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幻滅(1)

幻滅(1)

她在他的面前無所遁形,在他的眼中無處藏身,他輕易地将她的僞裝撕得粉碎,卻又輕柔地在安撫着她的思緒。

可她哪會這般屈服,她定要尋得一法,不能被他左右而牽。

明知他是蠱惑人心的魔鬼,明知他城府極深,她便偏要将他相誘。

她興許是瘋了,竟幻想着,将她看穿透徹之人能夠相助她一番,能夠讓她的母妃揚眉吐氣地行走在後宮之中。

“如何是好……”她喃喃低語着他的話語,想到方才的母妃安靜地抱着琴,心灰意冷地跪坐在地,她恍惚道,“我亦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出口的話語不知為何發了顫,姜慕微猛然間發覺,淚水不知在何時已打濕了衣襟,她已有好多年曾未像今日這般,宣洩着絕望。

如此正好,可憐楚楚的模樣最能引得他憐惜。

“好似無論怎樣,都無濟于事了……”

她忽而放縱着自己,趁勢在他懷中泣不成聲,好似想将這些年堆積的怨恨,一并發洩而出。

“別哭了,”顏谕聽着她輕微的啜泣聲,似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這還是頭一次,他見着身為公主的她,日暮窮途般與他哭訴着,“在下會彌補公主。”

“憑什麽……”她将頭埋得更低了些,不顧尊卑地由着淚水打濕着他聖潔的衣袍,她佯裝自嘲般顫聲說着,心中積攢已久的恐懼與疑慮在霎那間釋放。

“憑什麽你能掌控着一切,憑什麽你能左右着我的情緒……”

“是在下的過錯,公主別傷心了,”見她宣洩了好一陣子,僅僅是卑微的哭泣卻也不鬧騰,他微微蹙着眉,不住地安慰道,“周小将軍若不憐惜,在下也要心疼了。”

拭幹了淚水,姜慕微待翻湧而至的悲傷褪去後,頓感懸着的心已然摔落到了谷底。

眼中唯留有盈盈淺淚,她擡眸極是委屈,在捉摸不透的當朝國師面前,失态成這般模樣,他應是極為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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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都過去了……”他溫柔地在她耳邊說着,有一瞬息覺着,此番計策确是有些欠了考慮,他未想到婉嫔的失寵,能讓向來從容的她,起如此大的波瀾,“往後的日子,在下護着公主。”

姜慕微有些疲倦,興許是哭累了,她頓了頓,眸光又恢複平靜,将信将疑地問道:“你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公主信了,便是真的。”他這般答着。

既然他是如今唯一的依靠,她只得順從于他,為的只是在深宮中生存下去。此番,若再遇見仗勢欺人之人,她仍有還手之力。

她不再言說,安靜地待在他的懷中,待在這處高枝之上,哪怕只是一瞬的安定,她也會奮不顧身地去争搶。

眼前之人總是在不經意間蠱惑着她的心,總有一日,會将她的理智吞噬殆盡。而她定要穩住心緒,從他身上取得些好處來。

“顏谕,”她沉默了半晌,忽而擡眸,揚唇淺笑,頭一次直呼着當朝國師的名諱,“我想成為你的人……”

一絲詫異從他眼中掠過,他微許怔然地看向倚靠在他肩頭的她,自是明了她所言何意。但在這皇宮之中,如此荒謬之語,他還是初次聽聞。

分明已被賜了婚,分明已是周元景未過門的妻,可她卻想背着周将軍與他刁風弄月,為的,只是求得他的庇護。

“本宮的所作所為,大人都知曉,”望着他眸中閃過的訝然之色,她了然于心,或許顧岚并未與他有過肌膚之親,只是單純地與他有着利益的往來,她扯了扯嘴角,又往他懷中靠了靠。

“本宮逃不掉的。”

