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每個宗門都會有大師兄,而大師兄們往往具備性子溫和包容性強,對于師弟師妹們關愛有加……等種種特性。一般而言,大師兄的品性會直接影響師弟師妹們的品行,一個宗門的大師兄好,師弟師妹們有樣學樣也不會差。
秦修便是一位合格的大師兄,他嚴于律己寬于待人,深受師弟們的愛戴。就比如此刻,即便只聽到他的聲音,宮九章他們也激動得不行。
池硯很快就見到了傳說中的大師兄,大師兄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帥氣逼人。他頭戴華美的蓮花冠身穿玄色的道袍,面冠如玉,氣質清冷尊貴,說他是人間帝王都不為過。
只是這麽帥氣的大師兄竟然坐在輪椅上,他膝蓋下的道袍空蕩蕩,雙腿竟然不見了。
師弟們将秦修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問候着秦修。秦修微笑道:“你們這麽多問題,我竟不知先回答誰了。”
一邊說着,秦修的目光一邊看向了偏殿的大門。雖然早就用神識見過小師弟的樣貌了,可是他還是想要親眼看看他的模樣。
門框下突然探出了一抹金色,一條秀氣的小金蛇探出了腦袋,秦修和池硯四目相對。宮九章熱情的介紹道:“大師兄,這是小師弟養的小靈寵,名字叫池硯。”
秦修微微颔首,唇角上揚,“我知道。”
池硯快速打量了秦修幾眼,随後扭過脖子大聲說道:“小栖,你大師兄真厲害,他衣服上竟然找不到一個褶子,頭發一點都不亂!”
随後小蛇點評道:“我終于找到一個比傅敬舟還要龜毛的人了!”一般來說,對自己的衣着尤其注意的修士都嚴謹細心,秦修的衣服連一個褶子都找不到……他每天要花多長時間來打理自己啊。
衆人:“……”池硯有時候挨打真的是活該。
剛剛邁出門檻的無栖腳下一頓,恨不得一腳将池硯踩扁。當然,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被一腳蓋頭的池硯哼哼了兩聲後,挂在門檻上沒動靜了。
秦修倒是完全不在意池硯的話,他上下打量着無栖,眼神有些複雜。可能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太直白,他挪開視線說出了兩個字:“不錯。”
無栖資質不錯,看着也是個性子柔和的人,這點倒是和聖人很像,倒是沒有辱沒了聖人。秦修擡起雙手拱拱手,客氣地說道:“小師弟好,我是你的大師兄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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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蛇腦袋纏上了厚厚的紗布,看起來頭大身體小,重心不太穩。張玉坤一邊給紗布打結,一邊語重心長,“小池硯哪,你以後收斂一些吧。什麽都說只會害了你啊!你得記住了,以後在我們宗門,只有兩個人不能得罪,一個是我們的大師兄,另一個就是我們的小師弟。記住了嗎?”
說來奇怪,大師兄脾氣最好,平日裏對師弟們最和善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玉坤總覺得大師兄今天見到無栖之後,情緒有些克制?
想到這裏,他不确定地看了看秦修的方向。秦修的瞳色很深,當他認真看人的時候,雙眼像是兩口無波的古井,深不見底。
此時秦修正面對着無栖說話,墨色的瞳孔透出的光芒非常複雜。
複雜?
