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你、摸到我的腰了◎
好在這家省級醫院是半開放式的, 除了一些封閉的區域外,院區外部允許沒有預約登記過的社會人員進入,來實地參觀一下醫院的大致環境。
只不過能看到的地方極少, 很多地方在沒有提前與醫院聯系開具證明、确定好時間與人數的情況下, 禁止不相幹的人員入內。
從外觀上看, 坐落在醫院正門的門診大廳倒是很氣派。
大塊的玻璃連成片、和嶄新透亮的瓷磚銜接在一起, 莊嚴肅穆的建築物下,康複中心四個大字便顯得更具人文關懷。
也許, 這樣做真的是對的……
池嶼想。
“嘿, 小夥子?”
池嶼思索之際, 忽聞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決定來這裏了嗎?”
聲音越來越近, 池嶼回頭, 看着面前這位帶着帽子口罩、穿着一身藍色工裝服的大哥愣了一下。
池嶼調動腦海中的記憶,有些不确定的問:“吳警官?”
“哈哈,你別說這世界還真是小,明明前一天剛見過面, 今天又在這裏見面了。”
吳警官,一天前負責處理池嶼母親醫院事件的出警人之一、那個曾對池嶼好言相勸的寸頭大哥——吳原。
“你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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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在這裏是吧?”吳原将口罩往下拽了一點, 呲牙笑了笑,“今天正好下夜班,想着來這裏幫幫忙做做義工什麽的,沒想到這麽快就碰的你了,你們……今天是來這裏咨詢的?”
池嶼笑着點了點頭,“嗯, 想着先來這裏看看。”
吳原上下打量了池嶼一眼, 見人面色還行, 不再像前一天晚上那樣仿佛随時都撐不下去了一般, 松了半口氣,這才笑道:“你小子,還挺聽勸。”
池嶼低了低頭,語氣也放得輕松了下來:“聽人勸吃飽飯嘛。”
“你們提前預約了沒有?這裏不開證明不讓進的,只能在前邊轉轉。”
池嶼搖頭,“沒,臨時決定,不知道要提前預約這回事兒。”
吳原想了想,又開口道:“嗐,沒事兒,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給負責人打個電話,一會兒帶你們進去。”
池嶼一愣:“可以進?”
吳原笑道:“有義工陪同的話,還是可以進去看看的。”
池嶼點了點頭,“那……麻煩吳警官了。”
“客氣,舉手之勞。”吳原揮了揮手,往旁邊走了兩步,電話撥通,沒說幾句便挂斷了。
全程只聽見幾個“嗯嗯,好好,知道了”的短暫音節。
“走吧,帶你們進去看看環境咋樣,也好心裏有個數。”
幾人跟上吳原的腳步,繞過前廳的大樓,往院區的後方走去,一路走,一邊偏着頭,聽着吳原和他介紹着院區的規劃和分布。
這個時間點,院區內幾乎沒什麽人,除了偶爾出現的腳步匆匆的護士外,幾乎沒有見到穿着病號服的病人,和他在電視裏看到的場景,仿佛不太一樣。
“這個點兒都在午睡呢,要再晚一會兒,才會下樓活動。”吳原連看都沒看池嶼一眼,直接猜出了池嶼心下在想什麽。
池嶼笑着點了點頭:“這就是作為一名優秀警官所擁有的如此細節的洞察力嗎?”
“優秀談不上,不過是職業需要罷了,”吳原擺了擺手,“這邊就是最後一個病房樓了,這裏住着的……大多都是些情況比較嚴重的病人。”
池嶼站在病房樓下,視線順着樓層,往上擡了擡頭。
每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窗戶,反着光的玻璃內,隐隐可見被焊死了鋼筋一樣的防盜窗。
灰白色的牆皮,在湛藍的天空之下也不顯生機。
更何況深秋的樹,一片蕭條,更不見費盡心思所做出來的綠化設計,原本想要展示出來的那種人文與朝氣。
明明在剛進來時,還能感受到院區在環境設計上,一直努力想要傳達給病人和家屬一種:請相信我們、我們是專業的、我們包容且治愈,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信念感。
可是當真的走到這裏時,看着那威嚴肅穆、有着歷史年代感的病房樓,還有那被時間長河沖刷過後、掉了色且泛着舊的銅色大字,那種普通人心底對精神病院的畏懼與恐慌,還是不由自主的往上泛。
像一座牢籠,像四四方方的盒子,無時無刻不在昭示着:這裏沒有一個是正常人、這裏全部都是精神病。
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窒息。
更何況,這裏往往住着的,都是你最親近的人。
你親手把他們送進去,讓他們和同樣不正常的病人待在一起,去治療他們自己本身根本理解不了的疾病。
囚禁于此,困囿于方寸之間。
池嶼的耳鳴更厲害了些,震的有點疼。
江準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輕輕握了握池嶼的手腕。
池嶼側頭看了他一眼,對上江準平靜又沉和的視線。
“原來沒發現……哥哥的洞察力也不容小觑啊,”池嶼笑:“是不是以後也要喊你一句江警官?”
