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林憚抿着唇沒說話。
她躺在病床上, 自下而上審視着眼前衣着光鮮的女人。
女人瞧着大概二十五六,穿衣風格很成熟,右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閃亮的鑽戒,身上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上位者氣勢。
她一進屋, 就成了視線焦點, 想刻意忽略都不行。
林憚瞄了眼她的戒指,這麽大一顆鑽石, 想必值不少錢。
她像是習慣了受人仰望, 因而并未介懷林憚過于冒昧的打量。
肖謹言見多了像林憚這種為了生存惡犬一樣活着的人,但他們當中絕大多數, 都在第一場試煉中,就被摧毀了。
她欣賞林憚的眼神, 在朝氣蓬勃無憂無慮的年紀, 被親生父母賣到黑拳場,如果不是林憚自己身上有股不屈不撓的狠勁, 可能這會兒她躺的就不是病房,而是醫院負一樓下面的太平間。
見林憚不開口,肖謹言想着,或許這孩子傷得很重, 腦子還不太清醒。
于是她接着說道:“你的比賽我看了,你在臺上的表現很不錯, 如果你點頭, 我立馬可以将你從拳場接走。”
林憚的眼神出現了一點變化。
她終于說話:“有什麽區別嗎?”
肖謹言看向她,對上她狼一樣幽冷的目光, 聽她啞着聲問, “你和他們, 有什麽區別?”
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他們的目的都一樣,不過是想利用她盈利罷了。
她能被肖謹言注意到,也不過是因為她贏了那場比賽,讓肖謹言覺得,她還有一定的潛力和利用價值。
Advertisement
林憚感覺自己身上被貼了價标,被人轉手來轉手去,任何人都可以決定她的命運,唯獨她自己不能。
肖謹言聞言,唇邊露出一抹微笑:“區別就是,我可以給你資源,你施展才能的空間将不限于那座黑漆漆不透光的底下賭拳場,你的職業會被人尊重,你甚至有機會走上國際化的舞臺,讓全世界的人為你喝彩。”
林憚抿唇沉默,她嘴角邊有道傷口,雖然已經縫合上藥,但她嘴唇動一動就會痛。
剛才說那兩句話,不知是不是有汗水滲進傷口裏,痛得她背上直冒冷汗。
但她忍受的疼痛半點也沒有從她的神态中表現出來。
她迎着肖謹言的目光,冷冷的,不帶絲毫情緒波動地問:“我要為此付出什麽?”
父母把她賣給拳場,她身上背了一百多萬的債務。
肖謹言要把她從拳場帶走,就要替她支付這筆可觀的贖金。
這女人來見她明顯不是為了做慈善,既然是清晰明了的利益關系,在為自己争取權益的同時,她也要清楚,這筆交易值不值。
“你只需要做兩件事。”肖謹言豎起兩根手指,微笑着說,“第一,聽我的話;第二,對我誠實。”
林憚被肖謹言手指上的鑽戒晃得眼睛疼。
于是她閉上眼,仔細想了想肖謹言說的話。
或許,跟着肖謹言走,不過是從虎坑跳進狼窩,這女人說的話未必可信,但她已經見識過黑拳場的殘酷,同樣的事情經歷第二次,她不見得有運氣再活着從臺上下來。
從來沒有人讓她做選擇。
也從沒有人問過她,想不想,願不願。
跟肖謹言離開,是林憚第一次為自己做的選擇。
出院當天,她跟着肖謹言又去了一次拳場,負責接待的男人以一副截然不同的嘴臉對着肖謹言點頭哈腰。
他當着肖謹言的面,親手撕毀那份欠款合同,還拍了拍林憚的肩:“我就說吧,你這運氣真是好,跟着肖總,以後吃香的喝辣的可別忘了我啊!”
