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路

第19章 山路

上山的路崎岖又危險,他們不能帶着這幾個惡徒一起走,可要說把人給放了……

“我觀這幾人印堂發黑,面色兇惡,隐隐有血光罩頂,必是殺過人的。”奕鴻不緊不慢地說。

陸塵遠沉下眼。

這種兇惡之徒和他們幾日前遇到的劫道小賊不一樣,這次要是放過,定會有無辜之人再遭他們毒手。

沐玄清的手一直在劍柄上摩挲,一面

楠諷

想痛下殺手,一面又幹不出無辜殺人的事兒來——要是剛才打鬥的時候她把人給殺了,那算是正當防衛,和現在這個不一樣。

左思右想沒有好辦法,陸塵遠悠悠嘆一口氣:“要是鄧神捕在就好了。”

這些惡徒殺過人,身上挂着命案,歸給負責江湖事的六扇門再合适不過。

沐玄清連連點頭,十分認同,奕鴻垂眸,輕聲道:“六扇門是不會來的。”

或者說,鄧季同要來,也不會打着六扇門的名頭。

六扇門是朝廷設立的,行走江湖代表的是朝廷的臉面和态度,亦是江湖人不可逾越的規矩和鐵律,讓它來維持天寒山的秩序、不使橫生枝節亂成一團還行,讓它直接下場和江湖草莽搶東西……這自古以來,哪有官與民争利的?

“原來如此。”陸塵遠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彎彎繞。

奕鴻又道:“這幾人行兇作惡,依仗的不過是這一身淺薄的內力。”

他輕揮袖袍,幾道勁氣破開空氣,精準地落在匪徒的身上。

劫匪一陣哀嚎,各個捂着肚子滿地打滾,

陸塵遠敏銳地覺察出這些人身上的氣勢像是一只漏氣的皮球一樣,三兩下洩了個精光。

這位天衍宗傳人一出手就把他們的武功給廢了。

動手的奕鴻有條不紊地理了理略微淩亂的衣擺,溫聲道,“如此,便不怕他們繼續鬧事。”

确實,現在的天寒山因仙草出世已被頂至風口浪尖,敢來這裏的人至少都自恃武功不弱,碾壓幾個失去內力的惡徒簡直不要太輕松。

處理完糟心的歹徒,四人同行,往更深更高的山裏去。

越往前,溫度就越低。

山腳下樹木郁郁蔥蔥,掩映成蔭,等到了山腰,那些不耐寒的植物就少了一大片,只剩下些能耐得住低溫的灌木矮樹,等到再往上的地方,便是這些草植都長不起來,只有稀稀拉拉一片野草,黑青的土層直接裸露出來,被凍的十分硬實。

自此之後再往上,那便是走獸絕跡,不見飛鳥,哈氣成霧,凝水成冰,整個山體都被一層厚厚的冰雪覆蓋,縱使夏天都不能融去分毫,是為極寒之地。

山上不僅積雪甚厚,還有狂風常年呼嘯,來爬山的人走到這兒,再想往前走一步都千難萬難。

一路走來,奕鴻和陸塵遠內力深厚,穿着夏日的薄衫依舊不覺着冷,沐玄清沒有這樣的功力,早早披上了提前準備好的鬥篷,把自己從頭籠罩到腳,勉強能撐過去。

只有莫影寒,沒有內力不說,體內的經脈一團糟,平時或許看不出什麽,但在這樣極冷的天氣,無孔不入的寒氣浸透了骨髓,就顯得格外難捱。哪怕他已經換上了最厚實的衣服,全身都裹在帶絨的鬥篷裏,依舊手腳冰涼,身體時不時打顫。

他知道自己是四個人裏唯一什麽都不會只能拖後腿的,咬了牙扛住凜冽的寒風。

更冷更難熬的時候他不也熬過來了,眼下這點涼風又算得了什麽?

莫影寒咬緊了牙,一腳踏進風雪之中。

刺骨的寒涼中,有人拉住了他。

“名字裏帶個寒,就真當自己不怕冷啊。”陸塵遠張口吃了滿嘴的風,無奈又心疼地拉住莫影寒的一只手,将內力送到他的體內,沒好氣地說,“早知道你這麽笨,就不該叫你莫影寒,該叫莫小白才對。”

莫影寒低着頭乖乖被罵。

掌心源源不斷的內力流淌過全身,就像初春歡騰的小溪流淌過冰原,将厚重的堅冰融化,

雪落之後,便是春暖花開。

“接下來該怎麽走?”陸塵遠心分兩用。

奕鴻問:“陸俠士可還能分辨得出方向?”