一路跟在池嶼身後的孟維此時被驚得張大了嘴巴,只覺下一秒下巴颏就要脫臼一般。
孟維:這這這……這他媽什麽走向?!
吳原回頭,看了江準一眼:“這是你哥?”
池嶼頓了一下,權當默認。
“挺好,一家人還能互相分擔一起商量着拿個主意,總比一個人遇到事兒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強,只能自己琢磨,”吳原笑着搖頭,“我就一個丫頭,總擔心以後我要是老了,她一個人,壓力得多大啊……”
“哎不說這個了,到這裏的話整個院區差不多也走完了,病房樓內沒有主治醫師授意咱們是不能進的,怕影響到正在接受治療的患者,還有就是……避免碰到一些突發狀況。”
吳原說的不算隐晦,在場的人也能聽得懂他話裏的意思。
在這裏住院接受治療的患者,病情各式各樣、千變萬化,不排除會有進攻力較強的病人,更有甚者會做出傷害到他人的舉動。
他們都是無刑事責任能力人,不構成犯罪、不負刑事責任,一旦突發意外,誰也不知道到底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池嶼點了點頭,“今天真是麻煩吳警官了。”
“嗐,不麻煩,舉手之勞嘛,”吳原笑道:“說實在的,其實這家醫院真心不錯,按照排名他也算的上時滬市的前三了吧?”
“嗯,用搜索引擎搜索的時候,排名确實很靠前。”
“我在這裏做義工做了也有一段時間了,也算得上是對它比較了解,”吳原往旁邊指了指,示意往這邊走,“這裏醫資力量強、住院環境好,管控嚴格、醫護人員也都很負責,集治病療養二合一,其實最适合的就是……咳。”
吳原話音一頓,池嶼也不自覺的側目,看向吳原的神情。
吳原擔心這些事情自己可能不想讓外人知道,謹慎地斷了話頭,以防誤事。
池嶼笑:“不是外人,吳警官只管說就好。”
“嗐,”吳原清了清嗓子,帶着和善笑意的神情斂了斂,“你母親的事兒……你心裏可有個大概的猜想?”
池嶼“嗯”了一聲,“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我在某度上查過,自顧自地給她确了個診,不過估摸着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動不動就喜歡問某度,那某度看病真的能信?”吳原笑着搖頭,“前一段下雨我說我膝蓋疼,又懶得上醫院,我丫頭對着某度查了查,最後哭着給我确診了個骨癌,非逼着我領着我去做了一套全身體檢,最後發現我啥事兒沒有健康的很這才放心。”
池嶼也笑:“做女兒的,總是更細心一點。”
吳原頓了頓,附和道:“是啊,女兒好啊,女兒總是更細心一點……”
莫名覺得吳原語氣不太對,池嶼的視線往旁邊看去,總覺得此時的吳原,好像在回憶什麽一樣,有些出神。
走到轉角處,随着吳原的沉默,一行人也沒有人再開口說什麽。
轉過這個彎,那個住着特殊病人的病房樓消失在衆人的身後,深秋的風挾裹着落葉吹到池嶼腳邊,陽光正暖、秋意卻涼,明媚的日光明明就挂在頭頂,池嶼卻還是覺得周身有些發寒,怎麽也暖和不起來。
“小夥子……”吳原突然出聲,喊了池嶼一句。
池嶼順勢停下腳步,側目看着那張熱情又和善的臉。
“我這人啊,話多、又好管事兒,有時候碰上你們年輕人,總是忍不住地想叨叨幾句,我丫頭說我這是什麽……什麽中年人的說教欲作祟?反正總是交代我讓我少給別人講大道理,別人不想聽,可能還會嫌我煩,讓我出門盡力控制,別逮着誰都是咔咔一頓說。”
池嶼搖了搖頭:“我知道您是好意。”
吳原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眼天,“你在某度上查到的那個……是不是叫做‘躁郁症’。”
不是疑問句的語氣,吳原仿佛早已猜到了什麽一般,池嶼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吳原,“您對心理學也有研究呢?”
