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茄子

茄子

原本想上樓好心給魏戰提個醒的王總，上樓轉過二樓的關公像，一擡頭，就看到摟在一起耳朵貼着耳朵，手臂貼着白花花細腰的兩人。

王總的眼睛已瞎，腦袋已當機，腿一軟，就把自己給摔在樓梯上了。

基地的樓梯明明鋪着厚厚的昂貴毛毯，還是摔得全身都痛。

這邊賀野不知道魏戰抽了什麽瘋，他罵完人準備真人solo，雖然身體被摟的根本掙脫不開，他撲楞了兩下，準備對着嘴邊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突然身後一陣尖叫。打破了這邊的相擁。

魏戰把手上的力氣松開，他只覺得脖子上有熱熱的嘴唇劃過。他迅速牽着賀野把他藏在身後。

然後就是亂糟糟殺豬般的亂叫聲和樓下沖上來一臉擔心的焱哥粗重的呼吸聲。

“你幹嘛打他！”焱哥大喊一句。把在樓梯上縮成一團嚎得凄慘的人拉了起來。

等半個小時後賀野終于精疲力盡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才想起忘了問魏戰半夜敲他門要做什麽。

他想起剛剛慌亂之中自己摸到了魏戰的腹肌。

那個手感——啧啧，是真有腹肌。

于是賀野翻翻自己的衣服，看看平平無奇平坦的小腹。翻了個白眼自我安慰——

八塊腹肌算個屁，又不是大閘蟹，需要通過肚子來分男女。

他摸過手機，魏戰的微信頭像是風景照，上面有三條未讀信息提醒。

另一個看着就不太正經的摳鼻表情包的頭像上有三十幾條微信提示。

賀野想都沒想點開了那個表情包。

摳鼻表情包是三年前和賀野拳頭一起的TOP二隊隊員茄子的微信。

當年賀野的ID 還叫Wild，和茄子的中野配合，打了一整個LDL次級聯賽賽季。

那時候的他們幾乎吃住玩都在一起，是非常親密的戰友。那個賽季結束他們三人都被lpl的一線戰隊選中。

賀野留在了TOP，拳頭去了風暴戰隊打首發，茄子去了NB戰隊熬了5個月終于上場，卻是連輸了3場比賽後就被新人替代，後來賀野的假賽風波到底波及到了老隊友，沒多久茄子就淡出了大衆的視野。

賀野也是從TOP退隊了以後才和茄子聯系上。

茄子從NB戰隊離開了以後嘗試做過直播，靠着以往的一點點人氣撐着，一個月就幾千塊錢的收入。

茄子平時訓練的時候挺老實的一個人，普通話聽起來還有些奇怪，眼看着人氣一日不如一日，想找賀野幫忙。

那時候賀野剛被爆假賽醜聞，播不了。忙沒幫上，但是兩個人偶爾有一搭沒一搭會聊聊失業以後的生活。

賀野準備高考的那幾個月，斷情絕愛誰的消息都沒回，唯獨會茄子約個飯，吐吐槽，唠唠嗑。

上一次吃飯賀野還見到茄子的女朋友，茄子圓圓的臉上第一次看到一種随時可以“壽終正寝”的滿足表情。

一個不善表達的木讷的漢子青天白日的就能随便說出：“認識她之前我的世界裏只有游戲和失望，認識她了以後，我所有的意難平都可以被撫平。”