她本就不在乎男女之間的風情月意,本就不在乎女子的名節,若是有人承諾護她一世,她便跟定了他,哪怕此人是令人望而卻步的國師。

她定要拉上一人做那靠山,讓她在這宮中趾高氣揚地行走。

過了許久,耳旁未傳來話語,在她以為身旁的他已然默許之時,她起身望向他,卻見他正一臉肅然地與她對視着,也不知觀望了她多久。

“公主應該也知曉,在下此生不婚娶,”顏谕像是在方才沉思了良久,他難得正色地回着她,似是不想戲弄她,“在下給不了公主名分。”

她聽罷輕笑一聲,見他竟是破天荒在為她着想着,不免覺着有些可笑。明明是他逼迫着她到此境地,他卻裝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又湊近了他幾分,姜慕微湊到他耳邊,好似已斟酌了許多個日夜,她沉下心來,輕聲細語地說着:“本宮不需要名分,本宮只要大人。”

“本宮要大人陪着,”她瞥開目光,用着幾近嬌柔的語調,阖了阖眼,緊接着道,“這樣至少本宮……還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在獵場的閣樓上擁吻過後,她原本以為,她與他之間已越過了應有的距離。她原本以為,他會欣然地接受她,會願與她一起墜入深淵。

可她仔細地洞察着他靜默的神色,一遍又一遍,除了方才一閃而逝的愕然,卻再也看不出任何波瀾。薄霧籠罩着他的雙眸,令她感到失落至極。

他的心薄涼得厲害,她如此行着渾身解數,卻仍是對她漠然置之。

就如同在樓閣之時,他也是這般,在她以為得心應手地能與他聯手時,他斷然拒絕了她,連同她僅剩的一點自尊,淹沒在了無言的夜空下。

“恕在下,難以從命。”

決然的話語在她耳旁響起,與她所想的不差分毫。他果然最在意的,還是他自身的利益。

人言可畏,若是他們之間的茍且傳到聖上那兒,傳到百姓的耳中,他會被她徹底拉下水。

不僅是失了威儀,就連這國師的身份,他或許也保不住。

在利益面前,他定會果斷地放棄他物,這便是他的處世之道。

他與她一般,為了私利,不擇手段。

“為何?”她再次垂下眼眸,回想起這些年來,她頭一次敗在了一個男子手中,“大人說了,會護着本宮的……”

“之前的話,本宮依然作數,”輕許嘆了嘆氣,她又故作嬌語道,“大人若是真的觊觎本宮,本宮就把心放在大人這裏。”

放開了懷中的女子,顏谕起身,行至窗臺邊,望向了天邊的餘晖,像是不想再談論此事。

“天色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吧。”

他未再瞧她一眼,窗外的霞光灑落在他的身影上,好似谪仙般出塵不染,這倒顯得她太過污濁與不堪。

“大人還真是絕情……”她半撐着腦袋,欣賞起這樣令人沉醉的景致。

她處心積慮地想往上爬,卻被眼前的他在暗中窺視着,随後将她擊得粉碎,讓她無處可逃。當她意識到,可以利用他的貪念将她護住之時,他卻不按照理出牌。

他究竟要如何,才能徹底淪陷于她的秀色中。

直立着身子,他将目光投向遠處的殘陽,全然當作她不曾來過一般:“公主若再不回去,說不定周小将軍要找到在下這兒來了。”

聽罷不由自主地輕笑着,她忽感心中的郁結散去了不少,母妃一事她雖自責不已,可她如今真正有興致的,是如何将眼前之人拉入泥潭。

既然她過得不痛快,她也不會讓他安生。

“大人怕什麽,将軍不會知曉本宮在國師府。”姜慕微淡淡地笑着,見着他微許思慮的模樣,她竟是有些好奇,他究竟是為保自身的利益,還是不敢與她靠得太近……

他依舊望着窗外,肅然的面容似是在下逐客令:“公主方才所言,在下擔待不起。”

