,逮着個機會就要我原諒秦濤?”
沈明玉說:“思楠,我在昏迷的時間裏,一直和冰川待在大學的圖書館裏,就像我們初識的時候那樣。他對我說,他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不要放棄自己。我相信,他也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所以,請你原諒并且接受秦濤,好不好?”
周思楠翻白眼,“為什麽你們認為的我要好好活下去就是接受秦濤?”
沈明玉溫柔地說:“因為我們知道,秦濤是你最理想的對象。”
“你們說什麽都沒用。”周思楠的心又疼起來,“我夢見過冰川無數次,可是他一次也沒有對我說過,我應該接受秦濤。”
沈明玉嘆息,“思楠,你太較勁了。”
“沒辦法,冰川死得太慘了,我無法釋懷。”周思楠起身,“明玉,我該走了。今天是周六,我約了家政公司給冰川的房子做清潔。”
沈明玉十分意外,“你還在維護他的出租房?”
“豈止維護?我還把這套房子買下來了呢!裏面所有陳設一概保持原樣。”周思楠眼睛發酸,“就是人不在了……”
沈明玉熱淚盈眶,“思楠,你這般深情,冰川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你能幸福的。”
“除非他親口告訴我。”周思楠終于落淚,“否則我不會接受任何人。”
沈明玉惟有嘆息。
周思楠叮囑她好生休養,離開了病房。
半個小時後,周思楠來到城北耿冰川的出租房。當她到達的時候,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員早已等候在門口。其實工作人員很納悶,就這麽一個小破房子為什麽要找高端家政公司來維護呢?當然他們也知道,好奇歸好奇,不該問的一個字也不問。
由于房子小,平時又沒人住,一周一次的打掃實在費不了多少功夫。不到一個小時,房子就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能發亮的物件都在發亮。
工作人員例行問:“周小姐,還有哪裏需要改進的嗎?”
“不用了,都很好。”周思楠打量着屋子,“但是請你們牢記,所有物件必須保持原來的位置。哪怕是一本書,一張紙,一個杯子,它們的位置都不許發生變動。”
“沒問題。周小姐,如果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們先走了。下周六見。”
“好的,下周六見。”
家政人員班師回營了。
周思楠又将屋子巡視了一遍。
不知不覺間,她又來到了那個小書架前,将那本柏拉圖的《理想國》取了出來。她翻開書,但是再也看不到那幾封信了。是的,那幾封講述礦難真相的信已經被耿冰川銷毀了。如果她當時偷偷看了那些信件,他的結局是否就會不一樣?
周思楠搖搖頭,将書放回原處,接着坐到書桌前,一張一張地翻看着耿冰川生前寫過的毛筆字。她又看到了劉叉的《偶書》: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世事細如毛。
野夫怒見不平處,磨損胸中萬古刀。
周思楠想起耿冰川的身世與遭遇,淚水又蓄滿眼眶。
她突然覺得好疲倦,于是躺到了耿冰川的床上,用他蓋過的被子嚴嚴實實地捂住了自己。接着,她想起了什麽似的,打開了床頭的那盞球形夜燈。這盞燈曾經被耿冰川帶去遙遠的寶琳村,後來餘合生将它帶給了秦濤,秦濤又送給了她。
現在,這盞燈重新在這間屋子裏點亮了。它又大又圓,散發着柔和的白色光芒,而且近在咫尺。它曾經是耿冰川的太陽,現在是她的太陽。她裹在耿冰川的被子裏,看着那溫柔的太陽,漸漸進入了夢鄉。
夢裏,周思楠來到了一個地方。
這裏是一片山林,林間有一道石階,石階旁是一座座墓碑。周思楠想起來了,這裏是西郊墓園,也是李秋冰和耿冰川的長眠之地。
周思楠踩上石階,拾級而上。天氣不冷不熱,縷縷涼風輕輕拂過,陣陣鳥鳴在林間回響,令這個夢中世界更顯清幽。不多時,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在前方響起。周思楠擡頭一看,是耿冰川。
他三十歲出頭,個子瘦高,皮膚白皙,相貌英俊,但是眉頭緊鎖,似有道不盡的憂愁。他穿着淺咖色夾克,米色格子襯衣,藍灰色牛仔褲和藍黑色休閑布鞋。雖然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貨,但絲毫掩蓋不了他出色的樣貌與氣質。他的手中正捧着一大束紫色的二月蘭,正徐徐朝她走來……
這是最初的相遇,也是永遠的思念。
“冰川,我在這裏!”
