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換了平時,池硯已經挨打了。可是現在大家關注的重點不是他,而是站在大殿中間的無栖。宋錦當衆承認了他的身份,并且還宣布他以後就是千秋宗的少主。

千秋宗可是五大宗之一,少主的身份更是尊貴,可以這麽說,只要無栖成了少宗主,即便他什麽都不做,也會有人将他需要的天才地寶送到他面前來。

這可是天大的機緣!一般人聽到這樣的消息早已喜不自禁,然而無栖的表情卻很微妙。他疑惑地掃了柳蘊一眼,重生回來之後,柳蘊的行事風格他倒是看不明白了。

宋錦對着他的門人說完話轉過身,他放緩聲音生怕驚擾了無栖:“你叫無栖?和阿栖同名,倒是不常見。”修真界裏父子同用一個名的真不多見,宋錦斟酌了片刻後說道:“所以你的全名叫蘇無栖?回頭你同我一起回千秋宗,我将你的名字記在宗門金策上。”

無栖擡起眼簾看了宋錦一眼,“宋宗主說笑了,無栖的姓名已經挂在了無極仙宗金策上。千秋宗的少宗主應當是宋宗主的子嗣,無栖父母雙亡同宗主非親非故,實在不妥,還請宗主收回方才的話。”

宋錦眉毛微微上挑:“你不願意?”看來這孩子對長輩之間的恩怨不了解,不然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宋錦擡起手放在唇邊,面頰湧起淡淡紅暈:“我和你爹蘇栖曾經定下了婚約,直至他隕落,我們的婚約還沒有解除。從禮法上說,你也算是我的親子……”

無栖後退兩步,同宋錦之間隔出了一條道:“宋宗主慎言。”

青年從容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中:“無栖并不清楚長輩之間的恩怨,但是家中長輩曾經對我說過,這一生要活得随心随性,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不做什麽便不做什麽。無栖并不想做千秋宗的少主。”

話音一落,殿內衆人又開始交頭接耳了。月煕夫人面色紅一陣白一陣,美目中滿是陰翳:無栖應了她會覺得這小子實在是居心不良野心勃勃,着實貪婪小人一個!但無栖不應,她更是憤怒,這小子竟然當衆忤逆了錦兒的意思?真是豈有此理!

宋錦還想說什麽,就聽舒子清笑了兩聲:“聽到了嗎?無栖是我無極仙宗的弟子,他不想做你們千秋宗的少主。宋宗主還有什麽話好說?還有柳宗主,多謝你對我徒兒的關心。只是你的心意,終究有些多餘。”

宋錦眉頭皺起,雙目沉沉掃了舒子清一眼。柳蘊倒是什麽動作都沒有,他淡定站在無栖身邊,好似剛剛舒子清說的人不是他。

雖然被無栖拒絕了,宋錦卻不打算放棄。他從袖中摸出了一枚巴掌大的玉佩,然後拉起無栖的手,将玉佩仔細放在他的掌心中:“要不要是你的事,我宋錦送出去的東西,絕不往回收。你認也好,不認也罷,千秋宗少主只有你一人。”

“這是宗主信物,有它在,可以號令千秋宗弟子。你收下也好,丢棄也罷,今日贈與你,就是你的東西。”

無栖垂着眼眸看向掌心中的玉佩,玉佩光滑溫潤,但凡有些眼力見識的,都知道它是一件先天靈寶。若是上輩子這塊玉能出現在他掌心中,他可能還會動容,此刻他心中毫無波動甚至還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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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錦總是如此,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讓初見他的人都覺得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君子。然而同他相處的時間越長,越會發現,這人愛的只是自己。

自己方才才說了,他不想做千秋宗少宗主,宋錦轉頭就将宗主信物拿出來了。若是他稍稍能替自己想一想,也不會當衆讓一個小輩為難。

無栖握着玉佩沉默了,宋錦臉上蕩開了笑意,也是,誰能拒絕五大宗門之一的千秋宗的示好呢?說得再好聽,不如拿出一點實際的東西來。掌門信物,足夠證明自己的誠意了嗎?

