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紀鳳第一次在人身上發覺,人臉有時竟要比鬼臉還可怕。這讓他不禁想到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醜角時被吓哭的場景。
但如惡鬼一般吓人的醜角背後,是眯着眼睛逗他的叔叔伯伯;只要他一哭,那張面具就會立刻卸下,所有的惡鬼都再也不會出現了。
但現在出現在紀鳳面前的惡鬼,無論他再怎麽哭鬧,惡鬼不僅不會消失,還會更加興奮的撕咬他的獵物。
窒息感如海水一般淹沒了紀鳳,他不知道怎麽逃、也不敢逃。
就算逃離了這座城市,記憶卻會永遠的被保留。
紀鳳不敢再穿上那身華美的戲服、他不敢站上聚光燈下的舞臺、也害怕聽到觀衆在臺下對他的指指點點。
大被蒙過頭,他以為自己可以忘記之前的事情,他以為只要離開舞臺,他就能走出去。
但紀鳳還是過于高估自己了,他走不出去,他過不了那道坎;惡魔還在凝視他,臺下的觀衆仿佛成了覆上面具的鬼影、成了獰笑着的魔鬼。
而現在,魔鬼變成了現實,正站在他面前打量着他。
經紀人看紀鳳僵住不動,站出來緩解着氣氛,“洛克先生不好意思,紀鳳這幾天感冒,反應有些遲鈍。”
經紀人沒等來洛克先生的回話,岔開話題道:“洛克先生您先坐,我去給您泡杯茶。”
紀鳳一動都不敢動,他在如有實質的視線下變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他不敢擡頭看人,也不敢喊住經紀人讓他別走。
紀鳳這個時候讨厭起了自己之前努力學外語的樣子,如果他聽不懂外語就好了,這樣他也聽不懂洛克先生的話。
“我為你定了大劇院的舞臺,你可以一個人在上面為我表演;或者你還是、更喜歡萬人觀衆盯着你看呢。”
“就像之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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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先生明明離紀鳳還有一段距離,但他卻好像被拉回了那一天。
他的視線被洛克先生全部占據,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黏膩又濕滑的觸感令人作嘔,輕蔑又随意的态度碾碎了他的全部。
紀鳳想逃離空氣中無形的桎梏,卻“咚”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經紀人被這聲音吸引過來,就看見紀鳳一個人趴在地上。
“天吶,你怎麽摔地上了。”經紀人趕緊過來把人扶起來。
經紀人背對着洛克先生沒看到,可紀鳳卻看清了洛克先生的低語。
“小寵物不聽話,看來需要一點小懲罰。”
經紀人敏感的察覺到紀鳳突然發抖的厲害,他雖不知道原因,但也知道紀鳳需要休息。
洛克先生被經紀人三兩句話請了出去,出門前回頭望了紀鳳一眼。
這一眼,讓紀鳳徹底堅持不下去了,紀鳳被這一下擊得潰不成軍。
他不知道洛克先生的懲罰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洛克先生臨走前看他一眼究竟在想什麽。
但紀鳳真的撐不下去,什麽夢想、什麽責任,在這一刻通通都變得不重要了。他必須要跑、跑得遠遠的、讓洛克先生再也找不到他才行。
紀鳳翻出那個幾天都沒碰過的手機,摁了半天才發現已經沒電了。
紀鳳趕緊把電源插上,守在手機邊等着開機。
快點啊,怎麽還不亮,快點啊。
終于手機亮了,雖然只有1%的電,但紀鳳根本等不到手機再多充一會兒,就趕緊給大哥打電話。
很快,電話接通,那一頭傳來熟悉的聲音,“紀鳳?”
