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永安
永安
離小公主趙曉的滿月宴還有半月,京城去湯山不過一日路程,騎了快馬,大半日也就到了。
封太後謝了淑妃的好意,便打發下人收拾行裝,讓莽莽去散散心。這個女兒,多年未在一起生活,已經不了解她的脾性了。
趙寧原以為淑妃和封太後都會去溫泉行宮,結果就趙棠一個人去了,裝行囊的大部隊還沒出發,就聽說永安公主趙棠已經跑馬出城了。
聽風與趙棠各騎一匹快馬,長纓和長雲壓後,封太後準備的各項衣物雜事還沒運送上車。
湯山溫泉泉眼多,世家大族在湯山都有別院,雖規格與皇家別苑有差距,但一家占那麽一兩個泉眼總是有的。
永安公主到湯山別苑,高眠受命守護別苑,保護公主安全。
溫泉可以泡,泡多了也沒意思,不過一個時辰,莽莽就說不泡了,叫了聽風,讓她尋個借口,喚高眠過來。
高眠正年輕,世家子弟,吃喝玩樂無一不精,湯山地荒,也沒什麽太好玩的,莽莽劈了柴,同高眠說:“我們去找肉吃。”
封太後和趙寧平日裏都有吃肉,但皇城裏吃皇城裏的肉,京城大家還是要守規矩,一定要等龍擡頭,才能恢複殺生。
高眠也不啰嗦,同莽莽一道往後山走,聽風提着兩把斧頭,高眠也知道她不是花架子。山上有野雞,有鳥,偶爾蹿出來幾只兔子。
聽風是一斧頭劈出去,例無虛發,回來剝了兔子,莽莽去洗手,高眠告訴她:“公主,小公主滿月宴後,京城有花朝節,花朝節之後,蘇家有百花宴。”
“哪個蘇家?”莽莽擦淨手,讓聽風烤肉,坐到一邊,給高眠一壺酒,“梅花釀,我們自己做的。”
“公主還會釀酒?”高眠拿個酒盞,學着莽莽,擡頭看星辰。
“我不會,宮裏有丫頭會,她們手很巧的。”
高眠說:“太子妃娘家,太子妃家裏過去就是種牡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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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蘇逢青,趙寧在東宮時候的太子妃,這個太子妃不是趙寧自己喜歡的,是父皇看中,非要賜給他的。
先帝病中藥裏有牡丹根,蘇家就是種牡丹的,先帝病愈之後,想賜蘇家一塊匾,後來因緣際會,先帝去看了蘇家的牡丹園。
蘇逢青當時就在牡丹田裏勞作,花季少女,不辭勞苦,先帝當下就想指婚。本來蘇家這樣閑散人家,蘇家的小姐不合适做太子妃,配婚給閑散王爺趙鳴更好。不過當時的封太後順水推舟,蘇家只富不貴,配趙寧,正好削弱他東宮之勢。
蘇逢青就當了三年太子妃,等先帝一去,趙寧就想廢了她。也沒抓到她太大的過錯,正好東宮有側室小産,趙寧索性推到了太子妃頭上,奪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太子妃都不是了,怎麽還能是皇後。
太子妃進後宮,封了德妃,四妃之首。看起來還是體面的,但其中心酸,只怕只有太子妃自己心裏才知曉了。
高眠與永安公主分了兔子吃了,陸陸續續說了很多,很多他自己也不記得了,他甚至說了楊簡楊大人的妻子,說了王太師,還說讓莽莽不要與王氏置氣,因為王太師從來就不是草包。
