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日松木
冬日松木
何玉珍朝她坐近一點：“媽知道，你的心髒移植手術可要花不少錢，王總說過了，只要你願意跟着他，他可以花錢給你治病，孩子，這是多大的好事呀，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
蕭螢已經重新開了一局游戲，聞言又抽空回了她四個字：“珍惜你妹。”
“……”何玉珍快要氣死了，她覺得這丫頭最近性格好像越來越刁了，以前她雖然對他們也有不滿，但可能是因為還念着他們收養她的情誼，被罵了也只是悶着頭不說話躲避他們，不像現在，一張嘴就把人氣個半死。
晚上蕭螢在食堂吃完晚餐，在樓下散步消食，散着散着她看到醫院門口有人在擺攤賣烤紅薯，又忍不住買了一袋。
可以等消完食後吃嘛。
回病房的路上，她經過心髒科科室，見裏面似乎還有人影，蕭螢的腳步一頓，她小心翼翼又往回退了幾步，然後一只手巴住門框，探出腦袋偷偷往裏看。
都這個點了，許時傾還沒有下班回家吃飯，他坐在辦公桌前，正低頭寫着病歷。
帶着點好奇，蕭螢眼睛一眨不眨地偷偷觀察起他來。
縱然是在地府待了兩百多年，見過成千上萬英俊或美豔的鬼，蕭螢還是得承認，許時傾長得十分好看，鼻子高高的，眼睫毛長長的，眼睛狹長而深邃，眼尾上翹有點勾人，但他的氣質卻十分沉靜，像一塊沉澱多年的玉石，溫潤卻冰涼。
蕭螢捂住心髒，閉上眼試圖回想，還是不大回憶得出來她生前和許時傾是怎麽相處的。
蕭螢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直到身後傳來人的聲響。
“許醫生今天已經下班了哦，你有什麽事嗎？”
蕭螢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樓梯通道鑽進去，等那護士疑惑地追過來時，她已經啪嗒啪嗒跑到了下一層，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怎麽了？”許時傾聽到動靜走出來。
“不知道。”護士搖搖頭，“剛剛有個穿着病號服的女孩子一直躲在門外看您，不知道是不是許醫生您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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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時傾“嗯”一聲，正欲回科室，突然發現門口歪着一個牛皮紙袋，他将紙袋拿起來，發現裏面是幾個依然帶着溫熱的烤紅薯……
除了每天上午要輸液，蕭螢在病房的日子總體算得上很舒适。她每天在食堂吃完午飯，就在醫院樓下的小草坪散個步，然後到隔壁病房串串門，聽大家講講醫院的八卦。從大家的八卦內容裏，蕭螢對許時傾有了更全面的認識。許時傾，市中心醫院心外科主治醫生，今年27歲，因為清俊的長相和對病人溫和耐心的脾氣，是醫院裏最受歡迎的醫生，按小陳護士的說法，追他的人，能從醫院北門到西南門繞好幾個圈。
“不過許醫生好像一直沒有女朋友。”
“估計是眼光太高吧，也不知道許醫生會喜歡什麽類型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許醫生那麽溫和淡然的性子，應該也會比較喜歡那種書香門第恬靜溫婉的女生吧？”
蕭螢：“……”姐妹，你們還是不夠了解男人啊。
八卦完，蕭螢回到自己病房，翹着腳丫子打幾把游戲。隔壁病床住着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性格很安靜，很少說話，蕭螢剛來那兩天，無聊的時候會逗她說一兩句，不過人家都不太願意理她，就是安靜地靠着床頭看書。她家人每天都會來看她，蕭螢注意到，即使是她父母來了，她也不太願意跟他們說話，像在鬧什麽別扭一樣。神奇的是，小姑娘只有在面對許時傾的時候顯得特別乖巧，問什麽都乖乖答話，蕭螢心想，大概小孩子小小年紀也有了鑒別美醜的能力，對着許時傾那張臉，就是有再大的別扭估計也發作不出來。
不像蕭螢吃嘛嘛香，那小孩對于家裏人送來的飯菜食物，也基本很少吃，十歲出頭正是發育的年紀，她卻瘦得只剩皮包骨，臉上一副死氣沉沉仿佛日暮的模樣。蕭螢大概有聽小陳護士提過，女孩病情不算特別重，起碼沒有她那麽嚴重，不過生病了總歸是難受，小孩子嬌氣些，估計會比較難以忍受，情緒不好也正常。有時候蕭螢下樓散步買奶茶，也會給小姑娘帶一杯，奶茶她倒是願意喝，喝過幾次奶茶，小女孩對蕭螢的态度親近了一些。一日，她看到蕭螢窩在病床上玩游戲，神情專注，便下了床，走到她旁邊：“你在玩什麽？”
蕭螢目光從手機屏幕上離開：“手游呀，想玩嗎？”
小姑娘沒什麽興趣地搖搖頭。
蕭螢剛好結束一輪游戲，她将手機放一旁，端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她：“那你有什麽想玩的？”