吳原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這個病啊……不僅自愈不了,複發的可能性還極高,最好是長期采取綜合治療方案去控制病情,最不能的就是……大意。”
池嶼“嗯”了一聲,跟着吳原仰頭,也看向了天空。
“躁郁症嘛,有躁就有郁,當她處于極度興奮的狀态時,雖然會讓身邊的人痛苦不堪、甚至會給身邊的人帶來極大的傷害,尤其是拖到後期……哎,但這并不是最可怕的……”
池嶼不知道吳原在看什麽,剛下過雨的天空,連雲彩都只有零星幾片碎白,氤氲在一片空闊的湛藍之上。
“因為當她處于極度抑郁的狀态之下時,痛苦的只有她自己,無人知曉,獨自掙紮,直到……”
池嶼心下一緊,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吳原。
“直到她想要徹底解脫,那麽留在這世上的人,就再也無法解脫了。”
吳原那張依舊帶着笑意的臉,此時卻仿佛沉浸在一種無法釋然的情緒之中,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各種痕跡,卻始終抹不平那雙已經有些渾濁的眼底,所留下來的深深的悔恨。
池嶼錯愕一瞬,突然想明白了吳原一直以來想交代自己的話。
“我明白了,”池嶼輕聲道,驀地,又補充了一句無力的安慰,“您……節哀。”
“你很難明白的,”吳原搖了搖頭,自顧自地感慨道:“恨啊怨啊什麽的,可都比悔,要來的輕松多啦。”
一路再無話。
一直走到醫院的門前,吳原揮手離去,池嶼還沒從吳原的最後一句話中反應過來。
吳原再次消失在池嶼的視線之中。
又忘了和人道句謝了。
池嶼後知後覺的想。
一個謝謝,欠了兩次,都沒有說出口。
“冷嗎。”
江準的聲音将池嶼從胡亂發散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待池嶼回神,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已經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正站在原地發呆。
江準的視線也不知道在自己身上落了多久。
連平日裏話又多又咋呼的孟維也安靜了一路,仿佛此人不存在一般。
池嶼搖了搖頭,長時間沒有做出什麽表情反應,此時只覺得自己的面部肌肉都跟着僵硬了起來。
嘗試着揚了揚嘴角,池嶼笑道:“不冷。”
江準沒說話,看了一眼池嶼幾乎沒什麽血色的嘴唇,拿指尖碰了碰池嶼的手背。
涼,冰涼,涼的刺骨。
江準眉心蹙了一下。
和自己的體溫相比,江準的手确實要熱很多,恍惚之間池嶼只覺得自己的手背仿佛被什麽燙到了一般。
江準沒再言語,停頓片刻,驀地伸手,将池嶼冰涼的右手盡數包裹在他溫熱的掌心之下。
池嶼:?
孟維:!
那股暖意順着指尖,沿着臂膀,路過胸膛,一路向上,最終停留在左側心房的位置。
像是冬日大雪之下,那團幹燥又熱烈的柴火,一點點烤化窗外屋檐上凝結着的冰晶。
冰化成水,淅瀝一片,滴滴答答落在松軟的雪裏,打出一排小坑。
江準走得急、步子邁地又大,池嶼被人牽着,甩不開又跟不上,被扯得一路側身,直到呼吸都變得不太平穩,這才走到車旁,被人護着頭推着腰,一把塞了進去。
池嶼:……
雖然但是,倒也不必這麽紳士。
我現在的腦子裏仿佛只記得一件事那就是……
你剛剛是不是摸到我腰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35-05-03 21:37:14~2035-05-04 21:33: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愛妄鴉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