周思楠向他跑去,兩個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最後,他們在臺階上并肩坐下。
耿冰川把手中的二月蘭遞給周思楠,不好意思地說:“這裏只有這種花。”
“這個花很好,我喜歡。”周思楠捧過花兒,窩進他的懷中,“冰川,我好想你,我好想永遠留在這裏陪你。”
耿冰川撫着她的秀發,溫柔地說:“思楠,我今天來就是想對你說,你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你應該面對現實,應該去那個愛你的男人身邊,繼續你的人生。”
“那個人是秦濤嗎?”
“是的。我被洪水沖走之前對他說過,要他照顧好你和強子。思楠,這是我的遺願。”
周思楠一怔,“怎麽秦濤沒跟我說過?”
耿冰川苦笑,“你那麽恨他,他說了,你會信嗎?”
周思楠不好意思了,接着狐疑地問:“冰川,在你被洪水沖走的時候,秦濤也撲向了你,因而他也被洪水沖走了。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耿冰川的聲音輕輕的,“有那麽一瞬間,他抓到了我的手,而且抓得非常用力。可是洪水太大了,我們還是被沖開了……”
周思楠頓時泣不成聲。好一晌,她忿忿不平地說:“冰川,為什麽你的命這麽苦?為什麽那麽多的悲劇都要降臨在你的身上?我真的很為你鳴不平哪!”
“不苦,至少不算太苦,因為我遇到了你。”耿冰川擁緊她,“思楠,接受秦濤,好嗎?他一定能給你真正的幸福。”
周思楠流着淚搖頭,“冰川,我不要離開你!”
“傻丫頭,我并沒有離開你。”耿冰川以面頰摩挲她的秀發,“我永遠在你的心裏。”
“冰川,為什麽你能這般無私?”
“不,思楠,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明明知道自己和你是不可能的,卻總是忍不住見你。我想多看你一眼,多聽你說一句話……”
周思楠再度落淚。
耿冰川抱緊她,“思楠,乖,不要哭。”
周思楠還是淚流不止,“你真的希望我和秦濤在一起嗎?”
耿冰川吻她的額頭,“思楠,我衷心祝福你和秦濤,我将永遠祝福你們。”
周思楠再度淚如雨下,與耿冰川緊緊相擁。
這時候,墓園起風了。
溫柔的風兒好似神明之手,長久地撫慰着這對不可能的戀人。
周思楠停留在夢境裏,不願歸來。
下午六點,她本該和梁自得一道去王霖家吃晚飯的,可是梁自得給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她怎麽也不接。大家夥這才意識到她可能出事了。梁自得只好聯系蘇曉,然而蘇曉也不知情。蘇曉知道周思楠最近常常和沈明玉見面,于是她給沈明玉打去了電話。
“明玉,你知道思楠去哪裏了嗎?”
“上午她來看我了,沒聊幾句她就要去打掃耿冰川的房子。”
“這樣的話,她應該還在耿冰川的房子裏。”蘇曉是很了解周思楠的,“明玉,上午她來的時候,你有沒有勸過她原諒秦濤?”
沈明玉無奈地說:“我勸過了,可是她無法釋懷。”
蘇曉問下去:“她當時是什麽反應?”
