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大學畢業後，簡秋心在一家文化貿易與投資的公司工作，算得上是專業對口，但其實有沒有學過那些專業課程，跟她能不能做這份工作幾乎沒有關系。哪怕她才剛剛高中畢業，只要有人教她怎麽上手，她就可以勝任現在的工作了。

可如果她不讀大學，沒有大學文憑，這家公司就會在篩選簡歷的時候把她的簡歷扔掉，因為她根本夠不上這個崗位的學歷門檻。仔細想來，挺諷刺的。

工作平平無奇，每天早上八點半就要打卡，傍晚六點下班，一周工作五天，周末偶爾加班，年中和年終經常加班，通勤時間為一個小時，年會上永遠跟大獎無緣。簡秋心淹沒在了打工人的洪流當中，成為了沒有棱角的其中一員。

過了一年，簡秋心想轉個環境，于是換了工作，可換的工作跟前一份沒什麽不同。通勤距離、工作內容、薪金、公司氛圍……這些東西都大同小異，一樣的讓人感覺到疲憊。

打着哈欠出門去，死氣沉沉回家來，周末癱在家裏，無所事事地刷手機，一個周末就這樣過去了，然後在星期天的晚上，絕望地等待星期一的到來，這就是簡秋心的工作和生活。

也不是全然沒有好的事情，在一個有陽光的周末，她刷到了一條烘焙視頻，突然就對烘焙産生了點興趣。

喜歡上某件事情，對于簡秋心來說，比喜歡某個人要簡單多了。因為她可以只喜歡這件事情的好處，而忽略它的壞處，而人的壞處不容易忽略，或者說是沒辦法忽略。

買烤箱、烤盤、錫紙、廚房電子秤、電動打蛋器、紙杯、面粉、雞蛋、檸檬汁、鮮奶油、奶油奶酪、黃油、芝士、糖粉、可可粉、抹茶粉……如果只是把烘焙當成興趣，其實烘焙也挺燒錢的，但簡秋心不在乎，難得喜歡上某件東西，為它付錢是心甘情願的。

與此同時，她還買了兩大本烘焙教程書，周末有空的時候，她就按照教程來折騰。一開始的時候屢屢碰壁，要麽蛋清和蛋黃分離的時候頻頻出錯，要麽打發奶油過了頭，要麽忘記了烤箱要預熱，要麽面糊混合不足或者過度攪拌，要麽因為懶得過篩面粉，導致最後做出來的成品差強人意……

她還犯了很多新手都會犯的錯誤——急于求成。在蛋糕烤好但是還沒有完全冷卻的時候，她便抱着迫不及待的心情切開了蛋糕，導致切口處很不平整，不過因為只是自己吃，也不拿去展示或者售賣，所以這個小小的錯誤無傷大雅。簡秋心第一次吃到自己做的成功的蛋糕之時，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其實并不比外面的好吃到哪裏去，但因為是親自勞動的結果，添上了親手做的濾鏡，總感覺比外面的蛋糕多了點心血，美味度因此大大提升。

熬過了磕磕碰碰的新手期之後，簡秋心的烘焙技術越來越好，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藝可以去開店了。不過直到那個時候，她還是把烘焙當成了一項興趣，而不是可以畢生發展的事業。

但讓人疲倦的上班生活好像看不到盡頭，每天敲鍵盤的生活像是重複的夢魇，總讓人産生想要逃離的念頭。

真的要這樣過一輩子嗎？不，真的要這樣過到六十五歲嗎？天啊，還有差不多四十年的時間才可以退休。天啊，她這樣工作下去，能活到六十五歲嗎？

簡秋心沒法給自己一個肯定的回答，雖然人類的平均壽命這些年都在增加，但誰也不能保證它什麽時候會跌下來，退一萬步說，她也沒有信心能活到平均壽命那個年齡。一個天天演戲、思慮頗多的人，一個需要為了生存奔波勞累的人，一個總是與他人鬥智鬥勇的人，一個無論是忙起來還是閑下來的時候都難以入睡的人，估計連六十五歲都活不到的吧。

