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龍息山地宮門口設了繁複的陣法,就是怕有人揭開嗎,魔尊的封印。

但是花迎寒有備而來,看着滿門密密麻麻的符咒,他從袖中掏出準備好的卷軸展開,上面是他耗時多日寫下來的啓門咒。他将這啓門咒覆在門上,念下咒語,緊接着門上閃爍出殷紅色的光,已經塵封多年的石門終于傳出了松動的聲音。

花迎寒推開門往裏走,穿過地宮的甬道和前殿,很快就來到了封着魔尊屍身的墓室。從澆了鐵水還貼滿了符咒的棺椁就可以看出,當年聯手封印魔尊的人們對他的懼怕。

當年那幫人為了封印他,可是用了至陰至邪的法子,獻祭了好多人的性命為代價才封住了他。他棺椁上的每一道靈符裏,都藏着一個修仙之人的魂魄。只要他們的魂魄不散,魔尊就一日不得醒來。

至于為何當年的人沒有對魔尊趕盡殺絕,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而是他們做不到。魔尊的體質特殊,是天地間混雜靈氣孕育出來的靈體,可以與萬物共生,無論被打散成什麽樣,只要一息尚存便可卷土重來。所以當年他們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魔尊封印在此,并且警告後世弟子要守好此處,千萬不可讓他出來。

花迎寒見狀并不意外,拿出了準備好的魂瓶,以自己的血為媒介,用先前黑蝕鼠跟金蛇吞食之人的靈魂為祭品,念動咒文,将九九八十一道靈符悉數焚燒殆盡。燒灼中,靈符裏傳出了鋪天蓋地的哀嚎聲,足以可見當年那些被獻祭之人的怨念有多深。面對此等場景,花迎寒并不覺得可怕,反而是站在棺椁旁,合掌念了一段往生咒,盡可能的渡他們重入輪回,莫要在這世間飄蕩。

等到這些哭嚎散去,一直安靜的棺椁中,終于傳出了聲響。

是一個少年在慵懶的嘆息。那聲音就像是剛從夢中醒來般的輕松,仿佛他并不是被封印在冰冷的地宮中許久,而是在一張安适的床上醒來。

“你可知,貿然打擾本座安睡,會是什麽下場?”魔尊在棺中懶洋洋的問道。

因為先前解封的儀式跟超度,花迎寒現在身上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幾,虛弱的跟常人無異。不過面對這位魔尊,他卻是一點兒都不畏懼,甚至眼睛裏還浮現出一絲與故人重逢的喜悅。

“不過是,看你可憐罷了。”

花迎寒話音剛落,就被一道無形的黑霧扼住了脖子按在牆上。

魔尊将棺椁震碎,從裏面緩緩坐起來,眯着赤色的瞳孔陰狠的看着他:“你膽子不小。從未有人說過本座可憐。”

“可你,的确是個可憐人。”

花迎寒不卑不亢的回答,換來的是魔尊的震怒。他将那團黑霧的力道收得越來越緊,卻發現花迎寒坦然的令人稱奇,魔尊從未見過有人面對死亡竟如此坦蕩,于是松開了手,留了他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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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倒在地上面色漲紅咳嗽不止的花迎寒,魔尊低聲道:“本座剛剛蘇醒,正缺一個奴隸在身邊伺候着。瞧着你還算順眼,便将這份差事賞你了。”

花迎寒捂着胸口,扶着牆從地上站起來,勾勾嘴角輕聲道:“多謝魔尊。”

魔尊沒有看他,快步向外走去。花迎寒喘息了片刻,便跟了上去。

六百年的時間,世間萬物變了許多,風土人情也都大不相同。魔尊出來後并未急着報仇,而是來到了下修界的山上,順手打死了一窩不開眼的土匪,搶了他們的銀錢和衣裳,去瞧瞧老百姓們的日子。而花迎寒就像一個影子,每天在他身邊不遠不近的跟着,只要魔尊一回頭,就能看見花迎寒那雙安靜溫和的眼睛,漸漸的,魔尊看他順眼了許多。

