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海浪敲着岩壁,嘩啦呼啦,快把葉晚夏的心房敲開了。
她起身想要去關窗——發現窗戶早就關好了——直身的動作一僵,轉身又重新坐了回去,尴尬道:“哈哈,我屁股坐得有點僵,動動動動。”
江承笑笑,視線環顧一圈,随後問道:“所以你晚上打算睡哪裏?”
瞭望塔改編的臨時醫院,有且只有一張大床,除此之外都是各種醫療儀器。
石磚圍起來的塔連地板都是粗粝的石板路,葉晚夏現在坐的塑料椅也是她爬完塔,找到的唯一一張椅子——大概誰也沒想過,會有一天,這個臨時醫院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江承現在的情況,葉晚夏是不會丢下他自己去睡島中央的大床房,那麽她也只能在“和江承同床共枕”與“坐在塑料椅子上、找個牆靠靠将就一晚”之間做出選擇。
以他們倆現在的關系,葉晚夏的選擇當然是:“我坐一晚就……”
“葉晚夏。”江承突然打斷葉晚夏的話,擡頭看了過來。
屋內暖橘色的吊燈溫柔地撒在江承身上,那雙黝黑的眸子裏多了幾分銳利,兩股截然不同的情緒頓時讓接受的人直起腰背,嚴肅以待。
江承遲疑片刻,無奈垂眸,伸手揉了揉眼角,緩了幾分後,轉頭看向門,牽着唇角淡笑道:“房門沒鎖、我被吊着,你想走的話,不會有人阻止。”
葉晚夏背脊微涼,指尖嵌進手心,兩個拳頭狀似無異地扣在膝蓋上:“我沒說要走,而且……你也算是因為我受的傷,我不可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江承沒搭這話,笑了笑撤掉靠背的墊子,葉晚夏立刻起身過去幫忙,觸碰的手落在柔軟的墊子上——江承把墊子遞到葉晚夏手上,隔絕兩人的同時,順手将人推遠了。
“你記得高三坐在你前桌旁邊的人叫什麽嗎?”
葉晚夏被江承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思考半天,連對方的長相都模糊了:“不記得。”
“那記得徐詩雨喜歡吃什麽水果嗎?”
“……”葉晚夏看向江承,突然懂了。
江承躺好,對上葉晚夏的目光,笑笑:“葉晚夏,愛或者不愛,我能感受的出來。”
葉晚夏的動作一僵,捧着墊子的手沒控制住,硬是摁出了個黑虎掏心的印子。
江承瞥了墊子一眼,葉晚夏手忙腳亂地把墊子丢到一旁,狀似無意。
江承的話卻沒有就此打住:“我不是小孩子了,葉晚夏。所以不要以為當年一張紙條,輕飄飄地寫一句‘我其實不喜歡你’就可以否認一切。”
他調整位置,擡起雙手枕在後腦,壓着想要伸手的沖動,安靜地說着、可能會把葉晚夏吓跑的話:“嚴格來說,其實我們兩算不上真的分了手——畢竟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答應過你。”
海浪嘩啦啦地拍打岩壁,一波攀着一波,沒能撞破心門,卻早已經淹沒所有,所有潛藏的情感,七零八落地漂浮在海面上,狼狽又淩亂,無從躲避。
葉晚夏下意識看了眼房門的方向,腳步卻怎麽也擡不動——她确實沒辦法就這樣丢下江承,這也就意味着,有些事情,她必須得去面對。
長久的沉默,只會讓故作鎮定的人逐漸崩潰。
江承側頭看了眼站在床邊的葉晚夏,沉默後的沉默,是妥協,或者爆發。
喉結無數次滑動,江承收回視線,最後凝聚而成的、是溫柔又殘忍的提醒:“葉晚夏,這是第二次機會,我說過,沒有第三次。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無路可走的葉晚夏卻還是頂着發麻的頭皮,企圖蒙混過關:“感情的事情怎麽能和簽合同一樣呢?只要單方面有人提出退場,感情就沒辦法維系了……”
瞧她在說些什麽呢?
巧舌如簧的葉晚夏啊,你是想随便找個辯題浪費時間繼續拖延,還是根本就打算徹底結束段感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葉晚夏找補地填了一個尾巴,最後頹力地坐下,抱着腦袋抓了把頭發,好像高中第一次被江承搶走了年級第一的成績一般,滿滿挫敗。
沉默,依舊是今晚的主旋律。
只是,江承總是很會挑時間。
葉晚夏甫一緩過神來,他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很難受吧?”