“我聽我媽媽說了，你生的是很嚴重的病，難受嗎？”
“唔，還可以吧，不算特別難受。”
“那你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應該快了吧，不過要看醫生的意見。”
“醫生哥哥說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不是很好嗎？”蕭螢說完發現小姑娘臉上并沒有什麽開心的表情，她奇怪道：“你不想出院？”
“我生病以前，很少能見到他們的。”蕭螢意識到女孩口中的“他們”是指這些天日日來照料她的家人。
“要是病好了，他們又會開始吵架，上班，各忙各的，誰也不理我。”
蕭螢大概能理解小姑娘的想法，她是想通過自己的病引起家人的重視，所以才總是不吃東西，想讓自己的病情看起來更嚴重一點。
蕭螢伸手戳戳她的臉，上面幾乎沒有幾兩肉：“可是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呀。你不吃東西，不好好治病，雖然也能傷到他們，但是最終難受的，還是你自己呀。你今年幾歲了？”
“十一歲。”
“才十一歲，你的人生還那麽長，你還有很多能做的事，我看你很喜歡讀書，你不想回到學校嗎？你不想健健康康長大，去看更大更多書裏沒有的世界嗎？”
見女孩不說話，蕭螢拿起手機下床，她轉頭問女孩：“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蕭螢這幾天在醫院閑逛，發現住院部和門診部的連廊盡頭，有一個小鐵梯，從鐵梯爬上去，就可以到達一個大露臺，蕭螢率先爬上了梯子，然後朝女孩伸出一只手：“上來呀。”
鐵梯子有點生鏽，女孩踩在上面，梯子發出“吱嘎”的聲響，她有點緊張，忙将一只手搭上蕭螢的手掌，在她的牽拽下爬上了露臺。
兩人坐在露臺上。此時正是日落時分，夕陽的餘晖灑下來，兩人沐浴在橙黃色的光線中。蕭螢仰頭将五指伸向天空，看陽光從她指縫間篩落下來，她笑着說：“你看。”
女孩：“什麽？”
“能照到陽光，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
女孩怔怔地看着她，也學着伸出掌心，感受着陽光的暖意……
此時一架飛機轟隆隆從上空飛過，在空中留下一道長長的軌跡。
蕭螢問她：“你猜這架飛機會在哪個地方落地？”
女孩仰望着那道長長的軌跡：“應該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不想去看看嗎？”蕭螢笑着問她，“去看看那個很遠很遠的，你還沒來得及去過的世界？”
“……”
兩人都沒有發現，梯子通往露臺的入口有個身影出現了一瞬，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看完日落，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鐵梯子的位置沒有什麽燈光，蕭螢先從梯子上爬下一小段，然後轉身伸手牽住小姑娘的手，帶着她往下走。因為光線昏暗，小姑娘突然一腳踩空，朝着蕭螢栽了下去。蕭螢目光一驚，沒什麽猶豫地撲上前，試圖用手阻止她下落的趨勢……
九歲的小姑娘體重不算輕，一頭紮進蕭螢的懷裏，直将她撞得向後倒去，眼見着兩人就要摔下梯子，蕭螢下意識護住女孩的肩背和頭，閉上眼等待将要到來的撞擊……然後下一刻，她的後背突然被一雙手穩穩地托住，蕭螢鼻尖聞到一股冬日松木的冷冽氣息，她抱着小孩站好，轉過頭的時候，腰間那雙手也立刻收了回去。
“許……醫生？”
“醫生哥哥！”懷中的小姑娘也激動地喊了一聲。
許時傾微皺起眉，話卻是對蕭螢說的：“這裏的梯子有點陡，下次還是不要帶小孩過來了。”
兩人吶吶無聲，都有些心虛。
許時傾看了看時間，低頭對小姑娘道：“你爸媽剛剛打電話來說，晚上要帶你參加你爺爺的生辰壽宴，他們應該已經在病房等你了。”
女孩乖乖點頭：“好。”
蕭螢有些郁悶，感覺自己想方設法開導了半天，還不如許時傾一句話來的有效果。
晚間的時候，小姑娘被父母接走。陳護士走進病房，就看到床上的蕭螢蒙着被子，像條蝦米一樣在床上拱着。
陳護士扯扯她的被子：“這樣子不會不能呼吸嗎？”
蕭螢任她扯開被子，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小陳護士……我有點難受……”
“哪裏難受？”陳護士的神色變得緊張，“你心髒又不舒服啦？”
“不是心髒……是腰……”
“腰怎麽啦？”
“……”不知道是應激反應還是什麽，傍晚被那個人碰過的位置，到現在還燙得厲害。
蕭螢一頭紮進被子裏，又拱了會兒，才重新探出頭：“小陳護士，我有點怕……”
“怕什麽？”
“怕許醫生……有一天會瘋狂地愛上我……”
陳護士：“……”這孩子不是心髒有病，而是腦子有病吧？
蕭螢從床上坐起來，雙手交叉在胸前，十分嚴肅——不行，她還得做些什麽。
“小陳護士，你知道許醫生他最反感別人做什麽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