“顏大人保重,本宮走了。”她緩緩起身,對着他的背影行了行禮,不再聽他多言,快步離開了國師府。

既然他想淺嘗辄止,那她偏不讓他如願。讓她的母妃如此神傷,她都要一一讨要回來。她想着,她要讓他與她一般,深陷沼澤,永無安寧之日……

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她想到今日發生的種種,頗有不甘,卻只得認命。沉下心來,她冷靜地思索着,如今流玉宮徹底失了恩寵,下一步棋又該如何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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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在後花園時,麗貴妃那得意的模樣,許是在遠處早已遙望了許久,看着婉嫔與她出醜,看着陛下對她們怒罵着,也不知在心底裏竊喜了多少遍,姜慕微咬了咬牙,将今日母妃失寵的仇恨,刻在了心上。

待她回到流玉宮後,發覺宮內一片寂靜,正欲去找母妃賠不是,她卻瞧見清漪匆匆忙忙地行了來,将她拉至一旁。

清漪有些着急地皺着眉,小聲地與她說道:“娘親回宮後,就把自己關在寝殿內,無人敢去打攪。”

“可方才去內務府取炭火的蓮心告知于我,”說到此處,清漪頓了頓,似乎有更迫在眉睫之事擺在眼前,“麗貴妃囑咐了內務府的奴才們,今日起,不供給炭火給流玉宮。”

眼見着寒溫即将來臨,麗貴妃這是明擺着不讓母妃好過……定是因今日陛下龍顏大怒,麗貴妃是趁此時機,故意刁難母妃。

而她與周元景剛被賜婚不久,身為平念的生母,麗貴妃本就對其懷恨在心,如今便把所有的怒意都遷到了母妃身上。

姜慕微看着手足無措的清漪,輕喚着她原本的名字,安慰道:“慕清別怕,姐姐這就去昭燕宮一趟,定把炭火取回來。”

茫然失措地看向眼前的女子,聽着她親切的話語,清漪連忙點了點頭,心似是安定了些。

“今日之事,我不知曉會變成這樣,”她沉思片刻,卻不敢在清漪面前透露一絲不安,“令母妃如此悲切,是我的不是。”

“清漪幫我勸勸母妃,讓她別傷壞了身子。”留下一句輕描淡寫的言辭後,姜慕微轉身,果斷地快步遠去。

清漪望着她的身影,望着這流玉宮唯一的依靠,本是懸着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若是姐姐出面,任何之事都像是手到擒來般,只要有她在,流玉宮才不會被他人輕賤,才不會未有還手之力。

今日姜音蘭撫琴,惹得聖上大怒一事,确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可她堅信姐姐不是有意為之。眼下最要緊的,是安撫娘親的憂慮。

她正這般想着,緊閉的殿門忽然就被緩緩推開,她望着娘親沉穩地走出,神色已然恢複了尋常。

仿佛午後所經歷的那番撕裂般的心痛,已不複存在。

“我聽着……方才是長慕回來了?”

婉嫔像是已然理清了思緒,将目光投向了遠處,與往常一般淡笑着,轉眸又看向清漪。

明白姜音蘭已在紛亂的愁苦下走出了困境,清漪不覺也跟着開朗了起來。可轉念又一想,娘親今日已然很是疲憊,若是将炭火之事告知于她,她定會為此操碎了心。

“姐姐是這流玉宮內的大忙人,方才回宮來打探了一番娘親的狀況,便又出門去了。”清漪只覺過了今日,娘親對這後宮之争的奢望徹底淡泊,對陛下的心思也蕩然無存。

笑顏淡淡地蔓延在臉上,清漪行到姜音蘭身側,與她一同觀望起傍晚初升的月色。

在這危機四伏的宮牆內,每個人都有着自己深藏着的目的與意圖,可唯獨她最為純粹。只要娘親與姐姐在身邊,她便覺着再無所求。

姜慕微來到昭燕宮前,忽而聽見一陣陣笑聲從裏邊傳來,而這開懷的笑聲她似是再熟悉不過,周元景竟在昭燕宮內。

他應是來此地找平念的,據說他們從小便形影不離,對方的喜好皆是一清二楚。

曾經,宮中之人皆以為,周元景和平念才是天生一對,他們之間根本不用牽線搭橋,這麽多年的情感早已将他們牢牢地捆綁。

她原本也是如此以為,直到周元景對她表明心意,直到周元景對着她開始不斷地轉悠,她思索了好些時日,心想着,或許……她可以擁有平念所擁有的一切,她可以仗着周小将軍的喜歡,讓自己得到想要的權勢。

