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醫院
第63章 醫院
親人出事,陸景初整個人是緊繃的,根本睡不着,一閉眼就是高中時趕回家,卻在醫院裏看到蓋着白布的姐姐,還有倒在床邊已經哭暈的母親。
他們失去過親人,對那種滅頂的悲痛記憶猶新,發生這種事的時候會更加慌亂,以至于陸母完全語無倫次,只知道哭。
陸景初的太陽穴像小針紮似的,他不想說話,許蔚明自然不會開口,車廂裏蔓延着沉默,卻又暗暗流動着心安的感覺。
有人陪着到底是不一樣的,許蔚明的掌心很熱,不知是否還在發燒的原因,把陸景初的右手慢慢捂熱,二人的掌心貼在一起,溫度變得相似,交握的手帶着安撫的力量。
高速是一條筆直的長路,沒有轉彎或者停下,在維持限速的極限中,以最快速度飛馳着。
陸景初擔心單手開車太危險,中途想把手抽出來,卻被許蔚明以更不容置疑的力道十指緊扣。
“……”陸景初想着陸父的事情,沒心思和他糾纏什麽,抽不出來就不抽了,盯着手機等陸母的電話。
在極致的安靜中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精神緊繃到疲憊,可沒有一點想睡的欲望。
陸景初的手無意識地擦着手機的鋼化屏幕,目光定在某處發呆,直到脖子僵硬酸疼才擡起頭,掃到了藥盒才想起許蔚明也是個病人。
指示牌一晃而過,顯示前往B市的方向和公裏數,還有休息區标志。
“你在前面停一下吧。”陸景初嗓子幹啞,清了清嗓才找回聲音,“你還在生病,換我開會兒。”
許蔚明說:“你這樣的狀态不适合開車。”
陸景初覺得也是,他現在腦子裏停不下來,像一團攪起來毛線,理不清頭緒,也無法鎮定。
響起來的電話鈴聲好似魔咒,讓陸景初的心再次揪緊,剛響了一聲馬上接起來,“喂,媽。”
陸母在電話裏的聲音隐隐傳出來,許蔚明聽得并不真切,只聽到“骨折”、“手術”這一兩個關鍵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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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都檢查了完了嗎?有沒有其他問題?”陸景初問,“有沒有內髒出血?頭有沒有照片?”
陸母又說了幾句,許蔚明明顯感覺陸景初松了一口氣。
“那就行,要做手術就做,費用這些你不用管。”陸景初安慰路母,“只要檢查沒問題就行,骨頭是最好解決的事情,媽,你別太擔心,我馬上就到了,我來解決這些。”
挂了電話後,陸景初呼出一口氣,靠在座椅上放松了些。
“叔叔怎麽樣?”許蔚明問。
“做過檢查了,手臂粉碎性骨折,需要做手術,其他都還好,沒什麽問題。”陸景初抿了抿幹燥的唇,“我就怕他這一摔出別的事,他不算硬朗,這些年抽煙喝酒的不愛惜身體。”
許蔚明安撫道:“好在結果不算太壞,傷筋動骨是小毛病,讓叔叔趁着這個機會好好養一下身體也不錯。”
陸景初嗯了一聲,“我也是這樣想的。”
壓抑沉悶的氣氛随着他們的閑聊緩緩流動起來,心情緩和之後,黑夜的籠罩也沒那麽令人窒息。
陸景初給夏以酲發的請假微信得到了回複,單手不方便打字,他還是掙脫掉許蔚明的掌心,捧着手機敲屏幕。
左手的濕汗熾熱難以忽視,指縫間殘留着被插/ 入緊握的觸感。
陸景初打字的動作慢下來,摁下發送鍵後,目光一瞥,看向依舊搭在扶手箱上的手臂。
許蔚明的手掌垂下,手背上有四個月牙以及被太過用力捏出來的紅印。