當時的賀野酸掉了大牙，嘴上說着：滾滾滾，開個房再去說騷話。

但是默默的連婚禮的份子錢都備好了。

可婚禮的請帖沒有等來，只有如今手機微信裏一排沒什麽重點的廢話。

賀野用自己高考語文幾乎滿分的閱讀理解看了一遍。

收獲了三條重要信息：

第一，茄子和她女朋友分手了。原因是女方家嫌棄他工作不好，沒有錢，兩個人堅持了小半年還是徹底斷了。

第二，茄子從NB戰隊離開以後賣過肉松餅，做過直播，花錢争取過直播露臉曝光的機會，或者想留在哪個隊當個助理教練，試了幾家俱樂部都沒有回音。

第三，茄子覺得活着特別沒有意思。字裏行間是在和賀野做告別。

賀野發了幾條信息過去沒有回。又打了電話過去也沒有接。

半夜一點半，原本應該困到神志不清的賀野，毫無困意的坐在房間裏，賀野冷眼盯着手機屏幕。

他聯系了所有茄子可能認識的人。發現這些年曾經一起打比賽，輝煌過，牛逼過的那群人早就天各一方，不再有了聯系。

電子競技就是這麽殘酷。

選手們用最好的年紀去追逐一個虛無缥缈成功率極低，不被認可，還特別吃天賦和運氣的“夢想”。最後這個夢想，只垂青極少數的人。

所有人只能看到捧杯的那一個冠軍戰隊，只能看到贏了比賽的那幾個被捧上神壇、傾盡資源捧起來的明星選手。沒有人會關心那些沒了比賽機會，高不成低不就，在學知識的年紀沒有學本事，離開了電競沒有謀生技能的失敗者。

只可惜這個道理，在他們十五六歲的那會兒，根本不懂。

賀野冷着臉快速翻着手機裏的聊天記錄，找到一年前和茄子吃飯的那個地址。叫了輛網約車，好久才顯示需要九分鐘才能打上車。

賀野迅速套了件毛衣就要出門。

門口就站着魏戰。

魏戰：“你在TOP二隊群裏找茄子”

賀野早就忘了之前被占便宜的事，一個小時前他只想打爆魏戰的頭，現在他眼裏只有一個活司機。

賀野：“你車借我。”

魏戰也沒多問：“把外套穿上，五分鐘後我在門口等你。”

賀野一路上沒怎麽說話。

魏戰的車裏暖洋洋的，賀野側頭看着窗外，眼角的淚痣在明暗交錯的燈光下把那張好看的臉襯托的寂寥又孤獨。

賀野只有一個飯店地址，他只能碰碰運氣，他還記得茄子，他不想丢下他。

賀野放在身側的手被人輕輕捏了一下都沒有發現。

賀野的心态一直很好，在自家水晶被推掉的最後一秒之前，他很少會因為游戲的輸贏提前糾結感懷。

但是這次不一樣。

賀野時不時拿起手機看群裏的消息。曾經一起打過游戲對噴過支撐過的“戰友們”，已經對茄子這個從來沒有進入過大衆視野就消失了的名字變得遲鈍和陌生。更沒有人會真心關心這個人現在過得快樂或委屈。

“睡一會兒。還有二十分鐘。”

手上的溫熱散去。

賀野疲倦的閉上了眼睛。等他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在一棟老舊的老小區的防盜門前。

“到了。”

賀野:“是這裏？”

賀野也沒時間問魏戰怎麽問來的地址。

下了車，懊惱的發現一樓的單元防盜門是關着的。

魏戰把賀野拉到身後，準确的按了403的通話鍵。

賀野的心髒跳的不太正常。

“找誰？”是一個沙啞的聲音。

是茄子！

賀野剛要開口。

魏戰：”外賣。"

茄子：“我沒有叫外賣。”

魏戰冷靜的報了個地址，還強調：“是不是別人給你點的？”

那邊冷靜了幾秒，把門打開了。

茄子沒有想過，站在家門口的是魏戰和賀野。

是見到人的那一刻。茄子那張黑黑胖胖的臉就皺成了一團，最後蹲在地上抱頭哭了起來。

男人之間，平日裏騷話連篇，吹牛撐面子，其實背後烏煙瘴氣得早就撐不下去。

茄子租的房子很舊了，地面很髒，但是房間裏的物件被他收拾的整齊。

賀野看到餐廳桌子上一排白酒瓶還有沒有拆封的兩大盒頭孢。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應該說什麽。

該罵茄子想不開去死真不夠男人。還是該別扭的安慰幾句？

到是魏戰很熟絡的去餐廳拿了兩個杯子，倒了半瓶白酒，和茄子安靜的一口悶了下去。

在酒精刺激下茄子這才張口說了話。

“你說我之後還能幹什麽呢？喜歡的人走了，戰隊回不去，直播沒人看，開店虧錢，喜歡的游戲也沒有人玩了，我外婆……”