一日魔尊在街上,瞧見買荷包的姑娘生的伶俐,便上前調笑兩句。無意間想看看花迎寒的反應,回頭一看,見到花迎寒正給一個小叫花子送包子,并未盯着他看。魔尊不知為何心中忽然起了怒火,上去就踢翻了小乞丐的破碗,又趁着他跪在地上滿地撿銅錢的時候,踩碎了落在一旁的包子。

他擡頭看着從頭到尾都沒有阻止他的花迎寒,心中越發的惱火,出言譏諷道:“這包子還是肉餡兒的,你給他吃的挺好啊。”

花迎寒沒說什麽,只是又去旁邊的攤兒上買了兩個包子塞進小乞丐手裏,讓他拿穩了,趕緊回家去。

“你護着他?”

“不過是看他可憐。”

“看他可憐?”魔尊想起了當初兩人相遇時,花迎寒也是這麽說的,心中怒意更勝。他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笑,從地上拾起了一塊石頭放在手心掂量着:“不若我幫你了結了他,讓他下輩子托生個好人家,省的繼續受苦。”

花迎寒靜靜的看了他片刻,溫聲道:“若是你覺得這樣做你心裏會好受些,便作罷。”

魔尊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花迎寒的目光裏雖然沒有嘲諷也沒有怒氣,但卻十分明亮銳利,就像一面能照出他心中所想的鏡子。

魔尊罕見的別過頭去不看花迎寒的眼睛,他并不喜歡這種心被人用眼睛盯着看的感覺。

魔尊覺得,花迎寒越是平靜,就襯的他越浮躁,他心中因為小乞丐生出的那一點不悅,如星火燎原般的在心裏肆虐着。他忽然就改主意了,他現在不想要任何人的性命,他只想看見花迎寒失态,跟他一樣失态。

“我可以放過那小乞丐,但是你要陪我喝酒去。”這句話一出口,魔尊自己都覺得有幾分矯情。正當他等着花迎寒那口吻平靜的嘲笑時,花迎寒卻微微點頭,道了一聲好。

兩人沒有去酒樓,買了兩壇上好的花雕酒後找了棵大榕樹坐上去。

在漸濃的夜色裏,月影朦胧,樹影婆娑,風中傳來的鳥鳴曲折清冽,聽起來比酒還醉人。

魔尊遞了一壇酒給花迎寒,逼着他喝了好幾口後,才緩緩的飲了兩口,然後說要給他講一個故事。不等花迎寒回應,他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六百年前,在上修界有個小仙門,叫虹光門。有一年,掌門去下修界除妖歸來,撿了個小乞丐。因為覺得他頗有天資,便收為徒弟,取名世澤。”

世澤進入門派後,為了不辜負師尊的期盼,也為了能融入同門之中,每日刻苦訓練,短短兩個月,基本功便可以跟剛入門一年的弟子不相上下,師尊連連叫好,說沒有看錯他這塊璞玉。

可是即便如此,但世澤卻因為是個被師尊撿回來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被衆位弟子所瞧不起。那時,白天世澤做着全門派最有出息的弟子,坐在師尊最近的地方聽經,每次若是答問題答得精彩,還能得到各種靈丹妙藥的價賞。可是到了晚上,世澤卻被人欺負的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整日形單影只,連鋪蓋行李也都被人扔進了四處漏風的柴房。

當時的世澤心性單純,他因為感念師尊的養育之恩和授業之恩,再加上确實對自己的身世自卑,不想因為這些小事讓師尊煩心,所以就隐忍下來。

世澤就這樣,忍氣吞聲的長到了十九歲結丹。修道之人一旦結丹,便有了長長久久的壽命,容顏也會停留在結丹時期的模樣。十九歲的世澤長得正極好,目光如炬,黑發如瀑,身長玉立,英氣勃勃。再加上他眉宇間還有幾分少年的腼腆,即便是身着最樸素的黑布衣,只要一笑起來,渾身上下都像閃着光一般的好看。昔日裏那些總是瞧不上他的人們目光也變了,有些也竟隐隐的生出一些親近和愛慕的味道。

