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辛璇不接藥瓶, “我不殺人,更不會殺親人。”

“放心,不是讓你殺人。這藥只會讓人發一次瘋, 一次也就夠了。你只需找個下朝的時辰, 讓你的好九弟,到議政殿前,在我們的太子哥哥和衆位大臣面前瘋一瘋即可。”辛照昌思索片刻道,“就定在三日後吧, 那時神醫已死的消息想必也人盡皆知了。”

瘋子怎麽可能繼承皇位呢?

自太子監國, 可是勤勉得很, 早朝鮮少有不上的時候,讓九皇子瘋這一回,也就斷了他的帝王之路了。

辛璇有些震驚, 她從來都不知道六皇兄心思這般深沉, 這麽多年以孱弱的模樣示人, 想來都是他的僞裝。

她看着藥瓶,覺得手有千斤重,那可是她的親弟弟, 她怎麽能害他。

辛照昌見她遲疑,繼續道:“澆滅淑妃的執念, 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說呢?”

的确,她不得不承認,別說是六皇兄了,就連五皇兄, 母妃都争不過,一直争下去, 說不定就是死路一條,放棄,或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好,我答應你。”辛璇接過藥瓶,“你也別忘了承諾我的事。”

辛照昌道:“不會忘,告辭。”

回到栖雲閣,齊順道:“殿下,剛有消息傳來,太子那邊已經查到初六那夜闖進東宮的是何人了?”

辛照昌緩緩坐在軟榻上,“誰?”

“是五皇子的人,具體是誰還不知道。”

是誰無所謂,只要能挑得太子和五皇子直面相争就好,眼看皇帝就快不行了,九皇子即将成為瘋子,這兩人的進度也該跟着加快一些才對,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勝的那一只恐怕也是大傷元氣。

真好,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

辛照昌道:“支持五皇子的不就是張重渡那些人嗎?大多都是些文臣,這次恐怕是姜霖監守自盜了。”辛照昌突然想到了什麽,拿過匕首在自己肩頭劃了一刀。

“殿下!這是!”齊順十分不解,忙扶住了辛照昌。

“記住!絕對不能讓三皇妹知道神醫是我殺的,你現在就去攬月閣,說昨夜我受了傷,怕她擔心不讓你告訴她。”

這一刀他沒有惜力,刀口很深,疼得他額頭直冒汗,辛照昌明白,若辛玥知道了,很難原諒他。

“去吧。”

齊順卻不挪步子欲言又止,“殿下,三公主值得您如此嗎?”

他這麽多年跟在辛照昌身邊,從沒見過主子如此在乎一個人,在乎到為了圓一個謊言傷害自己。

辛照昌笑道:“值得。”

作為他最信賴的人,齊順幾乎知道他所有的事,唯獨他的身世,這世上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所以對待辛玥的感情,他亦無法言說。

“快去吧。”

齊順應下,一路小跑到了攬月閣。

這幾日發生了太多事,辛玥書也沒法安靜看,琵琶也沒心思彈,畫也提不起興致作,用完早膳,就一直坐在軟塌上發呆,轉眼看見屋裏挂着的銀色半臉面具,又擔憂又糾結,內心極度複雜。

她是希望顧嘯答應的,但又有些不甘心。

嫁給顧嘯是能保命,也僅僅是為了保命。她不是沒有動過心,不是沒有憧憬過,所以她明确地知道那種感覺。

那種感覺,她對顧嘯沒有。

只可惜,她連那個人的面容都沒看到,剛剛升騰起的小火苗,就不得不硬生生被熄滅,讓她委實有些意難平。

忽然間,她眼前閃過張重渡的臉,黃粱寺中第一次見他時冷漠的臉,下水撈腰牌時堅毅的臉,鳳陽閣前關切的臉,還有那夜朦胧中意味不明的神情,就像是走馬燈一般,在她面前不停晃。

想起張重渡受傷那夜,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也只是一瞬就被否定了。

哪怕張重渡會武功,又怎麽會是傅公子呢,她真是瘋了才會這麽想。

“公主,齊順求見。”小灼道。

辛玥回過神,“讓他進來。”

齊順一進屋就急急說道:“三公主快去看看六殿下吧。”

辛玥立刻起身問道:“六皇兄怎麽了?”

