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林序回到家後魂不守舍,腦中循環播放霍钰成說的“你”字。

他問了什麽問題?

“你對什麽事情,或者什麽人感興趣嗎?”

然後霍钰成說:“你。”

你是誰?你是林序。林序是誰?林序是一個人。林序是霍钰成感興趣的人,這是對朋友的興趣,還是說,他可以延伸到別的地方上去。

林序的心被霍钰成攪得很亂,比十全大補湯還要亂。他甚至不記得當時在時光長廊的時候,自己說了些什麽話,他語無倫次,他落荒而逃。他幸虧自己背對着霍钰成的,不然臉上紅得都快滴出血來的模樣就會被霍钰成看見。

走出時光長廊的時候,林序找了個蹩腳的理由,說自己臨時有事,盧藝思讓他去買火鍋底料回家,然後他逃也似的跑走了。

他甚至不敢回頭看霍钰成一眼。

林序魂不守舍地練完了今日的琴,吃過晚飯後,窩在房間裏面寫練習題。剛開始的時候他仿佛患上了閱讀障礙,一句話連着讀了好幾遍,都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腦中全是“你你你”。後來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給自己設定了一個DDL,DDL之前要是寫不完這一百道選擇題,他明天就要五點半起來繼續寫,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設置好DDL之後,林序慢慢進入了學習狀态,他實在是不想早起。

一種勤奮取代了另一種勤奮,林序進入專注狀态後,便沒有頻繁想到霍钰成了。等他寫完一百道題後,下樓倒了杯溫水喝,又陪盧藝思坐了一會,然後就洗洗睡了。

林序躺在床上的時候,心想,果然忙起來才不會胡思亂想,現在他閑下來了,不可避免又想到了霍钰成。過幾天便是霍钰成的生日了,那天他一定是要去找霍钰成的,他忍不住了,他覺得霍钰成也喜歡他,林序想當捅破窗戶紙的那個人。

他忍不住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拿起手機,找到霍钰成:【你睡了嗎?】

霍钰成很快回複:【還沒有。】

林序:【在做什麽?】

霍钰成:【看舞蹈比賽。】

林序心中一咯噔:【你又要去比賽了?】

霍钰成:【嗯,不過還早,是明年上半年的比賽。】

林序稍稍放下心來,明年的事情還早着呢,但他忍不住杞人憂天地想,霍钰成這麽忙,以後他們要是在一塊了,豈不是一年有半年都在異地戀?他傷春悲秋地想着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很是惆悵。他還沒有品嘗到愛情的甜,心中就已經灌滿了愛情的苦。

唉,愛情。

霍钰成:【你怎麽還沒睡?】

林序:【睡不着。】都怪你。

霍钰成:【火鍋吃太飽了?】

林序:【什麽火鍋……】發出去之前,他立刻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删掉這幾個字,好險,差點穿幫了。

【嗯,吃了好多肉,估計一晚長了兩斤。】

【沒那麽誇張。】

林序不想順着這個話題騙人,于是轉移話題:【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嗯?】

【你有安排嗎?】

【沒有。】

【那我們就像平時那樣去舞室?】

【好。】

林序:【你繼續看舞蹈比賽吧,別看那麽晚,我先睡覺啦。】

【嗯,晚安。】

【晚安。】

兩人現在互說晚安已經到了熟練的地步,林序也不再別扭,其實他還不困,但是不想打擾霍钰成學習。他知道霍钰成跟自己是同一類人,為着理想不斷拼搏,奮勇向前。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都覺得憑借努力就可以站上更高的舞蹈,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

于是林序也爬了起來,睡不着就睡不着呗,閉着眼睛失眠有什麽用?他坐回書桌前,又學了半個小時的英語,終于察覺到困意的時候,他才跳回床上,腦中擠滿了沉甸甸的知識,這回他很快就睡着了。

兩天後的晚上,潘貴珍回家了,盧藝思不知處于什麽心理,潘貴珍回來後的十分鐘,她說家裏很多東西都用完了,要出去采購。

潘貴珍平靜地說“好”,盧藝思就出門了。

林序躲在二樓,聽着樓下的動靜,兩人沒有吵架,潘貴珍估計是冷靜好了,盧藝思出門後,林序又等了一會,才下了樓。

潘貴珍坐在沙發上,剛打開電視,轉到了體育頻道。

林序說:“叔叔。”

潘貴珍點了下頭,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出去幾天不過是出差:“小序,下來練琴嗎?”