也是,大師兄曾經是聖人親手帶出來的人,現在見到聖人的孩子,他心情複雜也是應該的。
張玉坤一走神,池硯就遭了殃。小蛇被紗布勒得直翻白眼,細尾巴拍得桌子啪啪作響:“松……手……”
圓桌的另一邊,無栖他們正聚在一起說話。秦修反對無栖此時出行的理由很充分:“小師弟的身份現在已經傳遍了浮生界,此時必定有很多人注意你,若是此時出行,只怕會有心懷不軌之人盯上你。”
心懷不軌的人會做出什麽事來,誰都想不到。無栖不只是聖人之子,更是他們的小師弟,秦修不希望他受到一點傷害。
秦修的意思,無栖豈能不懂,他認真道:“師兄放心,即便出行,我也會等此事平息之後再出行。”
秦修平靜地直視無栖,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桌子上不緊不慢地輕扣着,唇角微微繃直:“聖人威名在一日,此事就一日難平。”小師弟終究年輕了些,不知世間險惡。
池硯不服氣地爬到了秦修面前,小蛇瞪着兩只紫葡萄一樣的圓眼睛氣呼呼地說道:“那怎麽辦?按照你的說法,小栖一輩子不能離開宗門啦?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出去玩耍啦?嘴長在別人身上,說不說是他們的事,難不成因為他們有意見,我們就得被困住?世上沒有這種道理!”
秦修微微一笑,這一笑猶如冰雪初融高嶺之花綻放。他伸出修長的指間輕輕點了點池硯的鱗片:“好一條口齒伶俐的小靈蛇。”
衆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池硯突然暴起給秦修一口。然而池硯剛剛才被無栖警告過,他知道輕重緩急,于是強壓着咬人的沖動抗議着,“別動手動腳的,當心我咬你哦。你說說現在怎麽辦,我和小栖不可能一輩子不離開宗門。”
秦修擡起眼簾,深邃的眸子中清晰映出了無栖的面容,“說起來,我和小師弟頗有淵源。當年是蘇栖尊者牽着我的手,将我送到了無極仙宗。尊者當年對我說:只有自身強大了,別人才不敢欺辱你。此話我原封不動贈與小師弟,師弟雖然是尊者的子嗣,然而實力有待加強。”
“金丹和元嬰境界相差何止千倍,小師弟資質很好,師兄相信你很快就能化嬰。等你化嬰之後,也就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了,師兄們也就放心讓你出行了。”
在座的師弟都是大師兄的忠實擁護者,大家忙不疊地點着頭:“不愧是大師兄,這個辦法妙啊~”
宮九章立刻開始安排了:“我一會兒去将藏寶閣打開,宗門的功法和靈寶,任由小師弟取用。”說着他重重拍了拍無栖肩膀:“小師弟,師兄相信你,三年之內必定化嬰!”
張玉坤更有信心:“胡說什麽?小師弟這資質,最多一年,就能化嬰。咱可是修真界最大的宗門之一。有這麽多靈寶支撐,小師弟想不化嬰都難。”
為了讓小師弟早日化嬰,幾位師兄連家底都快掏出來了。無栖只能眼睜睜看着師兄們在拔苗助長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秦修半身靠在輪椅上雙手托着下颚,隔着幾位師弟看向無栖,烏黑的瞳孔清晰印着無栖的身影,霧沉沉的視線中,無栖成了唯一的光。
秦修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今夜他久違的陷入了夢境中。夢裏他不是無極仙宗高高在上的大長老,也不是能飛天遁地的修士,而是一名衣衫褴褛的無法自保的幼童。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他光着腳踩在泥水中踉跄前行。雨水糊住了他的視線,侵入了他的口鼻,每向前走一步,他的世界便會劇烈的晃兩下。
不記得自己在雨水中走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他的身體猶如千斤重,每走一步,肌肉和骨頭就會發出不堪重負的鈍響。但是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就會像路邊的人一樣,再也爬不起來。
好冷……好疼……好餓……
耳邊只有嘩嘩的雨水和他小聲的抽氣聲,他被整個世界抛棄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眼前的路和天空漸漸連成了一片,他的步伐越來越慢,步子越來越小。
他要死了嗎?像路邊的其他人一樣,被凍死,被餓死了嗎?