“……”陸景初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接陸母電話時有多緊張,以至于那麽大力地掐住許蔚明的手。
他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撚着濕潤的指腹,逃避似地把頭偏向窗戶那側。
到醫院是四十分鐘後的事情,醫院裏是徹夜通明的燈光,在光潔的瓷磚映出匆忙的身影。
他們趕到時陸父剛做完手術出來, 傷的是左手,打着厚厚的石膏, 露在外面的手指腫得發亮。最嚴重的手臂,可其他地方也有傷, 臉頰多處淤青,腳腕也扭傷了, 用厚厚的繃帶纏着。
陸母在看到兒子的時候又忍不住哭,平時蠻強勢的人,在遇到家人健康這種事只剩無措和眼淚。
陸父傷痕累累地躺在差床上沉睡,雖然只是皮外傷,但看上去猙獰可怕,陸景初看着也挺難受的。
“好啦,別哭了,媽。”陸景初安慰道,“骨頭的事好好養着就行了,不是什麽嚴重的病,三個月後爸又能生龍活虎了。”
陸母抽泣道:“我知道,我只是後怕。你是不知道你爸摔下來的樣子, 整條手臂像豆腐一樣軟了, 臉上又流着血,可吓人了。”
陸景初拍着陸母的背,接過許蔚明遞過來的紙,幫她擦眼淚,“沒事了,現在手術也做了,我剛問醫生,手術很成功,問題不大。”
陸母點頭,情緒平息一點,這才看到陸景初身邊站着的清隽男人,自知失态,理了理耳邊淩亂的頭發,“這位是……”
“他……”陸景初一時有點不知該怎麽介紹許蔚明。
同事不對,朋友更說不上。
他們關系微妙, 好像沒有一個合适的詞能放在他們身上。
許蔚明接過話茬,俊美的臉上挂着溫和的淺笑,“阿姨您好,我是他朋友,您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好在一起,所以我跟着景初一起來看看叔叔,您別怪我不請自來。”
陸母擺手,“當然不會,真是麻煩你了。”
陸景初看了一眼許蔚明,長得帥、口才好,一番話說得漂亮又有分寸,他依舊那個會捕獲人心的許總監。
“其實剛才我就想問的,”許蔚明說,“叔叔為什麽住走廊?是沒有床位了嗎?”
經此提醒,陸景初也反應過來這件事,剛剛忙着安撫陸母,聽醫生說手術成功,松了好大一口氣,完全忽略了這點。
“進醫院的時候醫生就提醒過我了,最近床位緊張,可能會住走廊間我能否接受,”陸母說,“我那時候沒多想這個, 覺得先把骨頭接好,其他的到時候再另說,所以就……”
走廊環境差,病人沒隐私可言,來回地腳步和交談聲都會有影響,沒辦法好好休息,而且陪伴家屬也沒有休息地方。
陸景初看着床頭邊上的一張凳子,那是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旁邊還有病人,他和許蔚明兩個肩寬腿長得男人往這一站,就沒再有能過路的空間。
這種養病環境肯定不行, 陸景初打算去找醫生溝通一下,多人間也無所謂, 至少不能被影響。
許蔚明提出要上洗手間先離開一步,陸景初去醫生辦公室前被陸母叫去打熱水,她哭了一晚上,水分嚴重流失,需要補充一下,不然臉上會長斑。
“……”陸景初見他媽媽開始擔心這個問題,看來是真緩過了,無奈地笑了笑,提着水壺去打水。
許蔚明說去上洗手間,陸景初也去上了個廁所, 可沒看到人,卻在回來的路上,見他和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站在一起。
他們并肩站在住院部的大門口,醫生上了年紀,頭發是中年人慣有的地中海, 笑容和藹,伸出手拍着許蔚明的肩膀,似乎在囑咐什麽。