紀鳳眼眶立馬酸了,他眨了好幾下才把那股酸意壓下去。
剛剛那麽着急、那麽迫切洶湧的感情突然都平靜下來了。紀鳳久違的聽到了大哥的聲音,他卻突然哽住不知道說些什麽。
電話另一頭等了半天,遲遲等不來紀鳳的回應,有些疑惑地敲了敲話筒,“信號不好嗎。”
“大哥。”紀鳳忍了這麽久,就是不想讓大哥看出他被人欺負了,省得大哥動氣擔心。但紀大哥還是聽出了紀鳳聲音裏的委屈不對勁。
“大哥,我想你了。”
紀鳳想了很多,他要怎麽和大哥說遇到的這些事情。
我被人欺負了、他們強迫威脅我了、我很害怕……
但紀鳳最終只幹巴巴地說了句我想你了。
紀大哥笑了笑,“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和你小侄子一樣愛撒嬌。”
“別怕,等着大哥接你回家。”
成年人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過來時有些失真扭曲,但這并不妨礙紀鳳汲取到其中的力量。
紀鳳再也說不下去了,匆匆挂了電話。再不挂,他會真的忍不住把那些肮髒事都說出來的。
大哥馬上就來了,他是來接自己回家的。
等大哥來了,他就能離開這裏地方了。
然後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他都會爛在肚子裏,再也沒有人知道。
他還是那個國內炙手可熱的戲曲之星紀鳳,是紀家最有天賦的小兒子。
這些爛事,沒必要把大哥也拉下水。只要他一個人守好秘密就行了,只要他把這些都埋藏起來,沒人會知道的。
他會迎來新生的。
紀鳳滿心歡喜的等着大哥來接他回家,經紀人也得知了紀大哥要來的消息,也清楚紀大哥一來,他和紀鳳估計就得打道回府了。
經紀人坐在床邊有些遺憾道:“難得你在這兒闖出了些名聲,要是你大哥早點來,還能看到你站上國際頂尖舞臺的樣子。紀先生嘴上嫌棄你胡鬧,但心裏肯定會很驕傲的吧。”
大哥,會為他驕傲嗎。
紀鳳的心被經紀人無心的話語撥得微微一顫。
但下一秒,紀鳳想到自己現在灰頭土臉的樣子,那點顫動又很快消失不見了。
他現在頹廢的樣子讓大哥看到了,估計會對他失望吧。
自己瞞着人跑出來這麽胡鬧了一大通,把所有事情弄得一團糟,最後還要麻煩大哥接自己回家給自己善後,對他失望也是應該的。
但起碼、起碼他想讓大哥看一眼國外的觀衆為他而來的景象。
這樣,就算回去以後他會面臨家裏長輩的責罵,也起碼向大哥證明自己不再是一個需要人時時刻刻照顧的小孩了。
“哥,能再幫我安排一場演出嗎,最後一場。我想讓大哥看到我站在臺上的樣子。”
紀鳳知道自己有些強人所難了,他之前把自己埋在房間裏哪兒都不去的事情給經紀人添了很大的麻煩,現在卻又厚着臉皮讓經紀人給他想辦法。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他想在大哥面前再站上一次舞臺。
最後一次表演,咬咬牙就撐過去了,就算難受也不是不能忍,反正只有離開這裏之後都和他沒關系了。
這麽多天了,經紀人終于又在紀鳳的臉上看到一點活力,就算難辦也一口答應了下來。
經紀人的速度很快,打聽好紀大哥的飛機行程後就開始和各個劇院協商,争取讓紀大哥一下飛機就能趕來看到紀鳳表演的樣子。
經紀人之前在這座城市結交的人脈還算有點用,很快就定好了表演時間和地點。
紀大哥也是挂了電話就直接定了連夜的飛機,估計是知道紀鳳跑了以後就一直等着連夜飛過去的這一天呢。
表演時間就定在第二日的中午,說實話這個時間并不是很好。
很多表演都是在快到傍晚才開始,有沒有觀衆來先不說,劇院自己的工作人員也都是下午晚上才開始上班。
紀鳳把時間定在中午,那演出器具這些就都得他們自己找人收拾。
紀鳳也不在乎這些,還真自己雇了點人,一個人帶着把舞臺收拾的熱火朝天。
紀鳳收拾了一整個早上,出了不少汗。也不知道是不是運動有助于讓人發洩情緒,他現在覺得自己的狀态比昨天好多了。
看着舞臺收拾好,距離表演開始不到兩個小時了,紀鳳趕緊跑到化妝間收拾自己去了。
紀鳳面對着鏡子,給自己打了無數次氣,訓練自己把觀衆席上的人都當成大南瓜,一遍一遍撫摸着穿慣了的戲服。
沒什麽好怕的,大哥在下面看着自己呢,有大哥在,沒人敢再欺負他了。
紀鳳彎起了眼角,調整着自己嘴角的角度,讓自己看起來和以往那個活潑好動的紀鳳沒什麽區別。
紀鳳對着鏡子,感覺再笑下去自己的臉都要笑僵了,總算是不再折騰了。
現在看起來才有個人樣嘛,見到大哥以後可要高興一點,不能再懶洋洋的了。
紀鳳拍了拍自己的臉,站起身來。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經紀人應該已經接到大哥了。
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哥正坐在舞臺下面,紀鳳連對舞臺的恐懼少了。
可當紀鳳打開化妝間的門時,臉上的笑意卻凝住了。
洛克先生正站在門外,看起來已經等了他許久了。
怎麽回事!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門口沒有門衛攔住他嗎?!