帶着幾分笑意,對葉晚夏,對他自己:“一切明明都在好起來的時候,情況突然直轉其下——不過比起七年前的我,你現在的狀況應該會好點,畢竟我沒辦法像你那樣冷酷無情地走掉,讓人徹底斷了念想。”
“……”葉晚夏懸着的心又被架上了一把鋼刀,一點一點地被淩遲。
江承瞥了眼葉晚夏。
她抿着唇,扣着自己的指甲,一點一點地刺激心髒。
江承坦言:“你說想讓我恨你,那我告訴你,這七年,我沒有一刻不在恨你——最開始,我恨你不告而辭、不負責任,連分手都不願意當面和我說清楚;後來我接受現實,恨你冷酷無情、把我當做消遣,或許是真的沒有心——大概用了三年吧,我開始為你找借口,我想或許是我們認識得太短、愛得太快,我還沒有那麽值得信賴——然後我更加恨你了。”
江承笑了笑,繼續道:“恨你怎麽不給我多一點的時間,了解你、保護你、陪伴你。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你寧願不吭一聲選擇逃避,也不願意和我坦白。但我知道,你不信任我。”
“葉晚夏,我一直在恨你。也實在不知道,還要怎麽去恨你。”
葉晚夏眨了眨眼,卻緩解不了那種酸脹的沖動,視線逐漸模糊,她低下頭,勉強勾起一抹笑容:“你別只是嘴上說說啊,拿出點實際行動來。”
江承始終是個溫柔的人,可有時候葉晚夏寧願他壞一點——至少能讓她不用那麽愧疚。
江承沉默的視線找不到落點,葉晚夏躲開了他的目光。
許久之後,江承哼出無奈的笑意,爽快地開口:“行。”
“那你賠錢吧,我七年的青春加上今晚救你崴腳的醫藥費,湊個整10萬塊吧——心疼不了的話,能讓你肉疼也不錯。”
他主動打破了陰霾,取而代之的是雨後天晴的清明——那麽透徹,令人心生向往。
“噗。”葉晚夏愣了一秒,最後笑出了聲。
江承就是這樣,他永遠不會是葉晚夏的劊子手,他永遠有辦法在刀落下來的一瞬、拯救她——別這樣啊,溫柔也是會讓人上瘾的。
葉晚夏揉了揉笑出淚花的眼睛,起身:“我先去洗個臉。”
在她快要抵達門口的時候,江承突然開口:“想逃跑的話也沒關系,但我們之間……就也結束了——葉晚夏,離開、分手,這是我給你的答複。”
是七年前的答複,也是七年後的答複。
他望向她。
把所有權交給她。
葉晚夏的視線落在江承身上打了個轉,最後沉默地離開。
江承閉上眼睛,不知何時,枕在腦後的手已挪回身側,将冒着冷意的指尖攥進手心。
*
吊燈晃了72圈,海風砸了窗戶95次,從窗縫溜進來的涼意刺了胳膊10下,腿酸了16次、漲了25次。
所有細微的動靜被無限放大,精準地落入江承的計算中,直到屋外傳來腳步聲——所有的一切突然被屏蔽。
葉晚夏還沒進屋,先探了只手進來,沿着牆摸索着把燈關了。
視野一片黑暗,江承卻無聲地笑了,安靜地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了,對葉晚夏關燈的舉動未做出任何反應。
葉晚夏蹑手蹑腳地進屋、關門,憑着記憶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坐下、伸手摸着床單再慢慢地将肌膚貼上,沿着床邊蜷縮着躺下。
怕驚動身邊的人,也怕驚不動身邊的人。
安靜躺下後五分鐘,葉晚夏轉了個身,朝裏側挪了挪——
邊上的人依舊沒有反應。
她又挪了挪,然後伸手,摸着絲滑的床單滑過去,撞上厚軟的棉被。
葉晚夏又停了五分鐘,江承還是沒有動靜。
失了光彩的小屋,黑得無邊無界,助漲賊膽。
葉晚夏捏着被角,用力地壓着床板往江承身邊沉重地蹭了過去。
嘎吱——
質量過硬的床板終于發出抗議。
葉晚夏動作連忙一停,順帶着連呼吸都忘了。
裝睡的人多此一舉地睜開眼,像是突然發現似的,疑惑道:“回來了?”
葉晚夏悶悶地“嗯”了一聲,掀開被子就把自己裹了進去,強調道:“我要睡了。”
被窩裏突然鑽進來的人透着股涼意,也不知道是洗了多少冷水臉,還是直接跳海裏冷靜去了——江承笑了笑,伸手握住葉晚夏冰涼的手,嚴肅道:“可我還沒有原諒你。”
江承的手心很熱,足以燎原,更何況是葉晚夏這顆微不足道的小小心髒。
她睜開眼睛,想要捕捉黑暗中、對方的所有的神色,卻徒勞——然而當那股熱意透着手背蔓延到全身時,葉晚夏就不再怯了。
她湊了過去,額頭幾乎是貼在江承的肩膀上:“給我點時間,江承。”
江承平躺着感受左側胳膊失而複得的溫度,突然覺得七年的時間變得好短好短,那些糾結、難過、悔恨和痛苦,都被濃縮在這一刻、這抓住葉晚夏的一刻。
再親密的事情都已做過,可好像都比不上此時此刻,安靜躺在彼此身邊這樣、令人安心。
“有事情還沒有解決?”江承問、卻沒有刨根到底。
“嗯,很快了。等把樓盤賣給你老板,我就能把這筆債務還掉了。”葉晚夏敞開心扉,卻還是藏着點小秘密,“到時候,我再來認認真真地認錯、再把你重新追回來。”
江承張口,頓了頓方才出聲:“行,樓盤的方案應該很快。”
他捏了捏葉晚夏的手,笑道:“不過……你重新追求我的用時,恐怕就沒那麽快了——我現在比以前、可難追多了。”
葉晚夏貼在江承肩上的頭擡了起來,她真想看看這個臭美的人現在什麽表情,怕是鼻子都要翹上天了吧。
“你知道的吧,我這個人啊,就是喜歡挑戰有難度的。”葉晚夏哼唧唧地宣戰。
江承突然側身,被葉晚夏一巴掌摁了回去:“腳!腳!腳!”
江承無奈地躺在床上,笑道:“那葉小姐,我就拭目以待了。”
然而理想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豪言壯語的葉小姐第二天就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