“原本殿下早已安排好,昨夜您和江太醫離開後,會有我們的人從後院翻牆而入帶走神醫,誰知我們的人沒翻進來,窗外突然翻進來了個黑衣人,二話不說就殺了神醫,殿下在與那人纏鬥時也受了傷。”齊順額角都是汗,越說越急,“殿下怕被人察覺不敢請太醫,又怕三公主擔心,不讓奴才說,今早殿下傷勢加重渾身發熱,昏迷中一直在喊三公主,奴才便自作主張來請三公主去看看殿下。”

辛玥心裏一團亂,趙堂死了?怎麽會這樣?那個黑衣人是誰派去的?是五皇兄的人還是太子的人?

此時容不得她想那麽多,更重要的是六皇兄的傷勢,小灼為她披上大氅,步履匆匆往栖雲閣趕去。

齊順徑直引她來到了辛照昌的床前。

辛玥看見辛照昌面色發白地躺在床上,錦被下隐隐能看見包紮的肩膀,白色的布條上滲出血來。

她伸手要觸碰辛照昌的額頭,手到半空,就被辛照昌握住。

“三皇妹,你怎麽來了?”辛照昌語氣虛弱,看向了一邊的齊順。

辛玥連忙解釋,“你別怪齊順,是我正巧過來,他瞞不住了。”

她想繼續摸辛照昌的額頭,辛照昌卻将她的手握得更緊,“我沒事,修養幾天就好了,你別擔心。”

辛玥另一只手拍拍辛照昌緊握着她的手背,“你怕別人知道,我去找江太醫來。”

“別去,”辛照昌不松手,“我也不想讓他知道。”傷是新傷,不讓江禾煦來,是怕會被看出破綻。

辛照昌深深瞧着辛玥,繼續道:“更不想讓你知道,我不想你對我有愧疚感,不想你埋怨自己。”

辛玥的心像被針紮一樣,刺痛。

六皇兄說得沒錯,的确是她求六皇兄帶他們去見神醫的,也是她求六皇兄安排趙堂離開上京,若不是她,六皇兄怎麽會受傷。

她的确很愧疚,眸中湧上了淚水,“六皇兄,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沒事,不過是皮肉傷,你別擔心。”辛照昌這才松開辛玥的手,用拇指指腹輕輕碰觸女子的臉頰,為她擦去淚水,笑道:“我又沒死,你哭什麽。”

辛玥帶着哭腔道:“江禾煦配制的金創藥很好,我讓小灼去問他要來,皇兄放心,就說是上元節以備不時之需用的。”上元節去見顧嘯,她沒有瞞着江禾煦。

辛照昌點頭,“好。”

小灼很快就把金創藥取來了,辛照昌掙紮着起身,“三皇妹能否為為兄上藥?”

辛玥覺得很正常,六皇兄是她的兄長,且傷口也不在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六皇兄是因為她受了傷,她理應為他做些什麽。

“好。”

齊順卻有些驚訝,按理來說,他就站在這裏,難道不應該是他為主子上藥嗎?

這麽親密的接觸,在他的記憶中,除了他,主子從沒有讓別人碰觸過。

辛照昌看了一眼齊順道:“你們都下去吧。”

電光火石之間,齊順意識到了什麽,他心中大驚,三公主可是主子的親妹妹,怎麽會?

齊順和小灼退了下去,齊順關上了房門,站在房檐下發呆,他需要好好消化這件事,以他這麽多年對主子的了解,江山易改禀性難移,主子近幾個月的所作所為,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得通。

他的命是主子給的,哪怕主子的感情不被世俗認可,違背人倫道德,被所有人唾棄,他都會是一直支持他的那個人。

回頭看向屋內,他不由心疼主子,這份感情,三公主絕不會接受的,主子難以講明,或許就這樣一輩子默默守護着三公主吧。

深深嘆一口氣,自語道:“真是造孽啊。”

房內,辛玥輕手輕腳為辛照昌上藥,當金瘡藥塗抹在傷口時,辛照昌忍不住“呲——”一聲。

辛玥的手停在了半空,她腦海中瞬間出現了那夜她為張重渡療傷的場景,眼前的傷口和那時的傷口不斷重疊,她搖了搖頭,想将腦海中的人甩去。

“我弄疼你了?”

