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按着位分,賀灼與奚杳先要去給陳太後請安。
大昭從開國起便有半月請大安、五日請小安的規矩。半月大安時不止後宮嫔妃,便是連皇室宗親、朝廷品階命婦都要入宮來給太後請安,五日小安便是一些親近點的後妃、宗親。
今兒恰巧是請五日小安的日子。
賀灼兩人乘着轎子到寧安宮時,前殿早已坐了一圈人。
這些人多是後妃和一些品階較低輩分又小的宗親,像雲禧、明安長公主等都是直接入內室面見太後的。
見了豫王攜王妃入殿,前殿衆人紛紛起身行禮。
奚杳通過賀灼指點,認了一圈人,又笑着指示身後跟着的心腹婢女給衆人分發喜錢。
末了,賀灼領着他入了內室。
在他們身後,一群女人低聲交談起來。
“豫王果真喜愛……豫王妃啊,你們方才注意到沒?他可一直在虛扶着王妃的腰……我先前都不敢相信豫王可以這般仔細。”
“要不怎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呢?”
“豫王妃這性子也是極好的,張弛有度,也不會招惹殿下嫌煩,這位子算坐牢了……”
她們不知道的是,“恩愛”的王爺王妃行走間一直在低語,大多是奚杳在抱怨。
奚杳:“這裙袂也太長了……”他總懷疑下一刻自己就要摔倒了。
賀灼低聲笑:“這不是有本王扶着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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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杳:“……你腰衿綁太緊了。”
賀灼沉默了一會:“你方才注意到外頭的宗親了沒?她們恨不得把腰勒出來。”
奚杳皺了皺眉:“唇脂太幹了。”
“為什麽會有步搖這種東西,晃得我心驚膽戰……”
最後新晉王妃娘娘總結:“女人真的太辛苦了!”他在風杏樓時向來都極其随意的,自然是比如今隆重正裝要舒适的多。
賀灼憋笑,一直在應和他。
這幅模樣露在旁人面前,俨然又是新婚夫妻蜜裏調油了。
內室中,陳太後尚未起身,只有幾位長公主在內。舞陽長公主率先笑了出來,豔羨道:“皇兄與皇嫂感情果真好。”
賀灼笑:“百般辛苦才求來的夫人,可不得捧手心上寵着?”
幾位長公主皆各懷心思的笑了笑。
賀灼在奚杳耳邊指點着幾位長公主各自的名號,然後一并落座,便有宮人上前奉茶。
雲禧長公主觀察着那對新婚夫妻。
她越看越不禁覺得手中上好的碧螺春索然無味。
皇兄這般關心溫柔的姿态不似作假,便真是作戲也過了,若王妃是他人便算了,可偏偏又是大皇姑母的義女……
她在觀察,奚杳又何嘗不在看她們?
他知道雲禧長公主的站隊,但無奈長公主還不知曉定承大長公主與阮家真正的立場,現下擔憂也是正常的。
一旁的明安長公主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樣。
明安長公主當仁不讓是皇黨的,她知曉長姐與皇兄聯手那一刻便在猜測一些事。
老實說,雲禧長公主在明面上的态度也是模棱兩可的,雖然夫家和舅族都是左黨,但左黨基本沒辦法要求她做些什麽,但她同時又親近同樣“不明”立場的豫王,這讓兩黨都很警惕。
而今,豫王身側又多了個表面左黨的王妃,情勢就更為複雜了。
豫王和雲禧長公主,究竟是敵是友?
明安長公主很糟心,她忍不住向舞陽長公主投去羨慕的眸光。
舞陽這個妹妹,活得簡簡單單的多好!
那頭雲禧長公主開了話頭:“聽聞封地那邊,順王妃有了喜訊。”
順王賀炩,先皇三子,左黨擁護的對象。
賀灼眉梢一動,與奚杳對視半晌:“是麽?”
雲禧長公主笑着說:“妹妹也是聽說的罷了。若真是喜訊,想必消息不日也會出現在封地奏折上了。”
話雖那麽說,但在座的都知曉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
明安長公主想了片刻,問:“順王妃似乎半年前才入的王府吧?”