示意昭燕宮外的守衛不必禀報,她此次前來,是來找周小将軍的。前一陣子聖上為周将軍賜的婚旨人盡皆知,既然不是來找貴妃娘娘,那守衛也不敢多說一語,向後微微退了一步,讓她進了昭燕宮。

姜慕微緩步行走在回廊內,循着笑聲,望見了平念與周元景正在後院把酒言歡。

空中下起了綿綿細雨,明月被覆蓋了去,唯留着陣陣雨絲飄落而下,讓此刻的夜色更為朦胧了些。

“平念投壺的技巧,似是比上次更令我嘆為觀止,”周元景爽朗地笑着,将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豪邁地拍了拍面前平念的肩膀,“今日,我輸的心服口服!”

“我哪裏比得上元景哥哥。”平念奪過他的酒盞,毫不在意地往裏邊添了些酒,又将其飲盡。

“元景哥哥将來便是威風凜凜的大将軍,定要将侵犯我南祈的敵軍,殺個片甲不留!”

回想起在獵場上她處心積慮策劃的一切,在此刻的景色裏,就好似聽到了上天對她的諷刺。

什麽讓他死心塌地,什麽讓她心懷愧疚,姜慕微怔然了一瞬,忽覺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話。

他與平念無話不說,無歡不談,又怎會因她一時的受傷,而徹底疏遠平念。她依稀記得,他與她說,只是将平念視作舍妹,可為何她總是覺着,自己才是那局外之人。

“長慕?你何時來的?”平念不經意間将目光一瞥,便望見了伫立在回廊上的她,忙放下手中的酒盞,有些遲疑道,“你來昭燕宮做什麽……是來找元景哥哥的嗎?”

她看着周元景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面露詫異之色,随即愣了良久。

緩步走近了些,姜慕微故作溫婉,卻對着平念直言道:“內務府的奴才不讓流玉宮之人取炭火,說是貴妃娘娘吩咐,本宮想來讨一個說法。”

每次碰見長慕,就準沒好事,平念暗暗憤然地想着,因周元景在此,她不敢造次,只得淡然地沖着她笑了笑。

“母妃從不會幹涉內務府,定是你弄錯了,”平念有些委屈地看向周元景,又轉眸與她對峙着,“況且,是內務府不給炭火,你應去找他們理論,來昭燕宮做什麽?”

姜慕微平靜地回應着,從容地反問道:“平念的意思,是那些奴才們,故意刁難流玉宮?”

見長慕今日來此不善,平念自是不甘示弱。上次在獵場,雖是她有錯在先,可元景哥哥已然幫長慕出了氣,況且,她也并非有意為之。

長慕已然搶走了她的元景哥哥,此刻又要因內務府之事來鬧騰,平念原本看在周元景在場的份上,不與她計較過往,可現下,已是忍無可忍。

“你總是裝作可憐的模樣,讓元景哥哥心疼你,憐惜你。好似每一次,都是我平念仗勢欺人一般,”她擡手指了指面前淡然的姜慕微,不顧一切地諷刺道,“可我母妃偏就占盡恩寵,是婉嫔娘娘妄想千百萬次,都得不來的!”

“于是你羨慕,你嫉妒,就把怨恨都轉移在我身上!”平念口無遮攔地喊着,憤怒地将石桌上的酒盞摔了個粉碎,“你明明不愛元景哥哥,還非将他從我身旁硬奪了去!”

語畢之時,她才意識到周元景還在她身邊伫立着,回想着上一刻她所說的話語,怔然了半晌。

早在兒時,她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他待她如舍妹一般,甚至待她比待那些皇子們,還要親切。

可她從未與周元景表明過心意,如今他被陛下賜了婚,眼前之人即将會成為他的妻室,她此刻的言辭實在太過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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