話音剛落,她不禁想起,那夜她也對張重渡說過同樣的話。

辛照昌轉頭,恍惚間,辛玥看見的卻是張重渡的臉。

“三皇妹做得很好,是這金瘡藥塗在傷口上令人疼痛難忍。”

說着幾乎和張重渡一樣的話,一時之間,她不知進入自己耳中的究竟是誰的聲音。

“你忍一忍,我很快就上完藥。”辛玥幾乎是下意識也說出了一樣的話。

辛照昌轉回頭,辛玥穩定心神,低頭繼續為辛照昌上藥。

一定是那夜燭火太暗,而張重渡的聲音又和傅公子的聲音太像,她才會恍惚,才會有那麽荒唐的想法,才會不由自主擔憂着張重渡的傷勢,也擔憂着他的安危。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她不想張重渡有事。

一定是因為張重渡是個能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好皇帝,她是為百姓着想,才會這樣擔憂。

上完藥,辛玥扶着辛照昌躺下,“六皇兄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辛玥走後,辛照昌吩咐齊順,告訴江禾煦趙堂已死,讓他近日不用再隔日請脈,等過了正月再說。

回到攬月閣的辛玥,開始研究起了食譜,六皇兄是因為她受傷的,她就該為他多做些事。

一連幾日,她都親自下廚,熬好滋補湯,做好清淡的小菜給辛照昌送去。

吃着辛玥做的菜,喝着她熬的湯,辛照昌覺得自己傷得很值得。

“沒想到三皇妹你琵琶彈得好,湯也熬得這樣好,這幾日都不重樣的。”辛照昌喝下一口參湯,“真是辛苦你了。”

辛玥道:“這都是我該做的。”她抿了抿唇繼續道:“六皇兄,明日就是上元節了。”

辛照昌放下湯勺,“你放心,出宮的令牌我已交給齊順 ,明日傍晚我讓他送你出宮。”

辛玥輕輕點頭,咬了咬嘴唇,“依六皇兄所見,顧家會同意嗎?”

辛照昌搖搖頭,“不知。”他輕撫辛玥的頭,“別緊張,我早說過,你所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的,即使顧嘯不同意,也無妨。”

辛玥再次輕輕點頭,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辛照昌看在眼裏,也不知如何安慰,那些背地裏做的事,他是無法讓辛玥知道的。

“在宮裏這麽多年,你還沒在上元節出過宮吧,那可真是熱鬧喜慶,你別想那麽多,就當是去逛去玩的。”

辛玥還是輕輕點頭,“多謝六皇兄。”

辛照昌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齊順,送三公主回攬月閣。”

看着辛玥離開,辛照昌從屏風內側的架子上拿起一副面具,和那日辛玥買的一樣,銀色的面具,簡單的樣式,不同的是,他不是半臉面具,而是全臉。

他有一種預感,顧嘯必然會同意的,依照顧嘯的性子,同意了就會把辛玥當未婚妻看,不一定會說些什麽話做些什麽事。

他的三妹心思單純,被蠱惑可就糟了,他決不允許辛玥動不該動的心。

辛玥回到攬月閣,剛踏進內殿,就有人禀告說江禾煦等在正廳。

她即刻往正廳行去,江禾煦看見辛玥,忙迎上來,“三公主,我又帶來些自己調配的傷藥,顧将軍常年征戰,你多送他一些。”

辛玥微微一笑,一定是那日她讓小灼以上元節為借口去要金瘡藥,讓江禾煦誤會了。

不過這也是個美麗的誤會呢。

“好,那我就收下了。顧将軍一定會很感謝的,說不定原本不同意的,也會因為我的這份關心再重新考慮呢。”