次日醒來,高眠睡在了回廊的屋裏,沒有炭盆,但也不冷,屋裏引了溫泉,冒着熱氣。
高眠脫衣服想洗個澡,跟着永安公主就是好,吃得好,睡的也好,起來還有溫泉泡,高眠才要脫衣,外頭聽風敲門,“起來沒有,有早飯,自己出來吃。”
公主身邊的侍女,沒大沒小,連句‘大人’都不會說。高眠快速洗了個澡,穿上衣服出來,永安公主在庭中擺了個烤架,“鲫魚湯,糍粑,還有幾個栗子和紅薯。”
“公主用過了麽?”高眠整了整衣裝,大步踏過來。
“嗯,留給你的。”
“公主作何這樣看着下官,可是下官有何失禮之處?”高眠側目,公主老看着他。
“沒有,你很好,我就想問你個問題。”
“公主請問。”
莽莽道:“我要是想買座山,建個像樣的宅子,大概要多少錢。”
“在京城?”高眠放下碗,仔細算道:“就好比湯山,有溫泉眼的地,大概地是沒有的了,如果單是蓋房子,五千兩足足夠了。”
“地都去了哪裏?”趙棠不相信趙寧會囤地,他沒那個腦子。
“幾個世家分了,就像王家、高家、杜家,”說王家的時候,高眠十分真誠,其實高眠與王氏的母親高氏還有親,雖不是多親近的親,但也同姓高的。
高眠也怕吐露太多,永安公主一介女流,嫁給岐陽王有可能不會再入京,為了公主得罪王太師實屬不智,他道:“公主若無事的話,臣先告退了。”
“嗯。”莽莽也就是這麽一問,在湯山買地,做什麽,天天泡溫泉?
一匹快馬奔向巫峽,海畔當時就留在了巫峽,巫峽這地方,進可攻退可守,與海夫人聯盟,要信,但又不可盡信。
高眠沒再見過永安公主,聽風每天晚上都會和他去抓兔子,然後燒幾個栗子和紅薯吃。高眠其實搞不懂永安公主在想什麽,費這麽大的力氣回宮,然後住在太後宮裏等嫁人,那還不如當時不回宮,就直接前往岐陽王府好了。從公主目前的近況看,也沒比直接嫁給岐陽王好多少。
聽風宰兔子,皮毛都沒丢,高眠問她:“你留着這些兔毛,還能自己縫衣服穿?這些兔毛都要處理的,不能直接縫衣服穿,你懂吧?”
“懂。”聽風覺得中原很沒意思,宮裏很沒意思。但你要問她察罕湖有沒有意思,她也覺得沒意思。跟着海夫人,保護她,她甚至都想不明白,活着是為了什麽。
十二歲的漢将就跑了,說不想當護衛,覺得草原沒有意思。可中原也就這點意思,想不通。
高眠問聽風,“你和公主平日在草原上做什麽,自己做衣服,你們沒有繡娘?”
“誰像你們中原人,在衣袖上還繡花。”
高眠穿得精致,禁軍的衣服精致,他們五城兵馬司的衣服也不差,袖子上有字,個別講究的,還将自己的名字藏在雲紋裏。更有家中手藝好的繡娘,名字都不是藏在雲紋裏,是單獨用雙面繡,将名字藏在衣袖裏。
“你們過得這麽不細致,做人還有甚麽意思。”
聽風蹙眉,她也不争了,吵不贏這些中原人。跟着這個公主進宮快月餘,她覺得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上到君王太後,下到每一個小丫頭,年紀輕輕,心眼不少。
不說別人,就說長秋宮的刀環吧,她發現刀環會武,武功不高,但這丫頭走路特別輕快,人家走一刻鐘的路,她很快就走到了。再說那個千錦,成日在傳消息,不知她哪來的這麽多消息,或者全是小道消息。
還有那個周淑妃也很有意思,明明不大喜歡封太後,還最喜歡往長秋宮跑。這些人奇怪不奇怪,在宮殿的瓦上看她們走來走去,也是一種意思。