沈明玉如實描述了一番。
“謝謝你,明玉。”蘇曉心中有數了,“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好生休養。”
“好的,你也要小心,畢竟馬上要生了。”
“我會的,請放心。”
通話結束了。
蘇曉馬上給秦濤打電話,把周思楠的情況告訴了他。
半個小時後,秦濤進入耿冰川的房子,在那張單人床上見到了熟睡的周思楠,以及床頭那盞白色的小太陽夜燈。
秦濤想起耿冰川被洪水沖走前對他說的話:“照顧好思楠和強子!”不由得熱淚盈眶。他強忍淚水坐到床沿上,抓住被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周思楠,輕輕地搖了幾下。
“快醒來,思楠。”他溫柔地呼喚着,“你睡得夠久了,快醒來吧!”
就這樣,周思楠從夢境中走了出來。她萬萬沒想到醒來見到的居然是秦濤,于是騰地坐起來,“怎麽是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秦濤趕忙解釋:“你失蹤了一個下午,大家夥都在找你。蘇曉告訴我你在這裏,你父親又給我送來了鑰匙,我就是這麽進來的。”
見他态度誠懇,再加上方才的夢境,周思楠不生氣了,“讓開,我要起床。”
秦濤馬上起身站到一邊。
周思楠白他一眼,接着起床收拾床鋪。值得一提的是,為了懷念耿冰川,她也學得一手将被子疊成豆腐塊的本事。
秦濤看着她認真忙活的樣子,心中是無限的愛憐。
很快,周思楠收拾完了。她伸伸懶腰,“秦濤,我餓了,你能做飯嗎?”
秦濤答:“簡單點應該沒問題。”
“我要吃正經的兩菜一湯,你不能拿老美那種吐司夾生菜的垃圾來糊弄我!”
秦濤苦笑着看看屋子,“這裏沒有食材吧?”
“附近有超市,缺什麽你去買就是了。”周思楠存心為難他。
“好,我這就去買菜。”
“你來真的?”
“不然呢?”秦濤失笑,“你在這裏等着,我去去就回。”
周思楠想起第一次來耿冰川的家,耿冰川為她做了一頓午飯。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她做飯。她這才明白,她要秦濤做飯并不是突發奇想,她是想從他身上尋找耿冰川的影子。
她想着想着,眼睛裏升起了水霧。
秦濤忙問:“你怎麽了?”
“沒什麽。”周思楠背過身去,“你去吧,随便買點什麽就行,不用太麻煩。”
秦濤馬上出門。
半個小時後,他拎着一小袋食材回來了。
周思楠沒有幫他的忙,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何把菜拎進廚房,如何脫掉大衣,如何脫掉西裝外套。驀地,她想起在寶琳村的教師宿舍裏秦濤吓唬她的情形,頓時警鈴大作。
“秦濤,你脫那麽多衣服幹什麽?”
“我要做飯啊。”秦濤不解,“總不能穿着西裝下廚吧?”
也是,她在想什麽呢?
“……你忙吧。”
“好的。”
秦濤開始做飯了。
只見他将襯衣的袖子挽起來,接着松松領帶,将領帶下擺塞進襯衣的口袋裏,這才開始洗菜切菜。周思楠發覺他不再是那個嬌滴滴的公子哥,他已經文質彬彬,混身充斥着大男人的氣息。當然他的蛻變是以巨大的代價換來的,比如耿冰川……
周思楠不忍心看下去,她強忍着熱淚回到客廳。
大概一個小時之後,飯做好了。
秦濤不勞周思楠動手,自己親自布好碗筷,還給兩個人盛好了米飯。接着他到廚房把做好的兩菜一湯端了出來:西紅柿雞蛋湯,白灼菜心,蔥香鲈魚。
周思楠驚訝地看着這兩菜一湯,“秦濤,這真是你做的?”
“不然呢?”秦濤笑了。
“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
“在寶琳村學的。我和冰川同住的那段時間裏,他一有空就教我做飯。”
“我得嘗嘗,看你有沒有丢他這個師傅的臉。”
秦濤苦笑,“請。”
周思楠把每道菜都嘗了一下,不客氣地說:“跟他比差遠了。”
“那是當然的。”秦濤端起飯碗,“還請你多多包涵,不要浪費食物。”
周思楠也端起飯碗吃起飯來。
吃着吃着,秦濤語出驚人:“思楠,嫁給我好不好?”