“不會的,臣認為顧将軍一定會答應的。”江禾煦背起藥箱,“太醫院還有事,臣先告辭了。”

辛玥道:“快去吧。”

江禾煦剛走出正廳,就見辛璇帶着妙彩走了過來。

自年前一別,兩人近二十日未見,再見二公主,消瘦了不少,江禾煦心下疼惜,卻不敢看辛璇的眼睛。

辛玥也注意到了,她正想走過來,又停下了步子,還吩咐小灼,不要讓任何人打擾。

江禾煦低着頭揖禮,“臣給二公主請安。”

他很想趕快離開,腿卻想灌了鉛,走不動。

辛璇眼眸湧上了霧氣,“江太醫為何不擡頭看我,是不想見我嗎?”

江禾煦想起辛璇最後說的話,心痛難忍,“臣怕礙了二公主的眼。”

辛璇笑得凄涼,“既然你知道礙我眼,就應該離我遠遠的,為何還要冒險幫我,還為了我殺人?”

江禾煦愣住,殺人?難不成辛璇以為神醫是他殺的?不對,她應該根本就不知道他去找了神醫。

略加思索他便知,除了六皇子應該沒有第二個人将這件事告訴二公主了。

可六皇子為何要這麽做呢?

想到昨日九皇子在凜冽的寒風中穿着單薄的中衣跑到議政殿前大笑大鬧,他便猜出了幾分。

不過這樣也好,滅了淑妃的心思,她就不會再為了九皇子傷害二公主了。

“臣不過是随口對三公主提了一句,三公主心善,不忍二公主無辜赴死,自願幫忙罷了。”江禾煦直視辛璇,鄭重道:“臣此生從未殺過人,二公主信也罷不信也罷,我都問心無愧。臣好心提醒二公主,別和六殿下走得太近,小心引火燒身。”

辛璇翹了一下嘴角,“可笑,六皇兄和三皇妹這般要好,怎麽不見你勸谏三妹?”她不明白,江禾煦能這樣對她說,顯然是已經發現了六皇兄的野心,了解六皇兄陰險的為人,那他為何不勸三皇妹離六皇兄遠些呢。

江禾煦道:“或許再過一段時日二公主就明白了。”

聽三公主講述那日的情況,在他看來顧嘯應是對三公主動了心,這就看顧興安是否同意了。

可他明白,人一旦動了心,就再也無法回到最初不相識的狀态,思念會讓對方在分別的時日中更加動人,更何況三公主明确表達了願意下嫁的心意,顧嘯會更憧憬往後的生活,會在心裏将它想象地很美好。

倘若顧嘯是初次動心,又是個執着的人,就更不用說了,顧家請求皇帝賜婚是遲早的事。

三公主有了好的歸宿,離開了上京,就不會再和六皇子有交集,他無需過多擔憂。

“等二公主知曉了緣由,不妨也為自己做些打算。”

辛璇有點懵,“什麽意思?”

“到時候二公主就知道了。”江禾煦躬身揖禮,“太醫院還有事,臣告辭了。”

他從辛璇身邊擦肩走過。

辛璇握緊了雙拳,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

“阿煦……”辛璇轉身看江禾煦的背影,淚在眼眶打轉,“今後別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我不會領情的。”

哪怕六皇子給了她承諾,那也是虛無缥缈的,與其說她在幫六皇子不如說她是在幫母妃和九弟,在這個皇權更疊的動蕩時期,成為瘋子沒什麽不好的。

知道了江禾煦的心願,就不應該束縛他,何況他們的未來并不明朗,他應該遇見更好的女子,成為世上最好的醫者,去做他想做的事。

“你記住,今後你離我遠一點,你不過是我玩過又抛棄的玩意,今後不許你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不許你多管閑事,你……”

“不配”這兩個字,辛璇還是沒能說出口。

江禾煦站在原地,心一抽一抽地疼,好似有刀子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

喉結動了動,嘴微微顫動,他佝偻着身子緩緩轉身,擡起沉重的胳膊向辛璇揖禮,“臣遵命。”

托着蹒跚的步子,江禾煦走出了攬月閣。

辛玥嘆息搖頭,上前道:“二皇姐真的只當江太醫是個玩意嗎?”