林序說:“不是……我想跟你聊聊。”

潘貴珍要放下遙控器的手一頓,說:“好啊,我把電視關了。”

“不用關電視。”林序阻止了潘貴珍,他覺得有點背景聲挺好的,不然聊起來恐怕有些尴尬。林序不害怕尴尬,但能稍稍避免的話,也沒必要直面尴尬。

林序坐在沙發上,與潘貴珍中間隔了半個人的距離,他開門見山道:“叔叔,那天你跟媽媽吵架的時候,我聽到了。”

潘貴珍被小輩點出來吵架的事情,難掩窘迫,他動了動屁股:“那是我跟你媽媽的事情,你不用管。”

“那不只是你跟我媽媽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我聽到我的名字了。”林序說,“叔叔,不要跟我說這是大人的事情,我真的不是小孩了。這些年來,我們好像沒有談過心,今天趁着大家都有時間,我們把事情掏開來說吧。”

潘貴珍的視線在電視和林序臉上來回飄:“好吧,你想說什麽。”

“首先,我很抱歉,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地把我當成你的親兒子,但是我始終沒有想過把你當成我的父親。所以,我只能喊你叔叔,我真的沒有辦法喊你一聲爸爸。對此,我除了抱歉,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過了一會,潘貴珍“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林序注意到潘貴珍說的是“知道”,而不是“理解”或者“明白”,前者和後者的區別還是挺大的。林序斟酌詞句,道:“雖然我沒法将你當成我的父親,但這些年下來,我已經把叔叔當成親人了,我在乎你的情緒和感受,所以如果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大可以直接說出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盡力去改。”

潘貴珍說了一句讓林序意想不到的話:“其實我很讨厭你在家裏彈鋼琴。”

林序感覺舌頭打結了:“什麽?”

“我很讨厭你在家裏彈鋼琴。”潘貴珍扯了扯嘴角,雖然在笑,但是笑容十分牽強,“我是個很俗的人,我不懂鋼琴,也不懂音樂,你要是問我世界上著名的鋼琴家有哪些,我只能說出一個貝多芬。而且我記住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後來失聰了,而不是因為他在音樂上取得的成就。小序,既然都說開了,那我就實話跟你說吧。我無法欣賞你彈的那些高雅的音樂,更不要說喜歡了,在我眼裏,你制造的鋼琴聲一點也不美妙,甚至很吵,很喧嘩。不是,不是你制造的鋼琴聲,是這個世界上的音樂我都很難去欣賞,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一聽到你在練琴,就恨不得拿出耳塞塞住耳朵,有的時候我也拿了,你媽媽不在家的時候。但是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跟你或者你媽媽提過這一點,因為我不敢說,我害怕你們覺得我是一個粗人,覺得我是一個沒有品位的人,那你們估計就會離我更遠了。所以我一直都在忍,你媽媽每次叫你去練琴的時候,我的笑容都是擠出來的,我一點都不高興,我覺得很煩,特別是中午睡覺的時候,你媽媽從來不會管我需不需要午休,你想什麽時候練琴都可以,但我不是什麽時候想睡覺都可以。有一天我剛睡着,就被你彈鋼琴的聲音吵醒了,這不怪你,你可能都不知道我在家,但我很煩,我好不容易才睡着,我真的很想下來将你的鋼琴砸爛,但我最後只是用被子蒙住了頭。可是你明白嗎?最讓我難過的不是忍受我不喜歡的噪音,因為我愛你和你的媽媽,我可以忍。最讓我難過的是……你們從來沒有一個人來問過我,我是怎麽看待鋼琴和音樂的,從來都沒有,一次也沒有。”

林序從來沒有想過,潘貴珍居然是這樣想的,他聽完這番話後,想說點什麽,但他的喉頭像是銜了一塊熱炭,他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

潘貴珍說完那一大段話後,好像也失去了力氣,他的目光溜向屏幕,電視正在播放乒乓球比賽,電視裏的人有多有活力,電視外的兩人就有多麽死氣沉沉。

林序憋了許久,想說的話都絞殺在喉嚨裏,最後出來的還是:“對不起。”