順王雖封親王,但遠離郢京,明安又素來不喜他,便沒多大關注。再者順王那個王妃也是從郢京跟着順王去的,只是因為喪期延了入府時候,過門時沒多大操辦,明安便不大清楚了。
雲禧長公主端起茶盞:“可不是?”
賀灼聽着,笑道:“順王向來是有福氣的。”
幾位長公主不置可否。
而今是有福氣了,就是當初沒成皇帝罷。
先皇幾個兒子當中,至今未有一個兒子有親生兒女承歡膝下,倒是雲禧這個公主先有了幾個孩子。這樣一來也無怪陳太後主張選秀。而今封地有這個消息,沒有意外的話,順王妃腹中那個,便是他們這輩頭一個皇孫了。
雲禧長公主看着賀灼:“說起孩子,安兒幾個整天都嚷着要見景止與楚楚……”
她望向奚杳,笑說:“我與他們說了,皇舅府上多了位舅母,不便多叨擾了。但孩子到底玩性大,整日是要纏着要往王府去。”
奚杳坐得大氣端莊,聽罷,大方一笑:“這有什麽的?我素來喜愛孩子的。公主盡管往府上遞帖子便是,也好叫王府熱鬧些。”
賀灼也說:“本王也許久不見安兒他們了。碰巧這幾日本王休沐空閑,也可走動走動。”
雲禧長公主笑容深了。
她每回給賀灼遞情報打的都是這幌子,沒有什麽地方是比豫王府更好的地兒,她這番話說出來也不過是想試探一下豫王妃虛實。
如今有答案了。
或許阮宿與大長公主又是個藏匿極深的皇黨。
這些人,這是給左黨下套呢。
不過……若真表現出親密無間,那左黨那邊生性多疑,遲早會有所察覺的……
雲禧長公主思忖片刻,心下有了計較。
待得陳太後起身,來者各請了安,新婦也敬了茶後,陳太後便讓衆人回去了。
甘太後和太皇太後兩人向來不想做表面功夫,賀灼也不會自讨沒趣去她們那裏問安,所以他和奚杳從陳太後那兒離開後是直接去的孟太妃宮裏。
孟太妃本是沒多大熱情的,結果一見到人,行為舉止落落大方不做作,最重要的是兒子态度,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柔,再加上李嬷嬷一直在她耳邊說好話,立即對這個兒媳婦好感飙升。
太妃娘娘當即就賞賜下不少好東西,殷切地留人用膳,連親兒子都沒顧得上。
直到她自身實在是困倦的不行要去午睡了,才不舍地預備放人走。
臨走前,還特意将兒子撇在一邊,給奚杳塞了一對色澤青潤、品質上乘的玉葫蘆。
葫蘆,寓意着多子多福。
奚杳:“……”
孟太妃囑咐道:“回去之後把這對葫蘆放到你們卧房枕頭底下。放心,母妃特意找大師開過光的,不僅保證兒孫滿載、還福澤延綿,好東西。”
奚杳:“……”
他很想告訴孟太妃,這恐怕生不出來。
不過他不想那麽一位母親失望,只能是端起笑容:“兒媳知曉了。多謝母妃。”
孟太妃一揮手,笑說:“你既然叫得我一聲母妃,咱們便是一家人了。不過孩子也不在于這一時,不過新婚之始圖個好兆頭。琢之心悅你,定也不會叫你受委屈,這女子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尋音還是先養好身子。”
奚杳應聲。
孟太妃是在撐不住眼皮子了,便讓宮人送王爺王妃出宮了。
回去路上,奚杳主動将那對玉葫蘆塞到賀灼手心裏,說:“孟太妃一片心意,不過王爺還是留着給心愛的女子吧。”
賀灼摩挲着那葫蘆,牛頭不對馬嘴說:“方才不還是母妃母妃喊得挺順溜的嗎?這會兒又是孟太妃了?”