辛璇不回答,笑看辛玥,“我此番前來,是感謝三皇妹的,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針對你,妙彩,呈上來。”

妙彩端着個蓋了彩布的托盤走上前,辛璇道:“也不知道三皇妹喜歡什麽,我這裏有幾匹錦緞,都是父皇賞賜的,希望你喜歡。”

辛玥示意小灼接過托盤,又見辛璇面容憔悴,神色頹然,語氣疲累,看不見絲毫曾經不可一世飛揚跋扈的樣子,她心頭一軟。

“二皇姐進屋坐吧。”

辛璇莞爾一笑,“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不喜歡我,你願意幫我,完全是因為阿煦。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她相信辛玥善良,但她不認為善良的人就應該大度地去原諒曾經傷害過她的人。

而她也做不到坦坦蕩蕩地道歉,此刻的她們注定是無法談笑風生的。

她能做到的,就是今後在辛玥面前不再用趾高氣昂的氣勢僞裝自己,以真心待她。

是阿煦讓她知道,裝的就是裝的,變不成真的,不受寵就是不受寵,無論怎麽努力都沒用。想明白後,她才發現,那時的自己有多麽幼稚可笑,活得有多累。

辛璇剛要邁步離開,辛玥攔住了她,“我想,六皇兄應該有很多事沒告訴你,我願意說給你聽。”

辛璇瞧了辛玥片刻,“我洗耳恭聽。”

辛玥眉頭輕輕顫抖,看見剛才江禾煦的樣子,她真的有些不忍,那樣心存善意溫暖的人,是不該被這樣對待的。

“事情不是江禾煦說的那樣,他沒有随口提,而是鄭重地求了我,可我并不想幫你,但又不忍看江禾煦為了你的事獨自冒險,才去求了六皇兄。所以,你根本不用謝我。”

“江禾煦雖然沒有殺人,但為了拿到罪狀,他一個從不提劍的醫者,拿着陌生冰涼的劍柄架在假神醫的脖子上,逼着那人寫下了罪狀,你可曾想過,他所作所為若被淑妃發現,将會面對什麽,還能不能活命?”

“他為你做了這麽危險的事,你又做了什麽?你在用惡毒的話語折辱他,一開始是你招惹了他,讓他對你動了心,若你對他無情,表明态度就好,為何要說那樣殘忍的話在他心口捅刀子?”

“若你心裏也有他,覺得你們沒結果,想要他遠離,你也不應該用這樣極端殘忍的方式,傷人傷己。”

辛璇鼻頭發酸,眼眶發熱,淚堆積在眼眸,顫抖着說:“你不明白。”

她無法承認也沒辦法否認,遵從內心會束縛江禾煦,也會将他陷入危險中,可她又舍不得推開他,就這樣別扭地傷害着他也傷害着自己。

那些話聽起來傷人,又何嘗不是在挽留?

她不敢奢望六皇子的承諾,又對六皇子的承諾有所期待。

身體中好似有兩個相反的自己,不斷拉扯着,讓她陷入無盡糾結中,不知如何辦才好。

“我知道他一直想雲游四海治病救人,入宮只是為了報仇,我希望他能順利報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希望任何事任何人阻攔他,我也不行。”

辛璇苦笑,“別告訴他,我說過這些話。”