不過世澤結丹後,并沒有第一時間跟師尊說。因為他想留着這個好消息,在自己生辰那天跟師尊說。身為一個孤兒,他本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的,但是師尊疼他,就将把他從山下撿回來的那日定做了他的生辰。這些年,每到生辰,師尊都會給他煮一碗長壽面,教導他要好好修煉早日結丹,他也刻苦,如今終于在十九歲就結丹了,也算不負了師尊的一番心願。

終于等到生辰那日,世澤提前煮好了長壽面端過去敬獻給師尊,還說出了自己結丹的這個消息。師尊果然如他所想,高興地連連拍手,連面也顧不上吃了,讓他随自己去一個地方。

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師尊,這是什麽地方?徒兒總覺得陰森森的。”世澤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他覺得這山洞裏總給他一種毛骨悚然的感。

師尊安慰他別怕,很快就到了。

不久,兩人便到達了山洞深處。這裏設了一個祭壇,地上用不知是人血還是動物血化成的陣法,周圍還擺滿了各色供品。師尊上前,将祭壇周圍的蠟燭一一點亮,讓世澤站到祭壇中間的陣眼上去。

世澤此時心裏雖然害怕到了極點,但還是遵從了師尊的命令。他站在那裏有些害怕的問道:“師尊,您這是要做什麽。”

可是最先回答他的,是一條捆仙繩。

“事到如今,也該讓你死的明白一些。”師尊看着他一臉的不可置信,自豪的說道,“你以為我這些年,花那麽多丹藥養着你,是為了什麽?不過就是為了得到你的身體罷了。”

“我修煉到六十歲才結丹,雖然命長了,但這身子總歸是沒有年輕時的好用。看着你們這些年輕的弟子,我是真不甘心啊。憑什麽我要把那些寶貴的經驗傳給你們,然後再讓你們踩到我頭上去?于是我便挑一些順眼的有用的養着,最後選個最好的,當成自己新的身體。”

“至于你啊。世澤,要怪就怪你太優秀了。你說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竟然是天生的混元靈體,沒有固定屬性,可以吸收萬物靈氣,這不就是注定要給人當個肉身殼子的嗎?”

世澤看着平日裏總是和藹的對着他笑的師尊,忽然變了模樣,多年來支撐着他善良堅強的那個形象轟然倒塌。他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為什麽才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麽生命要有高低貴賤?為什麽偏偏是自己要承擔這麽多的不幸?為什麽他努力了這麽多年,卻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懷着悲憤和對生的渴望,世澤第一次用了自己真正的力量。他曾經無意間感知到,自己可以吸收各種各樣的能量,只要他願意,修仙之人的靈力和修為也可以。于是在師尊用朱砂在他眉心寫下符咒前的那一刻,世澤抓住了機會,拼命掙脫了捆仙繩,扼住了師尊的脖子,将他近兩百年的修為全部吸收。

看着師尊驚恐又不敢幹相信的眼神,世澤沒有停手,而是繼續吸收着他剩下的生命。

這便是世澤殺得第一個人。

接下來他又殺了欺負他的師兄,瞧不起他的師姐,經常帶頭挖苦他嘲諷他的師弟,還有嫉妒他被師尊看中的師妹·······到後來,他殺的人越來越多,有認識的,又不認識的,有他看着不順眼的,也有看他不順眼的。當他經歷過一次被人圍剿後,他站在孤月下看着滿地的屍骸,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殺了這麽多人。

而從那以後,再無人記得他的名字,只給他一個聽起來就惹人厭的稱號。

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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