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潦草
潦草
“我輸了。”莽莽也不想戀戰,再打下去,還是輸。
公主先收了勢,大都督這歉終沒道成。顧況說:“我等你,等你贏我,三年內這約定依然有效。”
莽莽一笑,“好。”
其實莽莽贏不了顧況,顧況五歲習武,出自世家,而公主十五歲出嫁,頭一年還不會騎馬,在察罕湖習矛舞棍都是這十年間的事情。論功底,已經輸在先頭上,再加上莽莽習武天分并不高,同一年開始習武的海畔、長纓長雲都比她有天分,所以再三年,莽莽的矛法也進益不到顧況那裏去。
但人終究要有夢想,連個夢想都沒有,與鹹魚有何異。
楊簡聽聞公主要與中軍大都督比武,強撐着看了半場,莽莽不會習武啊,她哪裏會武,幼年時嬌氣極了,被他的毛毛蟲吓到,和太傅告狀,她從來都是嬌生嬌養的。
沒想到她能在顧況的棍下撐這麽久,楊簡不知她在察罕湖受多少苦,一時心中疲累,關了房門,病中感傷。
軍醫去配藥,等藥熬好,是莽莽端過來,有人敲門,楊簡嗓音喑啞,“進來。”
來人并未将門關死,門外寒風蕭瑟,楊簡略斜着身子看了看,瞧見是莽莽坐于他身側,“莽、莽莽。”連名字都喚不全了,她沒大名,老喚她小名引人誤會,可先帝刻薄,直到她出嫁,連個大名都沒賜她,更別說封號了。
“楊簡,辛苦你了。”這是公主頭一回喚楊簡大名,在察罕湖的時候,她不與他說話。是避嫌,也不是避嫌,在個察罕湖,又有什麽嫌好避。
到了關城,他這一病,她來關心他,楊簡反而百感交集。想說些甚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說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大汗對她好不好,怎麽會好,好的話,她怎會沒有子嗣,還被戰馬踢傷脊背,恐是傷了根本,再不能生育。
想囑咐她回京後要聽話,可她還要怎麽聽話,當年就不該她去和親,使團講和親,并沒說要個公主出來和親。
誰去和親都可以,世家小姐那麽多,憑何要一個皇室的長公主去和親,選了長公主的時候,察罕湖也吃驚。
趙家、王家、葉家,這些世家大族吃盡了好處,家裏的小姐們一個比一個會攀比,好享受,怎麽就會是莽莽去和親。他想不通,與父親争過,辯過,讓父親去問皇帝的意思,父親只讓他跪下,讓他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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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反省的是皇室,不是他和莽莽。
往事齊齊湧上心頭,楊簡愧疚得想落淚,莽莽怕他郁結于心,說:“我現在多好,會騎射,之後我帶你去騎馬,帶你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可好?”
她還安慰他,楊簡斜靠着床,莽莽扶他,“醫官說你至少病三天,三天後,你若好了,我就帶你去騎馬放牧,我騎術很好的。”
“嗯。”莽莽幫楊簡端着碗,楊簡摸到她粗粝指尖,又想落淚了。
安置好楊簡出來,顧況還沒走,他坐在廳裏吃烤栗子,瞧見莽莽端着藥碗,笑道:“公主在察罕湖沒少替人端藥碗吧。”
“對,也可以給你端一碗,反正你也是個病人。”
莽莽早瞧見了顧況的傷腿,她擱下楊簡喝完藥的碗,看着顧況的腿,“你斷了腿,但當時沒醫治好,現在其實是錯位,還能治。”
“因着你放肆大膽看過我,所以我現在也看回來,希望你別介意。”莽莽在顧況身側坐下,捏着燒火棍道:“我能幫你治腿,不過有條件。”
“說。”
顧況火中取栗,被栗子燙了一下,栗子彈跳到莽莽腳下,她撿起來,用手一捏,道:“我回京是前途不明,有可能無人問津終老深宮,也有可能宮裏容不下我,想貼一份嫁妝就打發我嫁了。我和海夫人有協定,一旦宮中有動作,我就讓她兵陳隴西。”
“我能幫你什麽,是和察罕湖真打,還是也是兵陳交河?”
“海夫人之子此刻就在城內,你自即日起關閉關城城門,不讓進出。海夫人的人進不來,小王子也出不去。”
“你不信任海夫人?”
“信任。但小王子還不能回察罕湖,若你做不到,我就找個由頭帶小王子進京,屆時這盤棋,就不是你我二人能說了算的。”
顧況也沒指望這個公主能治腿,他要的是回京,隴西這盤本來是死棋,可這個公主回來,盤成了活棋。
扣下海夫人的小公子,海夫人如果信守承諾,那就可以和察罕湖合作,借助海夫人的勢力回京。如果海夫人不信守和公主的承諾,那也無妨,壓着小公子,海夫人多多少少有點顧忌,這孩子确實暫時不能回察罕湖。
顧況說:“畫出這孩子的畫像,我來安排。”
“不急,大都督,我先給你治腿。”
莽莽起身,拿熱水洗了手,又用烈酒淋了一回,拿幹淨帕子擦手之後,欺身而上,拉起顧況的傷腿,一丈一量,“顧大都督,得罪了。”
公主捏着大都督的腿,用力一扯,顧況險些捏碎椅子的橫木。
“別動。”莽莽拿手再摸他腿骨,“這是斷處,我給你重接,我在草原上看大夫給牛羊治傷腿都這麽來的。”
“你!你荒唐。”
“我荒不荒唐,你也要信任我。”莽莽丈量顧況腿骨,又是一聲脆響。
顧況冷汗都疼出來了,“那是獸醫醫牛羊,你這女子,胡來!”
“李淩,叫醫官。”顧況喊李淩,但願那醫官還沒走,平時太縱他們,以後沒事也在城樓候着。
“我還以為你真不在意自己的腿。”
莽莽托着顧況傷腿,輕輕放平,“我确實只會接骨,不會開藥,後續調養是得讓軍醫官來。但我的接骨技術很好,這個你放心,我只提醒你一句,這兩個月你別下地走路,又出了什麽岔子,我肯定就不會了。”
楊簡病了不止三天,足足病了十多天,他高燒不退,醫官一直住在城樓上,灌了三天的猛藥,才給楊大人退燒。
再就是大都督的腿,公主用蠻力給大都督斷腿,又給續上,不是不行,但大都督當晚也發起了燒,雖不像楊大人那樣高燒不退,也比平時體溫要高。
莽莽同軍醫官說:“我當然也沒有十分的把握,但我在草原的時候,大夫們就是這樣接骨續傷的,我不知道為何大都督會發燒,我們在草原的時候,大家只是不能下地,并沒有像大都督這樣燒起來的呀。”
“因為大都督是陳傷,如果大都督斷腿之初,就這樣醫治是對的,但大都督傷了快兩年,經不起公主這樣折騰。”
說得莽莽蹙眉,她好心辦了壞事。
公主敲斷了大都督的腿,傳到楊簡耳朵裏,他問莽莽:“你和顧大都督怎麽回事?”
楊簡只不能吹風,吹了冷風會咳嗽,但顧況那個林妹妹,就一直沒好。低燒變高燒,退了又發,一個晚上退燒,第二日照舊,來來回回,十幾個軍醫官輪流值夜,顧況就是沒好起來。
“早知道他是這樣體質,我就不給他治腿了。”莽莽說:“你好好養病,聽軍醫官的話,我今夜出城一回,明早回來。”
“你做什麽去?”楊簡說她,“莽莽,不許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