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入夜時分,天上刮起了大風,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不期而至。山中因為雨水的濕潤氣溫驟降,即便是皮毛豐厚的鳥獸也早早躲在了巢穴中避雨禦寒。

田地中央的小木屋中燃起了篝火,橘黃色的火焰驅散了寒濕之氣,也溫暖了圍坐在火塘旁邊的兩人一蛇。

舒子清手捧木質的水杯,身披薄毯,雙目放空盯着火塘。杯中的熱水冒着氤氲的熱氣,溫暖的火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躍着,明明身處溫暖的地方,可他看起來卻像冷極了,身體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着。

無栖不着痕跡地嘆了一口氣,舒子清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是蘇栖,這會兒早就想辦法安慰失落的摯友了,然而他是無栖,能為舊友做的并不多。

思考片刻後,無栖從儲物袋中取出了幾把粟米準備做點甜甜的雜糧粥。舒子清喜愛甜食,希望他喝了粥之後心情能稍微好受一些。

随着粟米下鍋,空氣中浮起谷物獨有的清香。無栖手握木勺輕輕攪了攪鍋底,心不在焉地看着鍋中的粥水被粟米染成淡淡的黃色。

這時耳邊傳來了舒子清的聲音:“賢侄。”

無栖手一頓,木勺咚的一聲掉進鍋中濺出了幾滴粥湯。雖然早就知道舒子清不着調,但沒想到他能不着調成這樣,什麽事情都沒問,就已經主觀給他安了個身份。

舒子清沒有注意到無栖的僵硬,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跪坐:“雖然你之前沒見過我,但是我其實是你爹的至交好友。賢侄,叔父得對你說一聲抱歉。”

說着舒子清彎下腰,額頭抵在地上:“對不起,叔父之前不知道你的存在,讓你爹娘和你在遺跡中孤苦無依。”

大滴的淚砸在地上,舒子清再一次哽咽道:“怪我當時沒有和你爹一起入遺跡,怪我這些年沒有好好找你們,都怪我,才讓你平白糟了這些年的罪。賢侄,賢侄,叔父對不起你爹娘,對不起你。對不起啊……”

無栖連忙上前扶住了舒子清:“不,不,舒前輩您別這麽說,我……”

舒子清一把抱住無栖的腰嚎啕大哭:“你一定是怪我的,不然怎會一句叔父都不肯喚我。阿栖啊,阿栖你是不是在怨我沒有來找你們一家?嗚嗚嗚,你一定恨透了我,不然怎麽舍得給孩子取這個名?”

“嗚嗚嗚,阿栖你好狠的心啊。說死就死,也不來給我托個夢。要不是我這次找來,你到底要什麽時候才會讓我知道你留了這麽大個孩子在遺跡裏面受罪啊?!嗚嗚嗚嗚,蘇栖啊蘇栖,你怎麽忍心啊!”

舒子清哭得傷心,化神境的修士哭得像個沒人要的孩子。無栖聽他斷斷續續的嗚咽心中又酸澀又難受,還有幾分哭笑不得。雖然早就知道舒子清跳脫,但是他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将自己認成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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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舒子清哭得肝腸寸斷,池硯張開嘴巴,口中的茶葉蛋咕嚕嚕滾到了地上。小金蛇本來想克制一下,可看到舒子清那張涕淚交加的臉,紫葡萄一樣的蛇眼中突然就浸出了水光。

池硯“噗嗤”一聲沒憋住,這一聲後小蛇徹底放飛,他張開嘴巴笑得在地上直打滾:“哈哈哈哈哈……”

小栖的這個朋友太好玩了!

明明看起來是個仙風道骨莊重老成的人,可背地裏竟然這麽不經逗。

舒子清悲痛地重複道:“你都不肯叫我一聲叔父,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無栖:“……”

無栖腦瓜子嗡嗡的,他揉了揉額角,覺得有些頭疼。

見舒子清還在抽噎,無栖張張口:“叔父,您別難過了,快起來吧。我……我爹要是看到你這樣,會難受。”

記得以前舒子清和蘇栖開玩笑的時候,總在試圖做蘇栖的老子,沒想到這一次真的讓他如願了。

一聲“叔父”之後,舒子清的淚果然收住了。他擡起袖子胡亂擦拭着臉上的淚,然後緊緊握住了無栖的雙手眼神堅定:“賢侄。以後叔父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絕不讓你受委屈。”

無栖嘆了一口氣,心想這樣也好。畢竟自己的容貌和身形沒有大的變化,如果不想認回之前的身份,做自己的“兒子”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