說完轉身離去。

辛玥看着辛璇的背影嘆氣,她已經決定賜婚之後,不論太子有沒有被懲處,都會說服江禾煦離開皇宮,天下将亂,她不能留江禾煦在這裏。

她也會在離開前,嘗試着再次說服六皇兄。

當然,這一切都要在賜婚旨意下了之後。

“小灼,把我的衣裙首飾都拿出來。”她要好好為明日做準備。

不想穿得太豔,也不能太素淨,那樣喜慶的節日,她合該應景,更要讓顧嘯知道,她對這次見面的重視。

選來選去,挑選了一件鵝黃色的衣衫,既不暗沉也不豔麗,正好。

上元節用過晚膳,齊順送來了出宮令牌。

拿着令牌,辛玥怔了一怔,她第一反應竟然是逃跑。

只是瞬間,這個念頭就被打消了,這次出宮和那次不一樣,沒有衆所周知的刺殺事件,就不能“名正言順”的消失,這次她若逃跑,會連累六皇兄,還會累及攬月閣衆人。

而下一刻齊順說的話,也讓辛玥徹底打消了念頭。

“六殿下知會了姜統領,讓金吾衛暗中保護三公主的安危。”

辛玥道:“讓六皇兄費心了。”

齊順退下,辛玥披上同色的鵝黃氅衣獨自出了宮。

一走出宮門,她就看見顧嘯站在宮外不遠處的樹下等着她。

顧嘯面帶銀色半臉面具,一身绛紫色圓領袍,腰間挂着一枚橢圓白玉佩。

烏發束起,背脊挺直,伫立在夕陽餘晖下。

看見辛玥走出宮門,他迎風走了過來,玉佩下的青色流蘇随風擺動,沉穩中顯出一絲活潑。

辛玥看見他帶的面具,心中一喜,看來她猜對了顧嘯的喜好。

她緩緩向他走去,客氣道:“顧将軍久等了。”

比起那日初見,顧嘯神情溫和了許多,明顯少了刻意的疏離,“臣也是剛到。”

辛玥回頭看了一眼宮門,“顧将軍,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吧。”

顧嘯道:“三公主可是要問我同父親商議的結果?”

辛玥颔首,“還請顧将軍告知。”

“不急不急,上元節如此喜慶熱鬧,我們何不先去賞燈。方才從朱雀大街走過來,看見許多商鋪已經挂上了花燈,樣式繁多,一定有你喜歡的,街邊還有猜燈謎和耍戲法的,小攤上叫賣的物件瞧着也都不錯,三公主可願陪臣逛一逛?”

聽顧嘯如此說,辛玥已心中有數,想來顧家視同意了。

她本該歡喜的,可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懷。

顧嘯伸出手,笑看辛玥。

這?辛玥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上次見面還針尖對麥芒,這次就要牽手了?雖說他們已經談婚論嫁,但進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我想我們應該盡快熟絡起來。”顧嘯貼耳細語,“請三公主配合,父親派人在遠處看着我們呢,他可是沒完全同意。”

辛玥霎時明白了顧嘯的意思,這麽看來,顧興安并不完全贊同,顧嘯為了打消父親的顧慮,一定是說了些郎情妾意之類的話。

她覺得十分抱歉,自己本來就是在利用顧嘯,她所要的也只是個正妻的名分,可不想顧嘯真的對自己付出感情。

若因此傷害了顧嘯,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顧将軍……”話剛開口,她又覺不妥,顧嘯只不過說了這麽一句,又沒有明确表達,她若是會錯了意那就太尴尬了。

顧嘯見她遲疑,以為她害羞,主動牽起了辛玥的手,“三公主可用過晚膳了?臣還未用,三公主可否作陪?”

辛玥只覺得被顧嘯牽着很別扭,很不舒服。

可轉念一想,這難道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

“自然願意。”

顧嘯拉着她往前行去:“我們走吧。”

天色漸暗,遠處燈火漸亮,兩人身影漸漸沒入那片闌珊之處。

這幅畫面映在辛照昌眼中,十分刺目。

“齊順,看來顧家是同意了。”

若是往常,齊順一定會說,太好了,三公主得償所願了。如今他腦中出現了無數說辭,都覺不妥。

最後很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跟上去。”辛照昌緊緊握了握拳,戴好面具往朱雀街行去。

齊順也拿出提前準備的面具戴上,緊跟在辛照昌身後。

宮門另一邊,張重渡不可置信地看着辛玥和顧嘯。

是三公主在菩薩面前親口說要嫁給他的,眼下怎麽能和別的男子牽手呢?