宋錦聲音愈發溫和:“東西送與你就是你的,你不要有什麽壓力……”

話還沒說完,無栖突然擡起眼簾看了宋錦一眼,眼神中沒有宋錦期待的驚喜和激動,只有淡淡的不耐。無栖唇角上揚,語氣冷淡道:“既然宋宗主說了,那無栖就恭敬不如從命。”

說着他手一擡,玉佩向着池硯飛了過去:“池硯。”

池硯縱身一躍,穩穩将玉佩叼在了口中。就在宋錦覺得無栖只是将信物交給小寵物當玩具時,池硯嘴巴一合。

“咔嚓。”

信物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破碎聲,質地溫良的美玉上出現了道道裂痕,大鼓的靈氣從玉佩上湧出,發出了爆裂的“噼啪”聲。眨眼間,千秋宗的宗門信物就成了一塊破爛。

宋錦瞳孔一縮:“怎麽可能?!”雖說宗門信物質地是玉石,可是玉石上附帶的術法讓它無堅不摧。區區一條小蛇,怎麽可能一口就将信物給毀了?

池硯頭一撇,“呸”了一聲,順道翻了個白眼:“好脆哦,小栖,宋宗主送的的信物不會是假的吧?噫~好小氣哦~”

頓了頓後小蛇開始補刀:“我說你們這些人修真是又狡猾又摳搜,送東西也不知道送個好的。你得向我學學,我給小栖送東西都是成堆的送的。小栖你說是吧?”

破損的信物散落在地上,散發着微弱的靈光。宋錦張張口,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無栖默默給了池硯一個贊許的眼神,不愧是相處多年的家人,也只有池硯能準确猜中他的意思了。

信物被毀,宋錦呆立在原地一言不發。無栖微微一笑,看着宋錦寫意輕松地只說了兩個字,“丢了。”

宋錦想笑,可面容抽動了幾下後終究沒笑出來,他留下三個字:“你很好。”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殿。

舒子清笑眯眯地揮揮手,拖長聲音道:“哎~宋宗主一路走好~慢走不送啊~”

千秋宗和瑤音閣的弟子們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會如此,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月煕夫人見親子受挫,憋了一肚子氣,她語氣生硬道:“回吧。”離開之前,她不動聲色瞟了一眼無栖,眼底的寒光怎麽都遮不住。

當千秋宗最後一名弟子離開時,無極仙宗的弟子們終于松了一口氣。章寧樂不可支地拍拍無栖的肩膀:“小師弟,真有你的!”

不愧是他們師門的人,小師弟一出手,直接将千秋宗的宗主堵得說不出話來。什麽千秋宗少主,什麽宗門信物,呸,都是狗屎!

千秋宗的人走了,舒子清也能找柳蘊算賬了。他雙手抱胸走到柳蘊身前,斜着眼打量着他:“柳宗主,你能對我解釋一下嗎?你到底怎麽想的?”

柳蘊平靜道:“事實。而且這是孩子該得的。”無栖确實是蘇栖的孩子,這是不争的事實。蘇栖曾經是千秋宗的三長老,如果不是他讓賢,現在的千秋宗宗主就是蘇栖。

柳蘊的意思很明确,無栖成為千秋宗少主實至名歸,他将無栖的身份告訴宋錦也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舒子清不這麽認為,“宋錦是什麽貨色你難道不知道?就算宋錦對阿栖有幾分真心,他那個老娘是什麽嘴臉你難道不知?你非要讓孩子沾染是非,把他往火坑裏推?”

柳蘊終于有了反應,他擡手握住了身側的本命靈劍:“不會。有我在。”

舒子清簡直要氣笑了:“柳宗主,你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天真?!”他要不是還有這麽多弟子在場,他非得和柳蘊幹起來。當然,他重傷未愈,打不過柳蘊就是了。

眼看兩個宗主之間氛圍不對,章寧小聲對無栖說道:“小師弟,這裏沒你什麽事了,你先回去吧。”

無栖行了個禮:“有勞師兄。”

眼看無栖要退下,章寧再度傳音道:“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去戒律堂看看你兩個師兄?尤其是你六師兄。”

無栖愣了一下,随即點了點頭:“好。”

上次來戒律堂,無栖的雙眼還沒有這麽清晰,加上又是夜晚,他的視線中只能看到連綿的白色。這一次,他看到了流蘇峰漫山遍野的流蘇,聽到了流蘇花瓣随着微風落下的聲音。

多麽美好的地方,如果流蘇花下沒有那麽多一臉惆悵苦大仇深的弟子們就更好了。他們或者面對着流蘇樹無聲的念叨着什麽,又或者赤着上半身在樹下比劃着空招式。

無栖招招手,随意喚來一個弟子:“這位師侄,你們……在幹什麽呢?”