潘貴珍說:“小序,我不需要這句‘對不起’。”

林序說:“以後我會盡量去外面練琴,或者等你出去的時候再練,如果你在家,而我又确實需要在家練琴的話,那我會用靜音耳機,不會再吵到你了。”

“雖然我不懂,但我也知道,靜音耳機的效果沒那麽好。”

“偶爾用的話,沒關系的。”

“小序,我将這件事情說出來,不是為了讓你改變什麽。我只是想說出來……只是想說出來,僅此而已。”

“我……”

“你不需要改變什麽,也不需要故意跑出去練琴,或者在家裏用音質沒那麽好的靜音耳機,你不用管我在不在家,你像以前那樣就可以了。”

若是林序不知道潘貴珍的想法,他當然不需要改變任何事情,可他知道了,就不能不顧及潘貴珍的感受,他說:“叔叔,我知道你願意包容我,但是我也願意遷就你,互相容忍,互相遷就,一家人不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嗎?”

林序說出“一家人”的時候,是那麽自然而篤定。

潘貴珍問:“你真的把我當成一家人嗎?”

林序說:“我當然把你當成一家人。叔叔,我不是沒有良心的人。”

“你把我當成一家人,但你媽媽……好像不是那樣想的。”說句實在話,潘貴珍與林鍵素未謀面,但因為他加入了這個家,所以他不可幸免地,一直籠罩在林鍵死亡的陰霾之下。同樣無可避免地,他會感到難過和委屈,死者為大死者為大,他永遠只能待在第二順位,可退不可進。

林序覺得自己有必要為盧藝思說幾句話:“那天你離開家之後,其實媽媽也很難過的。”

潘貴珍不知道說什麽好。

林序又說:“媽媽很珍惜你,也很珍惜我們現在的家庭。她不願意舉辦婚禮,并不是因為不愛你,叔叔,你想聽聽我猜測的原因嗎?”

“為什麽?”

“因為你跟阿姨是和平離婚的,而媽媽和爸爸不是,如果爸爸還活着,你跟媽媽幾乎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可是爸爸死了,所以你和媽媽在一起了。媽媽不想舉辦婚禮,我覺得她是因為害怕和愧疚,她害怕跟你的婚禮的記憶會覆蓋爸爸的,她會感到愧疚不安。媽媽說你不應該跟死人搶位置,其實那是對的,因為我爸爸已經死了,他也沒法活過來,跟你這個活人搶位置。你們一個是媽媽曾經的丈夫,一個是媽媽現在的丈夫,你們都不在一個世界裏,從根本上說,你們就不是對手。叔叔,為了你自己,你不該計較我爸爸的位置在哪裏,并且為此而耿耿于懷。畢竟現在,我們才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啊。也許只有當你釋懷了這件事之後,你才能在我和我媽媽身上感受到在乎,你才能在這個家裏獲得快樂。”

林序是個早慧的人,他的心理年齡比身體年齡起碼大個七八歲,他能一眼看透問題的本質,并且抽絲剝繭地給人分析,引導人走上更加幸福的道路。當然,他通常都不會這樣“多管閑事”,若面前坐着的人不是潘貴珍,林序才懶得講這麽多話。

“關于音樂的問題,我承認是我的錯誤,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對鋼琴和音樂是什麽看法,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所以我默認你對此不感興趣。對音樂不感興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沒想到那麽多,覺得沒什麽好問的。但是我不想逃避責任,說到底還是因為我不夠關心你,所以才沒有問過,所以……對不起,以後我會更加注意你的感受的。”

電視上響起了歡呼聲,贏了的運動員跳了起來,鏡頭追随着他歡樂的背影。

潘貴珍終于放棄了坐直身體,他倚靠在沙發上,渾身放松:“小序,你真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林序挺起胸膛:“我知道。”

潘貴珍說:“你不用擔心什麽,這個家會好好的。”

“我知道,因為媽媽也是這樣說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談了那麽久,兩人不能說是完全消除了看不見的隔閡,但關系肯定算是往上飛越了一大步。他們都不是活在完美的童話故事裏面,林序雙手枕在腦袋後面,聽着解說員激動的聲音,忍不住揚起了嘴角。他想,這個家不能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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