紀鳳不自覺地退了兩步,這兩步路卻成了紀鳳恐懼怯懦的表現、也成了洛克先生進攻的最好時機。
他擠進紀鳳和房門之間的那點空隙,“吧嗒”一聲,紀鳳唯一的逃生出口就被鎖住了。
“聽說你準備逃跑了?”
洛克先生的手指撫上紀鳳的頭發,“都說了,不聽話的寵物是要被罰的,怎麽就學不乖呢。”
紀鳳這次沒像之前一樣絕望,他滿腦子都是大哥,只要跑出去了,大哥就能保護他了。
這一點微薄的希望給了紀鳳無限的勇氣,他眼睛在四周隐晦地掃視着,抄起角落的東西就往洛克先生頭上砸去。
洛克先生顯然也沒想到,面對他一向動都不敢動的獵物竟然有了反抗的勇氣,一個沒防備就被紀鳳擊中了。
紀鳳趁人吃痛的功夫,胳膊繞開人打開了鎖。
開了!
紀鳳眼裏冒出光采,他能逃出去了。
紀鳳确實逃出去了,他打洛克先生那一下是使了吃奶的勁,恢複過來沒那麽快。
等紀鳳一腳跨出那道門檻的時候,他好像跨越的是過去的陰影、是對自我的厭棄。
他逃出來了、他自由了。
可紀鳳臉上的笑意還沒綻開,就被人一腳踹翻在地上。
紀鳳整個人都有點懵,這是怎麽回事。
他壓根連踹他的人都沒看清,就已經倒在了地上,眼前只有牆角邊的踢腳線被無限放大。
“真是太不乖了,寵物竟對主人動手,看來是我之前對你太溫柔了!”
紀鳳被人壓在地上翻了個個兒,他這才看到,化妝間左右兩側都站了不少人,全是之前和洛克先生一起坐在臺下看着他的人、也是在臺上肆意馳騁在他身上的人。
原來,他以為的自由,只是獵人對他的玩弄而已。
好熱。
聚光燈打在身上好熱、惡心的肉塊堆疊在一起也好熱、他自己也在發熱。
“你的希望在哪兒呢?誰是你叫來的救星?”
洛克先生趴在他身上,指着臺下的人一個一個數。
“那個?那個?還是那個?”
其實不用指洛克先生也知道,紀鳳周圍的交際圈他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但他很享受這樣逗弄小寵物。
因為小東西緊張的時候,身體的反應會很有意思,驟然緊繃的樣子和很可愛,他們所有人都很滿意。
“你是想讓你的救星看你在舞臺上的樣子?可以,我現在幫你把幕布拉開?”
