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修短随化,至誠如神

三、修短随化,至誠如神

毛球和小夭一到岐山腳下,就着手打聽岐伯的下落,生活在岐山的人們,人人皆懂醫術,人人都能說上幾句岐伯,但誰也沒見過。

夜深後,小夭和毛球進了一家客棧休息,這晚,小夭又夢見相柳,他總是站在海岸交接那處,臉上不喜不悲不言不語,明明不遠,卻無法靠近,明明喊得很大聲,卻不作回應,小夭走啊喊啊,睡睡醒醒,周身都是疲憊。夜裏睡得淺,翌日一早,門外一陣唏噓聲,就醒了。

小夭出門,看到一群人正圍在樓梯口詫異地看着客堂裏,一位須發皆白的瘦弱老人在吃燒雞。

“這已經是第五只了,诶,真是太能吃了,這幾天沒吃飯了……”路過的人,竊竊私語,那老人卻仿佛什麽也沒聽到,只顧着手裏的燒雞。不多時,老人吃飽了,指了指周圍的人群:

“你們誰能幫我付了賬,我可以幫他診脈。”

岐山腳下人人都精通醫術,幫忙診脈這種事相當于白吃白喝。不出所料地,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散去,徒留小夭一人站在原地。

“那就,你吧!”老人指着小夭道。

“小二,你來,把這桌的賬結了!”小夭喊了一嗓子,把銀兩遞給店小二,她覺得這老人來路不凡,便作揖上前,準備聊上一聊。

“小姑娘,請坐!”

“老伯,向您打聽一人,您知道醫神岐伯嗎?”

“知道啊!”

“那請問,該往何處尋他?”

“我就是!”

“……”小夭一時難以相信,出門便遇到如此非分之福,她顧不得矜持,大喊一聲“毛球!”想要趕快分享這天大的喜訊,毛球行走如飛,旋即坐定在桌前與老人行禮,岐伯笑着颔首還禮。

“岐老伯,聽聞您通曉天地化育之法門,我們不遠萬裏而來,就是想向您求一救人之法。”小夭開門見山問道。

“人在哪兒?”

“……”小夭和毛球面面相觑一陣沉默。

“死了?”岐伯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簡單能收場的局面,“唉……如果時間不長,有全屍也是可以的。”

“……”還是一陣沉默。

“屍體都沒有?你讓我大變活人嗎……算了,不接了不接了,走,跟我回去取銀子,我把今天的賬錢還給你們。”

說着,岐伯就往外走,小夭和毛球緊緊跟在後面,老人步伐矯健如風,到家就把銀子取來,塞到小夭手裏,囑咐了一句“不要透漏我的身份”,便趕緊閉門謝客。

沒有意外,第二天,小夭和毛球笑盈盈地提着五只燒雞來到岐伯門前,幾番拉鋸之後,愁得老人搓手頓腳,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唉,你們進來吧!”老人開了門,小夭和毛球進門後,随岐伯進了堂屋坐下。岐伯邊吃燒雞邊開口問:

“小姑娘,你要救的是何人?”

“老伯可曾聽說過,神農将軍九命相柳。”

“你們要複活九命相柳?”岐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道,“相柳是神農義軍的将領,身為神農的子民,老夫對他有一份敬意,但他畢竟已身死魂滅,生命修短随化,終期于盡,這也是萬物恒定之道法規則,我勸你們還是節哀順變吧,唉!”

聽罷,小夭的臉上失了神色,眼淚止不住地決堤而出,似問似答地輕聲說着:

“連您都無計可施的話,那就徹底沒法子了吧。”小夭看着岐伯搖了搖頭,控制不住地自語,

“我原以為母親的選擇是錯的,與愛人戰場刀兵相向,拼個你死我活,最後雙雙身死真是悲涼,于是,我拼命逃離她的悲劇。如今看來,從未好好愛過,才是最大的悲涼,真心不自欺,留下的每天都在內心的悔恨裏念念不忘。”

岐伯聽着一驚,轉頭問:“你的母親是何人?”

“我的母親是軒轅妭。”

“她可是西陵缧祖之女軒轅妭?你是西陵珩的女兒?”

“正是。”

岐伯肅顏沉默良久,大笑道:“哈哈,看來老夫命數将至啊,小姑娘,你的忙,老夫幫了!”

聽罷,小夭和毛球齊齊不解地看向岐伯。

“過去,神農與軒轅交戰,西陵珩曾經救過老夫一命,後來我才知她是軒轅,神農國滅後,西陵缧祖保下了一幫神農子民的安寧。”岐伯陷入回憶,似對聽者又似對自己道,

“這世上,本沒有無緣之愛,無故之助。施仁于天下者,必将惠及一家;推恩于人人者,必能澤及子孫。于公,你母親是為衆人抱薪者,于私,老夫欠一命之情。天數注定我年不過百,如今吃飽了,也該上路了,欠你母親的恩情,老夫這次還與你了。”

小夭聽出了岐伯的意思,她看着毛球互相點了點頭,說道:“岐老伯,這世上萬物生而平等,沒有誰的生命不值得珍愛,若救相柳需要犧牲您的性命,那還是不必了。”

“哈哈哈,西陵珩的女兒還是有乃母風範!”岐伯豎着油亮的大拇指,稱贊道,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散漫,便趕緊将油擦在抹布上,随即露出孩童的竊笑道,“小姑娘,你別高興太早了,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老頭可是一片赤誠,要報恩救你心上人,可最終能不能成,還要看造化,如若沒成,到時候你可別哭鼻子了!”

聽到“心上人”三個字,小夭不免有些羞赧,微微低了頭問道“此話怎講?”