衣服鋪子的老板送給莫影寒的那張地圖上只有一小片天寒山腳下的地圖,再往深裏的地方太過危險,沒有村民敢走太遠。于是等徹底進山,這地圖也就沒了用武之地,全憑陸塵遠對寶物的感知、莫影寒和沐玄清的野外經驗、以及奕鴻時不時出謀劃策撐着。

至于穹宇,它化作一只雪兔蹦噠出去,說是要先去探探路,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陸塵遠閉目分辨了一會兒,擡手一指:“那邊。”

幾人依他所指仰頭望去,除去一片遠山,還是一片遠山。

“看來,前路尚遠。”奕鴻負手而立,嘆道。

“前面還有多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再不找個地方落腳,我們可就要被凍死了。”沐玄清半是玩笑地抱怨。

眼下天色漸晚,白天的天寒山就已經冷到人骨子裏,等到晚上,還會變得更冷,任是身懷絕世武功,一晚下來都得被凍成冰雕。

就在他們為了去哪裏過夜而發愁的時候,雪兔穹宇蹦蹦噠噠蹦回來,往陸塵遠的懷裏一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安安靜靜休息。

沐玄清一時沒忍住,眼睛往那只肥肥胖胖萌态可掬的雪兔身上瞄了好幾眼。

陸塵遠一手拉着莫影寒渡內力,一手抱着雪兔穹宇,實在騰不出一只手去給雪兔順毛,直接點了一個方向,道,“不如去這邊看看。”

很快,他們在大雪山裏找到一個可以容納四個人外加一只雪兔過夜的山洞。

這山洞位于一處避風的山坡,初時被雪蓋住了洞口。奕鴻調出一絲內力震開洞口的積雪,一馬當先去探了探虛實。

山洞挺深,沒有危險,入口處有些狹窄,只容得一人通過,進到裏面後豁然開朗,所有人都進去也不覺得擠,進去之後只要再尋來東西把洞口蓋住,剔骨的寒風就被嚴嚴實實的擋在外面,任憑狂風呼呼亂刮,都不能吹進來一分一毫。

“我們先在這裏住一晚吧,明早再趕路。”

陸塵遠對穹宇發現的這個洞穴很滿意。在這兒過夜,總比在外面被冷風吹得頭昏腦脹的強。

借着天黑前的最後一點光亮,奕鴻和陸塵遠一起動手尋來一些枯枝帶回山洞。

被留在山洞裏的莫影寒目送恩人離開,直到已經看不見人影了,才默默收回目光,收拾起山洞來。

他把地上散落的碎石頭收攏起來撥到牆角,再解下暫時用不着的寬厚鬥篷,鋪在地上。

條件簡陋,他只能勉強收拾出個簡陋的樣子來,好在山上環境惡劣,蟲子都死絕了,山洞長期不見光也沒有結什麽蜘蛛網,簡單整理一下就可以。

沐玄清從随身的包裹裏摸出幾塊幹糧,分給莫影寒兩個。她好奇莫影寒的身世來歷不是一刻兩刻,只是這人總是繞着陸塵遠打轉,她想找這人聊天都找不到機會。

眼前的時機千載難逢,她當然不會放過:“你叫莫影寒?”

“莫俠士,你和陸俠士是怎麽認識的?”

“莫俠士是哪裏的人?”

“我總覺得莫俠士好像哪裏不一樣……”

沐玄清一個人念念叨叨半天,沒有換來半點回應。

離了陸俠士,那道神秘的黑色身影好像一個鋸了嘴的葫蘆,一句話不說,渾身散發出“生人勿進”的氣場。

沐玄清年紀雖然小,獨自一人闖蕩江湖,眼力多少練出一些,瞧得出莫影寒不是壞人,不過是沒有回應而已,一點不妨礙她自己一個人也能說得很開心,

“莫俠士真厲害,我就看不懂那些彎彎繞的圖,總是走錯路……”

“莫俠士,你的烤肉是怎麽做的?我有一次沒帶足幹糧,足足吃了半個月炭烤焦肉,那味道,真是再也不想體會一遍……”

“莫俠士扔飛镖這麽準……一定也是個大俠吧……”

“莫俠士、陸俠士和奕俠士不恃強淩弱,都是好人啊……”

這時,一直像個石頭一樣一言不發的人忽然說道,“不。”

突然聽到不屬于自己的聲音,沐玄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莫影寒說話了。

“不,”莫影寒坐在黑暗之中,洞口微弱的雪光折射入山洞,隐隐描繪出一道淺淡的人影,“我只是一個該死的罪奴,公子心善,救我一命,把我帶在身邊而已。”

把他和恩人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他不配。

安逸的生活沒能讓他忘記曾經的身份,人間的煙火更加印襯出他過去的不堪。

他的雙手遍染鮮血,黑色的衣袍每一寸都浸透了血,

他殺了朝夕相處的同窗,殺了一無所知的路人,殺了教他武藝又讓他萬分痛恨的師父,

雙親因他而颠沛流

喃諷

離,因他而吃盡苦頭,最後,更是因他而慘遭不測,

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東西,

他早該死在那個無光的夜晚。

但恩人握住了他的手,對他說,不要死。

“沙沙”的腳步聲中,莫影寒默默注視着恩人身披銀輝步步向他走來,

他是萬惡不赦的罪人,是微不足道的奴隸,

他何其有幸,在即将堕入黑暗之時,能遇到那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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