高眠說:“其實京城比你們察罕湖有意思,你再待下去,就舍不得走了。”
“誰舍不得!”聽風正要辯,又覺得快露餡,立馬抿嘴,“能不能幫我找點硝石來,我要制兔皮的靴子。”
“可以呀,我幫你。”
永安公主到湯山泡溫泉的第五日,皇家別苑來了貴客,說要拜見公主殿下。
高眠三日沒見公主了,他甚至有點拿不準,公主在不在別苑裏。如果不在,公主去了哪裏?如果在,那就是大家都多心了,想錯了。
高眠負責永安公主此次溫泉之行,是有安排的,王太師不信任公主,公主從察罕湖來,又嫁給汗王十二載,此次回京,王太師不敢放心。
選高眠,是因為高眠在公主回京路上,就已經與公主相識,高眠出發之前,已經去過了一趟太師府。王太師的原話:“上善,永安公主如何做,她該如何,你當有數。”
高眠與王太師的夫人高氏有親,認真算起來,高眠是高氏的甥侄輩。王太師這人不說廢話,也不愛說廢話,他專程說這幾句,是讓高眠思量,怎麽站隊,又要怎麽站隊才是對的。
三日不見永安公主,三日是不夠公主去隴西跑個來回的,貴客到訪,聽風出來迎接,“公主在廊下,貴客裏面請。”
來人是漕運使趙陽的貴女趙玉顏,趙玉顏走路聘聘袅袅,一襲湖綠雲錦,外罩着天水碧的氅袍,高眠負責護衛公主安全,跟到廊下。趙玉顏倒是回頭一笑,“高大人不必多心,我只是來拜會永安公主。”
“小曲,将禮物呈上。”趙玉顏回身,同永安公主趙棠行禮。
高眠很害怕廊下的人不是公主,他怕王太師的懷疑是對的,公主同察罕湖有勾結。可廊下之人不是公主又是誰。
趙棠一身白袍,雪白的皮子像是狐裘,靴子倒是普通布靴,看來聽風那兔毛靴不是給公主做的。
“趙姑娘有禮。”趙棠也就這麽一點頭一颔首,她是公主,皇家長公主,皇帝的姐姐,沒必要起身,甚至都沒叫趙玉顏落座。趙玉顏沒處坐,公主也沒坐凳子,她就坐在廊下,木制的長廊,斜靠在廊柱上,坐姿像個男子。
這是趙玉顏第一次見趙棠,她想象中的趙棠,應被大漠風沙折磨得消瘦枯黃,可見這永安公主的相貌氣色,倒是甚好。
“趙姑娘為何一直盯着本公主,可是本公主臉上寫了什麽字?”
“臣女不敢,公主恕罪。”
趙棠也不搭理她,“本公主累了,趙姑娘要住下的話,請便。”
高眠也退下了,按禮制,趙玉顏還沒嫁入皇家,不配住在皇家別苑。可京城人都默認了趙玉顏會進宮,還有皇後那個位置,趙家這位貴女可能就是将來的皇後啊!
聽風也不招呼,後退三步,轉身走了。
趙玉顏終究還是要了臉,沒住進皇家別苑,漕運使趙陽家裏在湯山還是有那麽個庭園的,趙家千金出來泡溫泉,侍女來送衣服,趙玉顏瞥一眼,“不是我要的那件。”
“小姐訂的那件還沒做好,等小姐回京,肯定就好了。”小曲回答。
“哼,我的衣服,你說了算?”
“小曲說錯了。”侍女跪下。
“跪遠一點,趙棠那副臉,你也苦着臉,怎麽,見到我就很面苦是嗎?”趙玉顏起身,撫了撫小腹,撿起侍女拿來的衣服,說了句:“不與你們計較,再敢與我作對,咱們走着瞧。”
小曲跪着後退幾步,小姐說要跑溫泉,可也沒怎麽泡,一刻鐘都不到,自京城乘馬車到湯山,就為了這一刻的溫泉?
這一晚,聽風沒去後山抓兔子,高眠還在山下等了一會兒。又等一刻,笑着嘆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