“不瞞你說,我老頭年近期頤,命數有此一劫,若能渡過,便直達花甲重開之年。所以,你不必介懷,若救不了你的心上人,我也算報了恩了,還得謝謝你幫我渡了劫呢。”岐伯爽朗地笑着接着道,“不明白?”

“……”毛球和小夭搖了搖頭。

“不明白就算了,你們倆資質太差。”岐伯故作一副嫌棄的表情,接着斂容屏息看向東窗外道:

“這大荒之中,東海之外,有座山名曰合虛,為日月所出之地,日為致陽,月乃致陰,陰陽交合可生萬物,合虛山晨昏破曉之時,可見日月同出,故依至誠如神之力,可有一線時機逆轉天地化育,倒行死生存亡之律。”岐伯捋了捋胡須轉頭又故作稚氣地對毛球說,“所以白面少兒郎,咱能不能在寅時破曉前到達合虛,就看你了,過了今天可能我就反悔了呢。”

說時遲,那時快。毛球載着岐伯和小夭禦風沖上九重雲霄,直奔東海之外的合虛,這夜醜時就到達了合虛山頂。

查看過地形後,岐伯找了一塊面東的石臺坐定,并示意小夭過去。

“小姑娘,我可跟你說說好了,這逆轉化育之事,成或不成,只在一線之間,你要盡力配合我。”

“岐老伯,我需要做什麽,請您明示。”

“我需要你一些脈絡之血,作為牽絆之物,在造化鐘神之境,招引其靈識顯現。男女之間,情執越深,顯現越快。”說着,岐伯示意小夭面西與其對坐,待寅時破曉,太陽初升之時,便可施法。

寅時轉眼即到,岐伯面朝東方,初升的赤紅在天海相接處緩緩升起,破曉的晨曦刺破蒼穹灑滿合虛,小夭面西對坐着雙眼緊閉。岐伯說了一句“開始”,小夭雙手平展,左右手腕上各劃出一道血痕,緋紅順着脈絡從腕上湧出,料峭的寒冷中,血落之處凝結成霜。

不知不覺中,小夭感到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在陰陽交界處的那畔,她看到了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他站在那兒,長身玉立,不染纖塵。相柳還是那樣,即使站在黑暗裏,依舊那麽出塵顯眼,讓人忍不住流連顧盼。

小夭跨過陰陽交界,三步并作兩步跑近了喊一聲:“相柳!”

“小夭?你怎麽會來這?”相柳回頭,看到小夭,警覺又詫異地往後退。

走上前,小夭伸手想要拉住相柳的手,相柳猛地抽開了。

“你來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回去找你的塗山璟。你在找死嗎,回去!”相柳明顯看出小夭周身的光亮,與他所處的幽暗無光截然不同,想要阻止她靠近。

“相柳,你別怕,我是來帶你走的,我沒死,況且我的命是您給的,沒有你的允許,我怎麽敢死呢?”小夭油嘴滑舌地哄着相柳,耳畔響起岐伯的話語,要把他從幽寒之地帶出,跨過陰陽交界處。

久違地,相柳被逗笑了,但還是故作冷淡道:“帶我走?就憑你?說吧,你是應了人家的什麽交易,才來到此地的?”

“沒有交易,我只跟你做交易,和人家做交易都賺不到便宜,嘿嘿嘿!”小夭谄媚地笑成一朵花,并悄悄的貼近相柳,想要抱住他,在剛要觸碰到時,相柳甩開她往後退。

“知道你還敢來?從這種地方帶走一個人,需要付出天大的代價,我不管你跟誰做了交易,逆轉造化,稍有不慎就會落入萬劫不複,你懂嗎?”相柳近乎狠戾地瞪着小夭,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字,“快回去!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岐伯告訴小夭,只需帶人,不可洩漏天機,可如今相柳已猜得七七八八了。他的睿智冷靜像是刻在骨子裏,一點都沒變,從生到死都是,小夭對此,曾困惑不解、猶豫不決,可越是這樣,就越想靠近,想給他溫暖。此刻,更是如此。

“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還蘭心蕙質地為他人着想…”小夭本想繼續擺出油滑哄騙,突然演不下去了,因為眼睛不覺酸澀難忍,不争氣地淚流出來,“相柳,你可不可以,不要事事都這麽高明清醒,跟我走好嗎?”

相柳站在原地,怔怔地盯着小夭,默不作聲。

時間越來越少,岐伯再次提醒小夭。小夭擡手重重地往肚子上來了一拳,“哎呀,啊!”

“怎麽了,沒事吧?”相柳立刻走近來焦急察看,就要碰到小夭時,突然又猜到了是小夭故意引他過去,便又收回了手,稍稍後退兩步拉開距離。

可小夭似乎并沒有要好的樣子,相柳看到和上次不同地,小夭這次疼得半跪在地上,相柳忍不了了,三兩步上去扶住小夭手臂,正要看看她傷在哪裏。

果然還得智取,小夭稍一側身,攔腰抱住相柳,撲向他懷裏,用玉石俱焚地側摔把他帶過了明暗的交界,大喊一聲:“好了!”

只見忽明忽暗間,一道光亮,冥冥之中小夭仿佛看到,岐伯跨過明暗的交界,接着眼前一片白茫茫,再醒來,她出現在合墟山石臺邊,回頭看,相柳睡在身邊,而岐伯已經不見。

“岐伯!”小夭大喊一聲,四下張望尋找,看到天際之外日月同出處,岐伯正微笑着漸行漸遠,小夭耳邊響起他的話語聲:

“小姑娘,看來你不用哭鼻子了,哈哈哈!人生天地間,死生自有定數,若不是你的母親,我老頭也不會活到今天,西陵珩雖然沒有給你幼年的陪伴,但在終身大事上,她讓你得償所願了!哈哈哈!”

“岐伯……”小夭哭着跪坐着向着東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