他狼狽地擡頭看向天空,冰涼的雨水拍在他的臉上,帶走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就在他身體搖晃了幾下向前傾倒時,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抹銀色。那道銀色破開了灰蒙蒙的世界,徑直落到了他的面前。
有人接住了他的身體,有人将冰冷的他擁入懷中,有人用溫暖的大手撫摸着自己的臉。在視線徹底變黑之前,他看到了一只精巧的銀色面具,和面具後那一雙滿是憐惜的雙眼。
“不怕,你安全了,我帶你回家。”
秦修猛然睜開了雙眼,果不其然枕頭兩側已經濕了。他擡起胳膊遮住了雙眸,鼻腔酸澀,呼吸聲格外的沉重。
他已經很久沒做這個夢了,聖人離世之後,這是第一次在夢中再見他。是因為今天見到了小師弟嗎?小師弟的眼睛和聖人一模一樣。
窗外樹影搖曳,君遷子樹散發着淡淡的清苦的味道。秦修慢條斯理起身,熟練地坐上了輪椅,然後控着輪椅來到了內室。
內室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座冰冷的丹爐。丹爐上覆蓋了厚厚的灰,爐耳上結出了密密的蛛絲。青黑色的丹爐就像他的心,冰冷,死寂。
或許今夜聖人入夢就是要告訴他:不能再這麽活下去了,他已經放縱自己太久,是時候重新撿起煉丹之術了。
爐火重新燃了起來,新爐子受熱之後蕩起一層青白色的煙霧。附着在丹爐上的灰塵和蛛絲在高溫下快速消失,鉛灰色的丹爐很快顯露出它本來的顏色。
開爐的靈氣波動從君遷子山頭傳出,看到丹爐的亮光,君遷子山上的弟子們齊齊一愣,片刻後爆發出了驚人的呼聲:“大長老開爐了——”
“太好了,大長老已經數百年沒有煉丹了!他終于回來了!嗚嗚嗚——”
接下來幾日,師兄們都很忙。
大師兄秦修一頭紮進了煉丹室,幾天幾夜不見人影;四師兄章寧和玄劍宗的弟子們去了混沌海尋找魔修的下落;六師兄張玉坤應對來無極仙宗打探無栖身份的宗門;十師兄宮九章繼續處理宗門內部雜物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相比之下,無栖反而成了最清閑的一人。
當然這份清閑也是建立在關閉了當歸山結界的情況下才成立的,因為只要一打開結界,師兄就會派弟子給他送靈寶。無栖一度懷疑,無極仙宗半個宗門的靈寶是不是都堆到他的洞府來了。
換成別人,這真是做夢都能笑醒的事。然而無栖卻只覺得煩惱,他無心提升境界,更無心做衆矢之的。他所求的,不過是和池硯一起,過安寧的小日子。但是看這個架勢,短期內他別想安生。
這一天無栖他們正在給果樹修剪枝幹,突然間結界晃動,有人破了結界闖了進來。
傅敬舟眼神一凝,提着劍便要去阻擋來者,然而他還沒走兩步,就被楚十八攔住了。楚十八拖長聲音慢吞吞道:“你打不過——”
楚十八說的是實話,當歸山的結界和護山大陣一個強度,能闖進來的修士,最起碼也是出竅期之上。傅敬舟一個金丹弟子,對上出竅期……對方揍他,就像鬧着玩似的。
來者是千秋宗宋錦,他破開結界之後倒也識趣,沒到處跑,只是站在結界入口處傳音:“無栖,我們能談談嗎?”
池硯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有什麽好談的?我們又不認識他,好大的臉,闖進別人的洞府還這麽嚣張。”不知道他的毒液能不能放倒化神境修士,池硯暗搓搓想要試一試。
宋錦已經進了結界,想要回避已經不太可能了。無栖輕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我去同他談談,你別搗亂。”
池硯哼哼了兩聲:“真是的,一個兩個都這麽煩人。”早知道就不該出遺跡,在遺跡裏面他和小栖兩人挺自在的。
當歸山的山道已經用碎石鋪好了,經過打磨的碎石粒粒光滑,走在上面格外熨帖。路邊花團錦簇,樹木枝繁葉茂,随處可見結滿了果實的樹和樹下快樂奔跑的小動物。
和普通的山頭相比,當歸山的山頭雖然沒有別處那麽仙氣飄飄,卻有別處沒有的生機活力。宋錦緩步走在山道上,極有興致地欣賞着周圍的風景,無栖則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看到無栖始終離他有三尺遠,宋錦停下腳步,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無栖,你不要緊張,我今天來找你真的只是想同你說說話。你就将我當成你的朋友好不好?”