張重渡腦子有些發懵,不由得要邁步跟上去。

姜霖一看,忙拉住他,“昭為,你別誤會,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為虛嘛。”

昨日,六皇子派人吩咐,說陛下準許了三公主上元節出宮游玩,讓他派人暗中保護。轉眼,他就将這個消息告訴了張重渡,原本他以為三公主是獨自出宮,想讓張重渡制造個“偶遇”,兩人一起過上元節,誰知道事情變成了這樣。

“那人可是顧家嫡子?”張重渡緊繃着臉,緊握着拳,目光嚴肅,那樣子就像是要去打架。

“是顧嘯。”姜霖勸道:“昭為,你千萬別沖動。”

張重渡按住姜霖阻攔着他的手,拍了兩下,“放心,我只是跟在他們身後。”

說完擡步往前行去。

姜霖即刻跟上去,走了兩步,往前看時,覺得辛玥和顧嘯身後兩個男子的背影有些眼熟,“昭為,你看那兩個人……”

張重渡目光裏只有辛玥,根本看不見別人,他沒在意姜霖說的話,自顧自地邊走邊道:“顧嘯和三公主并不相識,顧家父子因大朝會來上京,前後不過一月,若有交情也只能是這一月。子溪,你可能查到除了大朝會那日,顧家父子是否入過宮?比如東宮宴請是否邀請了顧家父子,顧心安同鎮國将軍有些交情,六皇子可曾召顧家父子去栖雲閣?”

“東宮宴請倒還罷了,兩人碰面的機會不大,但若是去栖雲閣……”張重渡心裏咯噔一下,三公主和六皇子交好,兩人有極大可能碰面,說不定顧嘯還聽三公主彈了琵琶。

他不由想象着那樣的畫面:辛玥撥動琵琶弦,顧嘯聽得入了迷……

張重渡立刻慌張了起來,“子溪,你說三公主會不會移情別戀?”

姜霖眼睛盯着前面熟悉的背影,耳朵聽着張重渡的話,“移情?昭為啊,你們兩人有什麽情嗎?距離去年你去黃粱寺已經七個月了,久則生變的道理你不懂嗎?你既然知道三公主中意你,你喜歡人家又不說,還不允許別人喜歡三公主嗎?”

“對了昭為,你看,那兩個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張重渡這才看了過去,瞧了半晌道:“好像是六皇子,但又不怎麽像。”

因辛照昌出宮習慣在衣袍內穿上金絲和千年滕枝所制的護身馬甲,這護甲有些厚實,身形看起來要比在宮內壯實,且他們戴着面具,僅憑着背影很難确認。

姜霖點點頭,“高矮走姿是挺像的,但身形差了些,這兩人還戴了面具,也不知是何人。”

說到面具,張重渡突然道:“走,你也陪我買副面具。”

“你要幹什麽?”姜霖滿臉疑惑。

“我要做什麽,你難道不知道?你也不用跟着我,我自有分寸。”張重渡說着就往一旁的面具小攤走去。

姜霖跟着他到了面具攤前,“我眼下的任務就是保護三公主,可不是跟着你。”

張重渡随手拿了一副銅色面具,姜霖也拿了同款的,給了錢,兩人繼續跟在辛玥身後。

顧嘯牽着辛玥來到了醉春樓,兩人上了二層,走進了顧嘯早就定好的廂房。

辛照昌跟着要上二層,小二馬上道:“公子留步,二層廂房已滿,公子請在大堂落座吧。”

齊順從懷裏拿出一錠金子,指着顧嘯廂房旁邊的廂房,“去把那裏的人趕走,我家公子就要那間。”

小二十分為難,“那裏面是京兆府尹公子和其他幾位世家公子,小人不敢。”

齊順還要說些什麽,辛照昌阻攔道:“算了,我們就在樓下吧,說着便往一旁的空桌行去。”