林憚站着沒動,自然也不會開口,看向男人的眼神冷得吓人。
她當然不會忘記這個人,他化成灰她都會記得。
男人被林憚盯得尴尬,讪笑着收回手。
林憚跟着肖謹言來到QH,開始接受專業拳師的指導訓練。
短短五年,她從國內的D級賽事打到A級賽事,35歲拿到第一條世界級金腰帶,成為國內最年輕的職業拳王。
比賽結束那天,她鼻青臉腫地回到酒店,推開門就愣住了。
套房客廳的沙發上,坐着肖謹言。
她随便找個理由打發了跟在身後的拳助,自己拿着金腰帶走進房間。
越過沙發,她看見暖橙色的燭光在黑暗中閃爍,茶幾上放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
林憚繃着臉,抿緊唇,走近,站在沙發旁,喚一聲“肖總”。
肖謹言朝她招招手:“過來。”
林憚沉默地看着肖謹言今天明顯不同與往常的穿着。
她身上那件紅色的,簡約大方卻足夠豔麗的真絲睡袍,和這異國他鄉酒店內的裝潢相映成趣,別有一番風情。
林憚注意到,肖謹言今天沒戴婚戒。
見她站着不動,肖謹言笑問:“小崽子拿了金腰帶,就不聽我的話了麽?”
這麽多年,林憚始終記得當初跟肖謹言時,她答應肖謹言的兩件事。
第一,聽肖謹言的話;第二,對肖謹言誠實。
她随手将金腰帶放在沙發靠背上,朝肖謹言走過去,按照肖謹言的指示,在身旁空位上坐下。
林憚看一眼桌上的蛋糕,問:“誰過生日?”
肖謹言紅唇微彎,笑吟吟地反問:“你覺得是誰?”
答案顯而易見。
林憚動了動嘴唇:“生日快樂。”
蛋糕上只插了一根淡紫色的蠟燭,過肖謹言三十一歲生日。
肖謹言臉上笑意更深,口中說着謝謝,然後将桌上紅酒拿起來,兩個杯子各倒一點,再将其中一杯遞給林憚。
林憚接過,微傾杯口與肖謹言的杯子輕輕觸碰,一口把杯裏的酒喝個精光。
那瓶酒看起來價值不菲,但她其實喝不出來不同紅酒之間的區別。
與林憚不同,肖謹言只抿一小口就放下酒杯,然後雙手合十,面朝已經燒到一半的蠟燭許了個願。
睜眼,吹滅蠟燭,再按開室內的燈光。
她拿起小刀,把蛋糕分成兩塊。
一塊大,一塊小。
大的那塊給了林憚。
“還沒吃晚飯吧?”肖謹言笑着問,“先墊墊?”
林憚沒跟肖謹言客氣,自從十八歲那年她跟肖謹言來到QH,肖謹言給她什麽,她就接受什麽。
她的确肚子餓,但沒什麽胃口,才會不吃飯就回酒店。
肖謹言給她的蛋糕松軟适口,甜味不濃,林憚拿小叉子叉起一塊,試一口,味道不錯。
她那塊蛋糕吃完了,肖謹言碟子裏的蛋糕還剩了近一半。
肖謹言見她放下盤子,好笑地沖她彎起眼睛,然後将自己的小碟子遞過去:“喏,我吃過晚飯的。”
林憚下意識看向肖謹言吃剩的蛋糕。
蛋糕缺口處被肖謹言用小叉子切得整整齊齊,但叉子上還留有一點不明顯的口紅印。
這個房間裏的氣氛,過于暧昧了。
林憚不是初出茅廬的傻子,她大概能猜到肖謹言的意思。
從她漸漸嶄露頭角,成為肖謹言手中一張拿得出手的好牌,也不是沒有人向她表露好感。
這其中,各行各界的人都有,甚至還有女明星想聘請她做私人保镖,被她以違反合約條例為由拒絕了。
對方不死心,提出可以替她支付違約金,林憚煩不勝煩,幹脆把這件事扔給肖謹言解決。
不知道肖謹言和那女人怎麽談的,總之那小明星再也沒來找過林憚。
林憚從回憶中抽回心神,想對肖謹言說不用,擡眼時對上肖謹言的目光,嘴張到一半,話卻忽然說不出口。
肖謹言纖長濃密的睫毛反射燈光,點綴一絲瑩亮。
她眨眨眼,似乎誤解了林憚張嘴的意思。
于是她熟練地用小叉子叉起一塊蛋糕,遞到林憚唇邊,還笑:“自己沒長手?”