男人說不下去，又灌了一大口白酒。

賀野之所以一直和茄子關系很好，是因為他們兩個從小都是外婆帶大的，茄子的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不要他了，外婆帶他到13歲，他就一直在網吧、戰隊裏混到這麽大。賀野初中那會兒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去網吧打兩個小時游戲再去上學，他就是在網吧和茄子認識的。

茄子讀書不好，游戲意識雖然很強，但是操作離頂尖的選手還是差了些。私底下愛貧嘴但是鏡頭前不愛說話，LPL已經是所有游戲裏運營最好，機制最完善的競技游戲，茄子還是很難在這個圈子裏立足。

現實是殘酷的。

賀野也不知道，走投無路的茄子未來還能做什麽。

白天的時候賀野剛見到聚光燈下被萬千人關注的比賽的贏家可以多麽的呼風喚雨光彩奪目。晚上他就見到在陰暗的角落裏，有人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些年，像茄子這樣的電競“老人”賀野看過太多。

他那時候離開TOP，把自己關起來讀書考大學，也是因為他不想未來也變成沒有選擇的孤兒。

圈子裏的人小的十七八歲，退役的時候也不過二十五六歲。俱樂部如今多數靠着大佬砸錢虧錢營業着，資本等着小雞仔養大了下金蛋。雞蛋下砸了，下小了都不行，只有被殺了炖肉的命運。

不大的客廳裏，三個人都沉默了很久。

魏戰看到邊上的兩臺臺式機，起身拍了拍茄子的肩膀：“起碼你喜歡的星際争霸，還是有人陪你玩的。”

……

等天蒙蒙亮的時候。魏戰和賀野才從茄子家出來。

茄子喝多了，三盤游戲贏了一把，心滿意足的上床睡了。

賀野拿走了三盒頭孢，出門的時候被清晨的冷風吹的頭疼欲裂。

“你開車。”魏戰明明剛剛打游戲手都沒抖一下，偏偏一出茄子家的們，整個人都壓在賀野的身上，甜甜的酒氣噴在賀野的耳側發間：“我醉了。”

“你……什麽時候和茄子那麽熟的？”賀野剛就想問了，他和茄子認識那麽久他都不知道茄子會玩那個早古的星際争霸游戲。而且兩個人一看就玩過很多次。

茄子和魏戰都喝白酒上了頭，但是意識和操作都很清醒。魏戰打了三盤的人族，茄子打了三盤的蟲族，打游戲的時候，什麽現實的悲傷絕望似乎都會被輕易掃清，茄子就像回到了曾經TOP二隊時候的模樣，會說會笑會拿着魏戰打趣。在贏了的時候高興的揮舞拳頭。

“去年我們吃過幾次飯，打過幾盤游戲。”魏戰蹭了蹭賀野的肩膀。

“他找的你？”賀野想不出這兩個人為什麽有交集。

“我找人。”魏戰咕咕哝哝的，這人個頭挺高，但是撒嬌的時候說話聲音軟乎乎。

大概是今天晚上魏戰幫了個大忙，賀野随便這人抱着還蹭着，他手裏拿着車鑰匙，想着要如何把這個醉鬼弄到車子裏去。

“我們走了，茄子他不會想不開吧……”賀野嘟囔。

“焱哥認識幾個星際争霸的國內戰隊，很缺人手。國際的賽事每年都有舉辦，錢不多，但是還有一群人堅持着。”

有晨起鍛煉的老人一出老舊的單元門，就看到穿着一黑一白羽絨衣的兩個大高個男生在小區門口抱着。

賀野被盯得全身都難受，抓緊想把人弄到車裏去。

但身上的重量越來越沉，兩個人貼在一起的胸口暖洋洋的。

賀野拍拍魏戰的後背，感覺自己身上挂着個龐然大物，根本動不了：“哎，要睡回去睡。”

“再抱一會兒。”人體挂件巋然不動。

“……”

“還好，把你找回來了。”

賀野聽到魏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