周思楠差點被嗆着,“你這麽突然的嗎?”
“不突然,我等這一天很久了。”秦濤給她夾菜,“思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周思楠瞪他,“我喜歡耿冰川,可是你害死了他,我是恨你的!”
“是的,都是我不好。”秦濤真誠地看着她,“但是冰川被洪水沖走之前對我說:照顧好思楠和強子。思楠,這是他的遺願。”
周思楠沒好氣,“你為了完成他的遺願而娶我?”
“如果我說,我愛你呢?”秦濤凝視着她,“你會拿飯碗砸我嗎?”
周思楠沒有拿飯碗砸他,而是幽幽地說:“秦濤,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忘不了耿冰川,我的心裏永遠有他。”
“他也永遠在我的心裏。”秦濤的眼睛裏有星辰閃爍,“思楠,冰川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他的離去,也是我心靈上的一道傷痕。但是無論如何,他離開了人世,我們活着的人仍要繼續前進。我相信冰川泉下有知,他一定希望你能走出傷痛,繼續自己的人生。”
周思楠想起耿冰川的囑咐,心中百感交集。半晌,她輕輕地說:“秦濤,我接受你。”
不用說,秦濤十分歡喜。
可是周思楠又說:“我不能完全接受你。”
“什麽意思?”
“我可以和你結婚,但是我不能和你住同一個房間。”
秦濤這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我們暫時做名義夫妻?”
“是的。”周思楠嘆氣,“秦濤,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是我現在只能做到這一步。冰川在我心裏占據的分量太重了。坦率地說,我有時候面對你,就好像看到他也在旁邊。”
“沒關系,我能理解,也能接受。”秦濤還真是沒有一點不情願。
周思楠意外了,“秦濤,你為什麽如此包容我?”
“你才知道我包容你?”秦濤難得對她沒好氣,“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我就很大方了啊!”
周思楠想起第一次遇到秦濤,是因為她追尾追上了他的車。她當時心情不好,非但不道歉,還沖他大發脾氣。可是秦濤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将責任都攬了下來。
“我當時就納悶,怎麽會有你這種好好先生?”周思楠不好意思了。
“我的脾氣是好,但是也沒好到對誰都這麽包容的地步。”秦濤又往她的碗裏夾菜,“我當時就覺得你挺可愛的。雖然有點無理取鬧,但是感覺又很善良。”
周思楠警覺起來,“我們還沒結婚,你不要說這種肉麻話。”
“我是實話實說。”秦濤忍着笑,“來,繼續吃飯吧,說好了不浪費食物。”
周思楠刁難他:“求婚就靠一頓飯,連個鑽戒也沒有。”
“這些東西在你眼裏,恐怕還不如這頓飯呢!”秦濤也是懂她的。
周思楠心中一暖,“說起來,冰川也給我做過飯,就在他出發前往寶琳村的前一天。很可惜,只有這一次了。”
“以後我也可以常常下廚。”
“那倒不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
秦濤欣慰地笑了。
吃完飯,他們一道洗碗和收拾廚房。
準備回去的時候,周思楠接到梁自得的電話:“楠楠,曉曉進了産房,她要生了。”
周思楠的腦子炸開了,“真的?”
“這種事情還能開玩笑?你要不要去醫院?”
“那還用說!她在哪家醫院?”
梁自得将醫院告訴她。
周思楠不廢話,她挂掉電話對秦濤說:“曉曉要生了,快送我到醫院。”
秦濤沒有絲毫遲疑,因為那個孩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晚上八點,周思楠坐在秦濤的車裏,在冬季凜冽的寒風中前往蘇曉生産的醫院。一路上,她不斷地想象着蘇曉将會生下一個怎樣的孩子,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即将步入婚姻……
她不由得悄悄打量專心駕車的秦濤。
唉,終究還是如了他們的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