新出爐的叔父大人正蹲坐在火塘旁邊追憶過往,“當年我和你爹一見如故,那時我們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你爹英姿勃發我英俊潇灑……”

無栖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後痛苦地偏過了頭,兩百年不見,舒子清睜眼說瞎話的能力越發強大了。如果不是清楚記得初見時候的情況,他真會被舒子清唬了去。

舒子清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話對無栖造成了怎樣的傷害,憶苦思甜一陣後他終于對無栖說明了自己的打算:“賢侄啊,你願不願意随我一起回浮生界?遺跡中清苦,一旦遺跡關閉,五十年內不見人影。你還這麽年輕,不能在這裏蹉跎。”

無栖垂着眼眸不緊不慢地攪着粥底,其實他考慮過離開遺跡的事。遺跡中确實清淨,可是生活多少有些不便,就算他能力尚可,也不能事事盡善盡美。

可遺跡之外便是江湖,他曾經費勁了全力想要逃走,如今再回去,心中多少有些遲疑。

舒子清感嘆道:“賢侄的根骨很好,假以時日一定會有所建樹,說不定能成為你爹那樣庇佑衆生的賢者。”

無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爹曾經對我說過:他不需要我成為什麽強者,只願我能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我這人沒什麽遠大的志向,即便跟着您出去,也只想混世度日。您若是對我有什麽期待的話,對不住,我只能讓您失望了。”

舒子清一怔,半晌後正色道:“小栖,你誤會叔父了。叔父和你爹一樣,只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叔父沒什麽能力,但是護你周全還是能做到的。如果你跟着我出去,叔父會将你安排在無極仙宗內做個普通弟子。你想修行就修行,想休息就休息。”

頓了頓後他認真道:“咱家的孩子,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高興。”

無栖的眼睫閃了閃,他抿了抿唇什麽話都沒說。聽到舒子清說這話,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具體要不要和舒子清出去,這事他還要再思考。

舒子清也明白無栖的遲疑,這孩子從出生開始就呆在遺跡中,一輩子見過的人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讓他離開自己的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确實為難了他。

舒子清緩聲說道:“沒事,在遺跡關閉之前你好好想想。要是你不想出去也沒關系,叔父可以留下來陪你。”

無栖瞳孔猛地睜大,遺跡關閉之後,所有進入其中的人都會被撕裂成齑粉。當年他瀕死之際要不是遇到了池硯,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再看舒子清的臉色,無栖明白這家夥準備動真格。

這時耳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池硯正在剝蛋殼。看着搖頭晃腦正在看熱鬧的小金蛇,無栖決定将選擇權交給他。

如果出遺跡,最不适應的應當是池硯而不是他。

見無栖突然看向自己,本來正在看樂子的池硯突然頓住了,“幹,個什麽?”

無栖緩聲道:“池硯,你想離開遺跡嗎?”

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池硯甩了甩尾巴後嘀咕着:“我無所謂呀,小栖在哪裏我就在哪裏。”話音落下後,他又壓低聲音說了兩句:“其實,我對外面的世界也沒有那麽向往,天泉的溫泉,永寧的點心,星原的雲海……我一點都不向往的……”

無栖唇角挑起了笑意,“我明白了。”

口口聲聲說着不向往,可浮生界五大洲的特産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如果這都算不想,那什麽才算向往?

無栖轉身對舒子清行了個大禮:“叔父,我們考慮清楚了。我随你出去。”

舒子清臉上綻放出了欣喜的笑容:“好!好!好!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去!”

這下輪到池硯傻眼了:“啊?現在?外頭在下雨啊!”

舒子清生怕無栖會反悔,忙不疊道:“這時候出去不起眼,咱們悄悄出去,誰都不驚動。”

無栖有些為難:“可是叔父,我還要收拾一下屋子,家裏還有很多東西要一起帶出去。”

舒子清大手一揮豪邁說道:“這有什麽難的?你想要帶什麽都對叔父說,叔父都給你帶上。”

無栖和池硯對視一眼後異口同聲道:“都要。”

舒子清一愣:“啊?”

池硯興奮地甩着尾巴:“都帶的意思就是一片瓦都不能落下,還有門口的菜地和我們養的雞。對了對了,咱林子裏面還有好幾百株果樹,也得帶上。對了對了,還有池子裏面的魚!”

無栖有些苦惱:“可是那麽多東西,叔父真能全部帶走嗎?”

池硯肯定道:“那當然,叔父可是很厲害的修士!叔父無所不能!”說着他還向着舒子清認真征求道:“是吧叔父?”

看着一人一蛇期待的眼神,舒子清的笑容漸漸變得苦澀。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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