站在醉春樓門口的張重渡看見這一幕,也拉着姜霖坐在了大堂唯一的一處空桌上,他動作再不快點,就怕連最後的位置都沒有了。

辛照昌和齊順坐在靠裏的位置上,而張重渡和姜霖坐在門邊,兩人中間隔着兩根房柱,誰也看不見誰。

小二給兩桌上完酒菜,自語嘀咕:往年沒見這麽多戴面具的人,今年上元節是怎麽了。

廂房內,顧嘯往門口看了看,“我們身後的尾巴還真不少。”除了顧興安派來跟随的人,他察覺到還有人跟着他們,也不知戴面具那四人都是誰的人。

辛玥疑惑道:“不是顧老将軍派來的人嗎?”

顧嘯搖搖頭。

辛玥有些緊張,她捏了捏衣袖中江禾煦給的迷魂粉。

“顧将軍在上京可是得罪了什麽人?”

顧嘯搖頭,“應是沒有,但如今朝堂風雲變幻,也說不定有人刻意針對父親。三公主別怕,臣的武藝定能護三公主周全,我們吃飯吧。”

顧嘯要了幾樣菜品幾盤糕點和一壺茶。

看着滿桌的飯菜,辛玥實在沒胃口,顧嘯拿起一塊水晶糕遞給辛玥,“三公主喜歡吃什麽?平常喜歡做什麽?喜歡什麽樣式的首飾和衣裙?”

辛玥接過糕點,“我不挑食,衣裙首飾也沒什麽講究,閑暇時彈彈琵琶,作作畫,看看話本子。”

顧嘯吃了口菜,“這幾日臣打聽了一些三公主的事,聽聞三公主擅奏琵琶和丹青,不知何時有幸能聽三公主彈奏一曲,能觀三公主丹青一幅?臣是個粗人,只會舞槍弄劍,不會詩詞作畫,不會唱曲奏樂的,但喜歡聽喜歡看。”

辛玥微微一笑,“不知這裏可有琵琶,現下時辰尚早,顧将軍若不嫌棄,此刻我就為将軍彈奏一曲。”

她這樣徒有公主身份的女子,是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她最大的掙紮就是嫁給顧嘯,離開上京,逃過改朝換代的混亂,保住性命。

一定程度上講,顧嘯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的救命恩人,面對恩人,合該盡量遂他的意。

顧嘯一聽,立刻喊了小二進來。

醉春樓有樂伎,自然有樂器,很快就有樂伎拿進來一把琵琶。

辛玥起身接過琵琶,樂伎退下。

抱着琵琶,辛玥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她思索片刻,一手扶着琵琶,一手從懷裏拿出那張銀色半臉面具戴上,“我為将軍彈奏一曲《破陣》,願将軍今後在戰場上無陣不破,百戰百勝。”

顧嘯看着辛玥的半臉面具,心頭溫熱,“三公主,這面具……”

“我也想知道戴着面具是何滋味,沒想到會和顧将軍的樣式相同,一會去觀花燈,我也想戴着。”辛玥說的輕描淡寫,但聽在顧嘯耳中卻千斤重。

辛玥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用實際行動表明态度,不嫌棄他臉上疤痕這句話,并不是說說而已。

悸動來得如此明顯,以排山倒海之勢沖滅顧嘯僅存的理智,讓他的心意在一片迷蒙中越來越清晰。

若說第一次見面僅僅是心動,此刻便是沉淪的開始。

而接下來的曲調,讓他整個人逐漸被淹沒。在燈火闌珊的上元節,在溫暖的廂房中,在熱鬧喜慶氛圍裏,樂聲讓他思及戰場厮殺奮戰的場景,百感交集。

他保衛邊疆是為了什麽,英勇作戰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看到這樣一番萬家燈火,喜慶熱鬧的景象嗎?

曲調從緊張激烈到歡快喜悅,最終回歸到了平和安穩。

一曲完畢,顧嘯起身走向,眼中是藏不住的柔情,他面帶笑意,躬身揖禮,語調輕緩道:“關于賜婚,臣的決定是,明日和父親入宮,向陛下請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