許蔚明身形颀長,俊朗溫潤,在夜色下宛如一塊璞玉,臉上挂着慣有的淺笑, 微微點頭,那份尊重中隐隐帶着幾分示好。
陸景初站在遠處的樹下,還是第一次看到許蔚明這種姿态,不禁好奇對方的身份。
他們沒談多久白大褂大叔就離開了,陸景初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大叔轉身之後,許蔚明眼中的笑意褪去,嘴角也慢慢放平。
方才還平易近人的氣場,轉為幾近淡漠的平靜。
陸景初的電話振起來,是陸母打來的,他以為催促接水的事兒,一邊注視着許蔚明,一邊說:“媽,我到樓下了, 馬上回來。”
“景初啊,你去找醫生了嗎?”陸母納悶兒地問,“剛剛醫生和護士來把你爸轉進單人病房了,還是很高端的單人病房。”
陸景初一愣,目光黏在掏出煙盒的許蔚明身上。
“其實,如果實在沒有房間也無所謂的,”陸母憂心地說,“這個病房得花不少錢吧,還提供水果……你賺錢不容易,不要在這方面浪費錢了, 湊合住兩天得了。真的沒必要住這麽好的……”
陸景初耳邊是陸母的聲音,不轉眼地注視着許蔚明将煙叼在唇上,打火機冒出火光, 煙霧從薄唇飄出,在空中散盡。
陸母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沒聽見陸景初的回應,“喂?兒子,你在聽嗎?我跟你說話呢。”
陸景初的喉結滾了滾, “媽,我這有事, 一會兒再說。”
他曾經以為許蔚明這麽幹淨清潤的人不抽煙也不喝酒,直到後來親眼見許蔚明喝酒,頓時覺得這個霁月一般的上司有了煙火氣,可抽煙卻是他第一次見。
許蔚明身上的氣息永遠是幹淨的,煙草似乎與他格格不入,所以哪怕許蔚明說過自己要抽煙, 陸景初也想象不出來他抽煙的樣子。
這會兒看到了,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真切又陌生。
許蔚明聽到身後的腳步轉過頭,看到陸景初後想起來自己口中有煙,不想對着他噴出,停頓的那一秒倒是把自己嗆得直咳嗽。
淩晨的住院大樓幽靜無聲, 在這樣靜默的環境中,襯得許蔚明的咳嗽格外響亮。
“你感冒沒好,抽煙做什麽?”陸景初走近問。
許蔚明咳了一陣,喘過氣, 把煙頭扔地上踩滅,扔進就近的垃圾桶,嗓子是被煙染過的啞,“有點累,抽一根。”
“……”陸景初見他神色疲倦,臉色也不好,提着水壺的手緊了緊,擡手去摸許蔚明的額頭。
許蔚明沒躲,由着他主動貼向自己。
“你是不是又發燒了?”陸景初蹙眉道,“怎麽感覺有點燙。”
“不知道。”許蔚明閉了閉眼, 身體朝陸景初那邊傾過去,腦袋靠着他的肩膀, 疲憊道, “陸景初,我不舒服。”
陸景初沒辦法再冷言冷語,感受到許蔚明的體溫,确定他真又燒起來了,語氣有些急,“去看急診, 有醫生值班的。”
許蔚明沒回答,而是問:“今晚安排我住哪兒?”
“你花人情換來的高級單人病房,你不住嗎?”陸景初問。
許蔚明說:“那是給叔叔的。”
“……”陸景初能聞到許蔚明頭發的清香,一垂眸就看到了男人脖子上青色的血管,“許蔚明, 我不想要你做這些,我不想一再欠你人情,你明白嗎?”
“我明白,但我不會照做。”許蔚明直起身子,眼眶裏有沒有休息好的紅血絲,“我願意為你做這些, 這樣我才有理由繼續賴在你身邊。”
他的眼神脆弱又強硬, 陸景初心髒不适,受不住的移開視線。
“陸景初,我巴不得你欠我越多越好,”許蔚明背光而站,大樓裏的光溢出來,模糊了他的神色。
“———最好多到只能用一輩子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