簡秋心想，如果她知道自己會死得很早，那麽她還願意繼續這樣的生活嗎？反正也沒有多少年，就可以結束了。反正一眨眼，時光便像黃河一樣奔流不息了。

沒有別的選擇了嗎？能不能辭職？辭職之後，下一份工作不還是這樣嗎？你總不能不工作吧，簡秋心這樣問自己，你又不是富二代，你又沒有願意為你殚精竭慮的父母，你不工作會死的。想啊想啊，想了很多事情，突然就想到了烘焙。

假如，她轉換職業，去成為一名烘焙師呢？

這樣的念頭一旦湧現，便很難往下壓了。可是她和公司的勞動合同還有大半年才到期，她不可能主動離職的，因為那樣她會損失慘重。

就在這個時候，公司解雇了她。

簡秋心被叫進上級辦公室的時候，還不會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黃哥，你找我？”

“對，坐吧。”上級清了清嗓子，“今天找你進來，是有件事想跟你說，最近公司發展有點困難，上層已經開會商量過了，覺得是因為公司的結構太龐雜了，有很多崗位的存在都是沒有必要的，花費高且效率低。而會議的結果就是決定裁掉一部分的員工，很抱歉告訴你，你在裁員名單上面。”

簡秋心重複了他的最後一句話：“我在裁員名單上面？”

“是，因為你這個崗位……确實算是可有可無。”

簡秋心倒是沒有太大的不甘心，她問：“既然是公司讓我離職，按照合同，你們應該給予我一定數量的賠償金額。”

“這個是一定的，但是財務那邊也需要時間來處理，所以沒有那麽快能打款，初步估計下個月十五號，款項能打到你的銀行卡上面。”

果然，連回旋的餘地都沒有，連打款時間都已經商量好了，這是她選擇降薪或者再多做點工作都無法改變的決定，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好說的？

在收拾東西回家的路上，簡秋心想，是命運推了她一把嗎？推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反正工作都丢了，要不就去試試當烘焙師吧？

現金被父母拿走、一氣之下離開北城、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溪城、碰上卓嘉、編織謊言、成了卓嘉的室友……一系列的事情接踵而來，等她終于安定下來，有時間思考自己未來要做什麽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嘗試一下新的生活。

她一開始去了一家精品蛋糕店應聘，但不知道老板不滿意她什麽地方，反正跟她聊完之後，老板就委婉地讓她另找工作。簡秋心也懶得多問，已經知道這是沒有結果的事情，她比老板更不願意多費口舌。

然後就是夢幻甜品屋了，面試夢幻甜品屋的過程很順利，老板不太在乎她這個人怎麽樣，只在乎她的蛋糕做得好不好。簡秋心做了一個八寸的黑森林蛋糕，賣相不錯，老板嘗過之後，應該是覺得味道也不錯。剛好前些日子，店裏有一個烘焙師離開去單幹了，有一個崗位的空缺一直沒有找到人，簡秋心來了，就補上了這個空缺。

談攏了上班時間和工資，老板問她什麽時候能上班，很需要錢的簡秋心說第二天就可以，老板對此很滿意。

在夢幻甜品屋工作了半個月之後，簡秋心的腦中少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比如世界到底什麽時候毀滅，比如老板什麽時候破産。她的情緒變得平和了許多，她在甜品屋的時候撒的謊并不多，只是在看見任何人的時候，都擺好了禮貌、溫和、又不會太假的笑容。

在夢幻甜品屋工作的第二個月，他們去團建轟趴，同事拿了瓶葡萄酒過來，問簡秋心：“你喝酒嗎？”

簡秋心否認道：“我不喝酒。”

同事問：“是不能喝還是不想喝？”

簡秋心說：“不能喝。”其實她的酒量還不錯，但是不想喝，因為醉酒之後的智商和反應力都會下降，她不允許自己在外人面前不清醒，所以她不會跟同事喝酒。但強硬的拒絕容易讓人心生不滿，所以簡秋心選擇了合适的理由。

不是我不想跟你喝，不是你的問題，是我不能喝，是我的問題。

同事問：“一杯倒嗎？”

簡秋心搖頭：“是酒精過敏，根本不能喝。”

“這樣啊，真是可惜了，這裏最貴的東西就是這瓶葡萄酒了。”

“哈哈，你慢慢享受吧，別給老板省錢，把我那份也喝掉，我喝檸檬水也挺好的。”

“好！”