無栖笑容未到達眼底:“我的朋友沒有人會不經我同意破開我家的陣法。”
宋錦:“……”
被無栖落了面子之後,宋錦也不惱,他擡手放在唇邊輕咳一聲掩飾尴尬:“你放心,你的陣法沒什麽問題,我沒有破壞它。”
這倒是實話,當年宋錦和蘇栖一起研究陣法時,他就展露出了驚人的天賦。不過無栖并不想和宋錦話家常,他決定主動出擊:“宋宗主是為了宗門信物來的嗎?”
千秋宗可不比無極仙宗,無極仙宗幾個師兄弟團結,大家對宗主之位并沒有什麽想法。千秋宗就不一樣了,宗門的幾個長老對于宗主之位可是虎視眈眈。蘇栖隕落之後,沒人再平衡長老們之間的關系,想必宗門內鬥一定很精彩。
宋錦将宗門信物贈給了無栖,又被無栖當場毀掉,這事一定傳回了千秋宗。沒能将聖人之子帶回去,還折損了宗門信物……只怕千秋宗那幾個長老正在殺過來的路上,宋錦未必能招架得住。
聽無栖這麽問,宋錦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挂上了更加溫和的笑:“你這孩子,怎麽還提信物的事?信物交給你就是你的,當時不是說好了嗎?無論你是收下還是丢了,都是你的。”
頓了頓後宋錦懷念地看向無栖的雙眼:“你同你父親長得真像,或許你不清楚,我和你父親從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
無栖沒吭聲,他倒是想看看宋錦面對小輩還能胡謅出什麽話來。
宋錦輕嘆一聲,眼神溫柔地對無栖伸出了手:“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千秋宗做客?去看看你父親從小長大的地方,走一走他曾經走過的路?”
作為子女多多少少會對自己的父母有所好奇,尤其無栖的父親是聞名修真界的聖人蘇栖。伸出手的時候,宋錦幾乎已經篤定,無栖一定會答應跟他回去。
無栖定定的看着宋錦伸出的手,這只手幹淨修長,握住的時候格外有力溫暖。他曾經無比希望自己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握住這只手,手的主人也能大大方方的向衆人宣告他們的關系。
然而就是這麽卑微的願望,他都沒能實現。宋錦說,他們暫時還沒成婚,在衆人面前牽手會對宗門的弟子有不好的影響;月煕夫人說,他得注意自己的影響,切不可放浪形骸。
蘇栖曾經那麽執着的伸出手,卻被無情的忽視。
現在這只手再度向他攤開,宋錦的聲音依然那麽低沉聽着令人心醉,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只是他已經不是曾經的蘇栖了,他對宋錦的那點愛憐早已随着他的身軀在混元遺跡中灰飛煙滅。
現在留下來的是無栖,不再期待別人來愛他,也不會在意自己是不是讨人喜歡。無栖後退一步,面色平靜語氣冷漠道:“謝謝宋宗主好意,無栖不想去千秋宗。”
宋錦笑容凝滞了,這次連勉強的笑容都裝不出來了,他聲音中多了幾分急切:“為什麽?”這孩子怎麽對自己的父親一點都不好奇?這正常嗎?
無栖微微一笑,坦然道:“家父曾經說過,不要緬懷任何人的過去,要向前看。”
宋錦突然有點慌,他留不住阿栖,難道連阿栖的孩子都留不住嗎?不,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和阿栖本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對道侶,阿栖的孩子就該是他的孩子。
他和阿栖的婚約還沒有解除,無栖必須和他回千秋宗!
寧知:關結界,放池硯!
池硯:爺不想咬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