奚杳眼睛瞪大了些,嘟哝道:“王爺自己清楚的。”
“母妃是特意給你的,不若也不用支開本王……”賀灼看着他,嘴唇翕動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作罷:“算了,本王拿着便是了。”
奚杳心下疑惑,蹙了蹙眉。
待得回到王府,賀灼讓月蟄領着奚杳去書房等自己,然後稍落了幾步,摸到那對玉葫蘆。
他看了幾眼,遞給一旁的月回,低聲吩咐道:“放到本王與王妃卧房的枕頭下,記得收的嚴實點兒,別那麽容易叫王妃找到。”
月回:“?”
她有很大的疑問。
于是等王爺吩咐完荊雲後她問了出來:“您與王妃的……卧房?”
王爺與王妃自然都是有單獨的卧房的,只會在要伺候的那晚才會宿在同一處。但她不理解王爺這意思是一對分開來放還是放一塊。
賀灼瞥她一眼,理直氣壯:“王妃日後與本王宿在一塊有問題嗎?”
月回:“……”沒有。
她委婉道:“那需要奴婢吩咐下去,把王妃卧房裏頭的物品都收拾起來搬到顯雲苑去?”
顯雲苑是賀灼卧房所在。
賀灼嘴角掀起弧度:“是要搬。不過是把本王的東西搬到王妃那裏去。”
月回:“???”
王爺确定這還只是逢場作戲麽???她可只聽聞過女子想方設法住進夫君院裏的,從未聽聞過夫君上趕着往夫人房裏去的。
何況她家王爺和王妃本來就沒多大情深!
賀灼見月回還杵在那裏,涼涼看了她一眼,“還不去?”
月回甩掉自己的胡思亂想,忙不疊去辦事了。
奚杳以為,像書房這樣重要的地方,賀灼不會讓他那麽輕易地進來的。
誰知,一句話就讓人把他帶來了。
此時他坐在書房休息用的羅漢榻一側,月蟄在侍奉茶水,終究沒有明确話語他可以随意翻看這裏的書卷,他便看顧四周。
作為皇族中的權貴,賀灼府上的物什自然也是上上乘的。奚杳在風杏樓時便見識過了。
但這個書房,着實是有些出乎奚杳意料了。
書房很大,藏書也極多,但室內的擺件卻簡單極了,便是精致些的,用料也不大金貴,多是些寒門都用得起的料子,着實不符合奚杳印象裏賀灼的形象。
正想着呢,就察覺身側的月蟄身形突然矮了些。
月蟄沖來人行禮:“王爺。”
奚杳擡頭,正好與入門的賀灼對上目光,後者将外袍脫了挂在衣橫上,才徑直走過來坐到羅漢榻另一側。
“怎麽不給王妃尋本書解解悶,讓王妃幹坐在這裏?”賀灼先是責怪月蟄一句,然後問奚杳:“方才在想什麽?”他那麽大個人進了門都沒發現。
在看你的和你周身華貴格格不入的、在這王府裏可以稱得上簡陋的書房。
奚杳面無表情地在想。
賀灼似乎是看透他的想法,笑了笑,主動說道:“這座府邸是父皇還在時為本王修葺的,從前就是本王的二皇子府。那是沒來得及阻止父皇,生生讓他按照皇宮的規矩來布置了。庫房裏大多東西也是父皇塞進來的。本王這書房算是唯一幸免的地方。”
奚杳驚訝地看向他。
月蟄也大受震撼。
畢竟王爺從未向誰主動說過這些。便是府中也僅有那麽幾個自小就跟着賀灼的仆役才知曉。
賀灼還在補刀:“送去公主府的聘禮中,有大半都是當年父皇賞賜下來的。”
簡而言之,甩鍋,奢靡的不是他,是他親爹。
奚杳花了好些時間消化賀灼的話語。
他半天憋出一句:“王爺當年怎麽就沒當成太子呢?”若賀灼說的全是真的,那平武帝如此上心這個兒子,就差把江山拱手相讓了。
賀灼笑笑。
月蟄忍住了脫口而出的真相。
其實當年……先帝他老人家聖旨都拟好了,還戳玉玺了。只不過後來……被聖旨上的主人公鬧着要封王離京順帶藏起來了而已。
奚杳喝口茶壓壓驚,問正事:“這就把我喊來書房了,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賀灼一邊說沒什麽要緊事,一邊讓早候在外頭的一圈人進來。
奚杳一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