在烘焙店工作的人都沒有太多的心眼，起碼沒有惡性競争，同為烘焙師，其中一個也不會想着要幹掉另外一個獲取升職的機會，因為如果她們想升職的話，就只能幹掉老板，而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在大堂工作的人跟烘焙師産生的交集不算多，更加沒有利益沖突，所以雖然大家不怎麽熟，但是對彼此都挺友好的。

烘焙店的工作也較為輕松，雖然做蛋糕的時候通常都是站着的，但也比坐在辦公室要輕松。而且也算不上是什麽髒累的體力活動，分離蛋清和蛋黃，打發奶油，攪拌面糊，撲上切好的新鮮水果，都是讓人放松的動作。不需要動腦，不需要焦慮，不需要內耗，唯一的缺點就是蛋糕做多了之後，很容易感到無聊。

雖然做的蛋糕不一樣，但每天重複的步驟都是那些，做着做着，也會産生無趣的感覺。當興趣變成了日複一日的工作之後，簡秋心對烘焙的喜歡也沒有那麽多了，但沒關系，比起回到辦公室的生活，還是在廚房裏的生活更加舒适點。世上哪有絕對美好的工作？好與壞，都是對比出來的，若是太過貪心，只想追求完美，反而會讓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困境，還不如坦然一點，接受這份工作的不美好之處，順便想想下班後能做些什麽有趣的事情。

跟卓嘉在一起之後，簡秋心對下班這件事多了一點期待，因為在卓嘉上早班的那些天，還有周末的兩天，他都會來夢幻甜品屋接簡秋心下班。

卓嘉這樣來來回回，他自己不嫌折騰，簡秋心倒覺得太麻煩了，這天下班的時候，他們牽着手一起去搭公交，簡秋心提議說：“要不你以後別接我下班了？”

“為什麽？”

“你看啊，你四點就下班了，原本可以直接回去的，但是因為我六點才下班，你要多等我兩個小時，不覺得時間都被浪費掉了嗎？”打工人的下班時間多麽寶貴啊，這點簡秋心深有體會，卓嘉等她等這麽久，性價比是真的很低。

“我也不是在白等，下班之後我都會在附近的書店看書，等時間差不多了，我才來接你的，所以這也不算浪費時間。”

“可是，原本我每天回家就能吃上熱乎乎的飯菜了，但你要等我下班，每天等我們一起回到家之後，才能開始做飯。吃飯時間都變晚了好多。”

卓嘉問：“所以，你是更喜歡以前那樣嗎？”

“對，我不想你太辛苦了。”

“好吧，那我上班的日子就不來接你了，周末來接你，你看怎麽樣？”卓嘉想了想，“周末的時候我可以先做好飯，用保溫瓶熱着，然後去接你回家，你一回到家就可以吃飯了，跟以前一樣。”

簡秋心刮了刮他的手指：“你一定要來接我嗎？”

“我想接你。”

“為什麽？明明每天都能見面。”

“我想……早點看到你。”

簡秋心笑了，她說：“好吧，那你周末來接我，不用提前做好飯，我們可以一起去買菜，一起回家做飯，你說好不好？”

“好。”墜入愛河并且如願以償的卓嘉非常聽簡秋心的話，簡秋心說什麽都好，只要她高興就好。

他們坐在公交車的最後排，趁沒人往這邊看的時候，簡秋心飛快地親了一下卓嘉的側臉，誇他道：“真乖。”

卓嘉的耳朵染上紅色，他沒說話，只是握緊了簡秋心的手。他是老派的、傳統的男人，對感情同樣如此，他視這份感情為珍寶，大膽地愛，小心地經營，他想跟簡秋心長長久久，直至白頭。

“今天在書店看了誰的書？”

“史鐵生的。”

簡秋心說：“我很喜歡史鐵生的作品，他有一句話我應該會記一輩子。”

“哪一句？”

“不知道命運是什麽，才知道什麽是命運。”

“我今天看的書裏面，剛好就有這一句話，聯系前後，差點看哭了。”

簡秋心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坐在書店裏面，一邊看書一邊抹眼淚，看起來有點可憐，又有點好笑。

“你笑什麽？”卓嘉問。

“沒什麽。”簡秋心揉着卓嘉的頭，手底是刺刺的感覺，“就是覺得你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