那名弟子羞愧地摸了摸後腦勺,讪讪說道:“大夥在自發受戒。”

自從殷離淵來了一趟無極仙宗之後,可把一群天驕之子打擊得夠嗆。他們自诩金丹真人、元嬰散人,結果面對魔修,竟然連上前抵抗一擊的能力都沒有。同為修士,殷離淵憑什麽比他們厲害這麽多?

衆人思考了許久,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平日裏懈怠了,修行路上沒有僥幸,付出了才能有回報。于是大家比平時更加瘋狂的修行,每當堅持不下去時,他們就到流蘇峰來面對大樹思過。

那名弟子小心翼翼看了無栖一眼,在無栖看過來時,又飛快地垂下了眼簾恭敬彎下了腰:“小師叔祖,魔修如此兇殘,當時您是怎麽有勇氣面對魔修的呢?”

魔修多可怕啊,他們有幾個同門不慎被魔氣卷入,說了好幾天的胡話。同為金丹修士,為什麽無栖就能直面魔修?

無栖笑了笑:“大夥有所不知,殷離淵修行功法有些獨特,他修行的是霸道。”

“霸道?這是什麽功法?未曾聽說。”被無栖吸引而來的弟子們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無栖解釋道:“霸道是一種上古流傳下來的功法,修行霸道的人,需要心高氣傲。霸道修行極為不易,若是對自己有一絲的懷疑,就會道心不穩,因此這門功法修行的人并不多。但是只要能堅持下來,修行到最後,便能以一對百。”

心高氣傲的人一旦遭遇挫折,就非常容易懷疑自己。真是因為如此,修行霸道的很多修士都放棄了。殷離淵能修行到大乘境,已經不能用自信二字來形容了。極度的自信便是自負,正是因為如此,他獨來獨往,就連來無極仙宗挑釁,都沒讓他手下來造勢。

若是當日殷離淵還帶着其他的魔修,只怕無極仙宗現在已經保不住了。

無栖順便傳授了破解霸道的功法:“這時候若是大家一擁而上,反而會讓殷離淵信心大增。所以想要擊潰他,只有以一換一的打發。只有全方位地擊潰他,讓他懷疑自己,才能有勝算。”

殷離淵來宗門當日一擊便将宗門修為最高的兩位長老給打傷,弟子們心中已經有了驚懼。一方戰意滿滿霸氣全開,一方謹小慎微瞻前顧後,無論是氣勢上還是修為上都落了下風。

無栖笑吟吟地總結道:“大家不用質疑自己,每個人的道義不同,不能因為暫時的失利就懷疑自己。信心很重要,殷離淵能修行至化神境,靠的就是無比的自信。即便當時失敗了,他事後也會想辦法争回臉面和尊嚴。”

人群中有人嘀咕着:“難怪殷離淵對蘇栖尊者的執念那麽深。”找不到蘇栖就去找蘇栖的摯友古交,殷離淵只是在用他的方式,一點點抹去蘇栖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看着垂頭喪氣的弟子們,無栖忍不住想要點撥一二:“魔修的手段固然不可取,不過我覺得他的心态倒是值得大家學一學。”

弟子們若有所思,顯然無栖方才的話對他們有所觸動。見大家需要靜下心來思考,無栖微微颔首,加快速度進了戒律堂。

之前戒律堂的弟子直接帶着無栖從側門繞到了後院,這一次,他們帶着無栖進了戒律堂的偏殿。一進偏殿,一股驚人的熱浪便迎面而來,宮九章赤着半身手中捧着一個巴掌大的爐子正在煉器。

大滴大滴的汗水從皮膚上滑下,映襯得皮下魔氣留下的瘢痕更加明顯。宮九章的面色隐隐發白,看起來傷勢還沒有完全恢複。

無栖眉頭皺起,擡腿便進了大殿。腳還沒落到地上,宮九章不悅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不是說了,不許你們進……小師弟?”