林憚心如擂鼓。
可奶油都蹭到她唇角了,這時候再拒絕,或許太生硬了。
林憚下意識聽話地張開嘴,讓肖謹言将那一口蛋糕喂進她嘴裏。
或許她的嘴唇在觸碰小叉子的時候,也吻到了肖謹言的唇印,這口蛋糕膩得她心裏發慌。
她接過肖謹言手裏的盤子,拿起自己的小叉子将剩下那半個拳頭大的蛋糕整個叉起來,一口全塞嘴裏。
“餓死鬼投胎。”肖謹言用帶笑的語氣這樣評價她。
林憚咽下這一口蛋糕,沒有出言反駁。
她放下碟子,肖謹言适時遞來一張餐巾紙。
林憚想接過紙張擦嘴,身旁的女人卻不松手。
僵持兩秒,林憚把手放開,任由肖謹言輕輕蹭去她唇邊的奶油。
肖謹言的指尖,碰到了她嘴角那道疤。
林憚拘謹地咽了口唾沫。
肖謹言收回餐巾紙,疊成方塊再扔進垃圾桶。
林憚覺得,肖謹言在某些方面,或許有點強迫傾向。
“除了打拳,還有別的讓你感興趣的事情嗎?”肖謹言的聲音拉回她的注意。
什麽算感興趣呢?林憚思索着這個問題。
硬要說的話,她對拳擊也未必就真的感興趣,更多還是因為沒有選擇。
所以她搖搖頭:“沒有。”
肖謹言又問:“那感興趣的人呢?”
林憚沉默。
她感興趣的人不是沒有。
但那人在天邊,在她遙遠的回憶中。
經過歲月的洗禮,被她一廂情願的熱情層層過濾,如今,她記憶中的人,未必還是真實的樣子。
肖謹言從林憚的沉默中洞悉了什麽,她輕笑着再次端起酒杯:“讓我猜一猜,你有喜歡的人,但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
林憚臉色變得很難看。
肖謹言卻笑得歡快,伸來一只手捧起她的臉,拇指輕輕撫過林憚嘴角的傷痕:“明知道沒可能,你還要繼續喜歡她嗎?”
林憚沒有回答。
肖謹言湊近來些,帶着淡淡酒氣的呼吸輕輕吹在林憚臉上,帶來一陣鈴蘭花香。
是很高潔典雅的味道,連帶女人溫和的嗓音,都與記憶中的人有幾分相似。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要不要試一試?”
林憚預感到什麽,喉嚨有點發幹。
“試什麽?”
肖謹言閉眼,紅唇顏色熱烈:“吻我,然後,忘記她。”
放下一段感情最徹底的方式就是愛上另一個人。
但是,林憚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忘得了。
她聽肖謹言的話地吻上那雙唇,卻不是為了遺忘,而是讓自己絕了念想。
第二天早上醒來,肖謹言已經離開酒店。
那人昨夜躺過的位置餘溫早已消散,但空氣中還殘留着矜貴的鈴蘭花香。
晨起洗漱的時候,林憚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倒影,脖子上印刻一枚淺淺的吻痕,但這痕跡和她身上比賽留下的淤青混在一起,并不是那麽鮮明。
她的手機收到一條轉賬提醒,肖謹言用私人賬號給她打了一筆錢。
哪怕明面上并未說開,但從今天起,她們的關系不言而喻。
上位者逢場作戲,她身為棋子,便要有棋子的自知。
林憚手指按在那條入賬通知上,良久,彈出幾個選項,最後一個是删除。
删掉記錄,她又随手把屏幕熄滅了。
重新看向鏡子,林憚伸手摸了摸那道吻痕。
可笑的是,即便有一天,她真的放下回憶中那個人。
她也不能愛上肖謹言。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中暑,頭暈,就寫這麽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