紀鳳縱然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他的眼裏還是露出了懇求的意味。
洛克先生撫摸着小寵物的腦袋,感受發絲從手指間穿過的的快意,手下卻毫不留情的揪緊發絲使勁搖晃着。
“你這個反應,是願意嗎?”洛克先生的另一只手撫摸着紀鳳的眼睑,感受着手下細微的顫抖,将紀鳳眼角上完美的妝容抹花。
臺下早已爆發出了不滿的議論聲,早都到開演的時間了,怎麽表演還沒開始。
可實際上,表演早就開始了。
在厚重的幕布後,他們念叨的主演正衣衫不整滿身傷痕的費力表演着。
主演一個人被數十個配角重重包圍,每一塊肌膚都被圈上了了領地一般被人霸占着。
紀大哥與經紀人也有些擔心,經紀人留下紀大哥在座位上,自己往後臺走去查看情況。
紀大哥眨了眨眼,他也是從小接觸戲曲舞臺的人,對表演場地自然也是無比熟悉。
他怎麽覺得今天舞臺上的帷幕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呢,按理來說表演開始前場務應該是檢查過很多次的,可是這家劇院的舞臺帷幕怎麽那麽亂,褶子也完全沒整理過。
紀大哥來的路上聽到了經紀人給他抱怨劇院的工作人員不願意加班,只能他們自己收拾舞臺。
想到這兒,紀大哥又按下了那點不對勁。應該是紀鳳他們人手不夠,就疏忽了帷幕的整理吧。
紀大哥成功的勸服了自己,又低頭看了眼時間。
就是這一低頭,紀大哥沒注意到帷幕的輕輕晃動,以及從裏面不經意露出的一條布滿青紫痕跡的胳膊。
紀大哥頻頻看表,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紀鳳給他打電話時不慎洩出的一兩句哭腔反複在腦海中回蕩。
“啊——”
一聲尖叫讓抱怨聲不斷的整個劇院霎時安靜下來,幾秒鐘後巨大的議論聲爆發出來。
這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耳熟,分明是剛剛還和紀大哥坐在一起的經紀人的聲音。
本就心慌不已的紀大哥被這尖叫聲喊得手都抖了一下,立馬站起來尋找聲音的來源。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紀大哥奔向後臺,就看見經紀人六神無主地坐在地上,剛剛那聲尖叫果然就是經紀人發出的。
經紀人手顫顫巍巍指向舞臺方向,紀大哥的心一下沉了下來。
舞臺,舞臺怎麽了,舞臺上能有什麽。
答案很顯然,在這個連工作人員都沒有幾個的劇院,舞臺上除了表演者本人還能有什麽。
結合遲遲不開始的表演,紀大哥已經能想到舞臺上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情了,估計紀鳳不是受傷就是意外。
可他卻沒想到,他的弟弟紀鳳沒有受傷、也沒有意外。
他躺在舞臺正中央,沒有絲毫反應,和睡着了沒什麽區別。
如果他的衣服不是破破爛爛的、如果他全身沒有被塗滿白色的液體、如果他脖子上沒有青紫的痕跡,那紀鳳看起來就像是訓練累到睡着了。
和他小時候一樣,紀鳳經常累的直接睡倒在練習室裏。
紀大哥輕輕搖晃了下紀鳳,紀鳳沒有任何反應,他不死心的晃着人,死活都不肯把手指放到紀鳳的鼻子下面試探一下。
“紀鳳?小鳳?快醒醒。”
“是大哥,大哥來接你回家了。”
“你小侄子知道你要回去了,還嚷嚷着讓你回去帶他玩兒呢。”
“別睡了,我們回家睡好不好?大哥來還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點心,你起來嘗一口啊。”
紀大哥的手上都沾滿了髒污,可他就像沒看見一樣,不死心地攬着紀鳳的肩膀。
紀鳳就這樣,在他人生最憧憬的建築裏,在他最喜歡的舞臺上,隔着幕布,被他最喜愛的觀衆注視着,一點一點奪去了空氣。
紀鳳在最後的時間,因為缺氧已經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幕布被掀起一角,他眯着眼睛黑壓壓的人海裏掃視了半天,也沒看見他的大哥在哪裏。
紀鳳已經感受不到痛苦了,也感受不到那些□□的碰撞了。
好黑啊,為什麽自己這麽髒的地方卻能被光芒照射着,他的大哥卻隐藏在黑暗裏。
紀鳳懷着滿腔的希望,不死心地找着臺下紀大哥的身影。
可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模糊到連眼前的紅色帷幕都失了顏色。
大哥呢?他為什麽看不到大哥啊。
真的好黑啊,周圍什麽都看不到。
紀鳳失去了視覺、感受不到身上的被人撫摸時的觸感、舞臺燈打在紀鳳身上的熱度也漸漸變得冰冷。
什麽都沒有了。
可他為什麽還能聽到有獰笑、辱罵的聲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