見來者是無栖,宮九章頓時笑開了話,滿臉的陰沉一掃而空:“小師弟你先等等,師兄先把這爐子法器給練完,你先去內屋坐坐,那裏面涼快,師兄一會兒去找你。”

無栖微微颔首,“師兄先忙。”不要在煉器師們煉器的時候打擾他們,不然會炸爐。無栖深知其中的利害,于是他轉身進了內屋。

內屋光線昏暗,宮九章顯然保守了,內屋不止是涼快,這裏簡直就是冰窖。屋內的陳設表面覆蓋了一層白色的霜花,走上兩步,地上的霜花被壓實留下了兩行腳印。

即便室內溫度這麽低,也沒能壓住濃郁的血腥味。循着味道看去,只見張玉坤垂着頭盤膝坐在兩根柱子中間,柱子上垂下了幾根鐵鎖,牢牢鎖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頸。

張玉坤面色發青,五官貼着小小的符篆封住了他的五感,身前的地面上殘留着斑斑血跡。

這是比小黑屋更加可怕的刑罰,無栖心中一驚,到底是誰給他的六師兄上了這麽殘酷的手段?師兄重傷未愈,怎麽經得起摧殘?!

不悔劍在空中劃出了流暢的金色靈光,靈光閃過後,幾條鐵鎖應聲而斷,屋內的陰寒氣息也慢慢開始消散了。鐵鎖斷裂重重砸在地上,張玉坤卻垂着頭毫無動靜。

無栖快步上前,快速揭下了張玉坤臉上的符篆。符篆一揭開,被魔氣侵蝕留下的斑斑痕跡清晰可見。

饒是無栖脾氣這麽好,此刻也禁不住動怒了。難道是舒子清給張玉坤下的懲罰嗎?如果真是這樣,這懲罰也太重了!

張玉坤氣息微弱,無栖連忙從袖中掏出了一瓶丹藥倒出幾粒遞到他唇邊:“師兄,快用丹藥。”

一只冰涼的手輕輕落在了無栖的手背按下了他的動作,張玉坤睜開了無神的雙眼,他嘴唇翕動還未開口眼中已經滾出了渾濁的淚:“小師弟……”

看到師兄成了這樣,無栖心中的火氣更旺,“可是師尊下的命令?師兄您先用了丹藥,我現在就去找師尊,讓他撤了對你的懲罰。”

張玉坤淚流得更兇,他搖搖頭,聲音沙啞:“不是師尊,是我自己給自己下的懲罰。師弟你莫要心疼師兄,這是師兄該領的。”

無栖抿了抿唇,張玉坤定是在懊惱慚愧,後悔自己在衆人面前說出了自己的身份,給自己引來了一系列麻煩。只是他這般自虐,除了給自身增加傷痛之外,已經于事無補了。

無栖痛心道:“師兄,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被魔氣侵染一時激動,控制不住自己罷了。”當時的情況複雜,張玉坤并不是想要爆出自己的身份禍水東引。他只是被魔氣侵蝕,頭腦混沌情難自禁罷了。

人頭腦混沌時,沒時間思考說出來往往是真心話。他的六師兄覺得他一定能傳承聖人的遺志成就大業,所以才會在魔修面前驕傲地說出了他的身份。

錯的人是魔修殷離淵,而不是他的六師兄!

張玉坤卻不這麽認為,他輕輕拍了拍無栖的手,哽咽道:“師弟不用替我辯解,師父曾經說過我,說我性子魯莽口風不嚴将來難免會造下口業。我心裏不服,覺得自己能掐會算,就算嘴碎又能惹什麽禍端。直到這一次……”

“然,大錯已經鑄成,師兄已經無力挽回,只能用這種法子讓自己好受一些。痛了,才能長記性。”

無栖鼻尖酸澀眼眶泛紅,從他來到無極仙宗開始,幾位師兄對他的愛護他看在眼裏記在了心裏。六師兄有什麽錯呢?他愛護小師弟,還沒見面就為師弟做事,還将心愛的靈劍贈給他,他真心為小師弟覺得驕傲,他做錯了什麽?

無栖跪在張玉坤身前,張開雙手緊緊摟住了自責的六師兄:“師兄,不要自責更不要自虐,你要趕緊好起來,我還需要師兄護着。”

張玉坤全身一震,淚流得更兇了:“蒼天有眼,幸虧我的小師弟平安無事,蒼天有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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