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将後無雙·三
第34章 将後無雙·三
嚴仁合乃當今皇後所出,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在嚴從化登基那一年便獲準入東宮。他與易花都年齡相仿,從小在一塊長大。多年未見,待嚴仁合向皇帝行過禮後,兩人視線相接,皆是會心微笑,易花都甚至忘了行禮,明明他與太子也是君臣有別。
嚴從化看着他倆,微微搖頭,道:“你們兄弟倆也是數年未敘了,該是嫌朕這個老父親礙眼的時候了?”
“當然不是!”本該誠惶誠恐的是太子,脫口而出的卻是易花都,“從西漠回京路途遙遠,馬兒都讓我騎廢了幾匹,都只是為了回來與陛下一聚。太子殿下若是想見我,就該自己到西漠來。”此話,易花都也是故意這麽說的,他知道嚴仁合向來也有意于前線一試身手,但礙于儲君身份,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你自己往戰場跑就算了,還要把朕的兒子也拐過去?”嚴從化瞅他一眼,立刻猜到他心中所想,見他張着小嘴似乎又要申辯,擡臂揮手道,“行了,別在這兒貧了,你該回将軍府了。”
“……将軍府?”易花都一時有些錯愕。自八歲入宮直至入伍,他都不曾住在宮外過,幼時照顧他的乳娘和家丁都在入宮時厚待遣散了。将軍府是他承自父親的府邸,多年來一直在他名下,但他對那個“家”的記憶早就所剩無幾了。
沒想到攀山涉水地從大漠而歸,竟然也不能住在熟悉的地方。易花都難免委屈,但并未多言。
嚴從化似是看出了他的失望,複又輕聲道:“你爹的靈位在那兒,無論如何,你都得回去看看。放心吧,将軍府已經拾掇好了,也有人在那兒供你使喚,一切都是仁合操辦的,斷不會虧待了你。”
易花都只是躬身行禮:“臣謝過陛下、太子殿下。”
“若是在府中坐不住,進宮來便是,朕總不會連小花兒也拒之門外的。”嚴從化朝太子點了點頭,“你送他過去吧。”随後,他便離開了。
“小花兒……父皇竟然還這麽叫你呢?”嚴仁合看着嚴從化的背影,莞爾一笑,“怕且你回去祭拜過易将軍之後,便是開口說要回宮裏住,父皇也絕對會同意的。”
“是不是連你也笑話我?”易花都瞪他一眼,神色間倒沒有多少怒意。
嚴仁合轉過身來,直直地看着他,眼神複雜,語氣卻十分平靜:“好久不見了,花都。先前聽聞你負傷了,現在身子如何?”
“托殿下的福,已經全好了。”易花都回望着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殿下若是還有蹴鞠要臣去撿,臣也能全力以赴了。”
兩人想起舊事,相視而笑,一個捧腹一個彎腰。
由此處步行至宮門,沿途雖說不上繁花似錦,但也算風景優美。兩人并肩走着,話語輕快。
“這幾年,皇後娘娘身子如何?前些時日聽說娘娘病重,軍中将領們也茹素一日祈福,不知現下可有好些?”
“……不太好,母後這幾年身體愈發虛弱,好幾回連太醫都撤了手,就差出去通報了,但後來氣又喘了回來。雖說天下間沒有子女不希望父母長命百歲的,但眼瞧着她老人家如此煎熬,心裏真是難受。”
“殿下不必自責,這也是人之常情。皇後娘娘多年與陛下相扶持,勞心勞力,還一手培養殿下成才,宮中人人親眼所見。”
“母後一病就是好幾年,時好時壞,近來也很少管理宮中事務了。”
“那現在六宮之事,由那位貴妃娘娘打理嗎?”
“連你也知道她?”
“還是略有耳聞的。”
“大事還輪不到她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性子,對後宮向來是管理從嚴,不會讓人鑽了空子。只不過這麽多年來,真正能與父皇談心親近之人,大抵也只有母後一個。她生病之後,你又走了,那便一個也沒有了。貴妃娘娘出自書香門第,與那些只識一味讨好父皇的莺莺燕燕确是不同,也難怪父皇鐘情于她。”
嚴仁合說了這一大段話,易花都卻獨獨聽見了中間的一句:“……我?”
“是啊,你。”嚴仁合笑着看他,“母後與父皇是惺惺相惜的天下之主,多年來相敬如賓為多,兩情相悅倒是為少。你就不同了,像是為父皇度身定造一般,他一見你就樂。”
“原來我就是個逗樂子的……”
“父皇是真心寵你的,你還記得李姑姑嗎,以前一直負責照顧你的那位?你去西漠之後,她被調去貴妃宮裏,但知道你回來,父皇主張她去了将軍府,現下已在府中等着你了。”
“這些瑣事,陛下竟然還記着……”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紫金門,往将軍府的車馬正在門後等候。
嚴仁合轉身看他,神色微黯,“花都,今日重逢,實在令人愉快,可惜晚些還要赴與諸位大将軍的宴,無法陪你好好敘上一回。”
易花都回以微笑:“幸虧我只是副将,不用出席。要去那等無聊俗宴,才是難為了你。還不如等改日我進宮來,直接去東宮尋你。”
嚴仁合沒再說什麽。易花都正要離去,忽而又想起什麽,回頭對嚴仁合道了句:“席間記得替我勸勸陛下,少飲酒,別一會兒和那群大将當堂比武起來,砸壞了東西,西漠軍可不管賠!”說罷,他也不上馬車,對車夫叮囑一句之後,自己另躍馬揚鞭而去。
由宮門向外望去,在重疊花影中偶見墨色,大概便是易花都被風吹散些許的青絲,在馬上跳動着。還有他的劍絡,一點櫻紅,他的盔甲,幾陣金光。
易花都這一趟回府,本就是想休息幾日便入宮面聖,不料,未等他再請旨,宮裏又出了大事。
入宮尚不足一年的貴妃娘娘,突發重疾而薨。宮裏立刻亂作一團,皇後帶病操持喪事,皇帝一連三日免了早朝,這可是向來勤政的嚴從化登基以來頭一回。
直到第四日,皇帝才終于在朝會上露面,明顯疲憊憔悴,但對政務如舊處理,未有失準。
因貴妃生前未有生育,循祖制葬入皇陵,但未能與帝合葬。喪期二十七日,此間全城披白,如初夏飛霜,令人心生憂愁。易花都一直恪守本分,知道自己并無立場參與這等帝王家事,因此沒有再派人請旨入宮。第二十八日,宮裏卻派人來請他了,還是快到二更的時分,滿天只見明月不見星辰。
“小将軍,你可來了!”還未到菲薇閣院門,陳田就急忙迎了上來,手裏還提着燈,“老奴這也是沒辦法了,才這麽大半夜也差人去請小将軍,幸虧小将軍還沒休息!”
“怎麽了?”易花都一邊走還一邊提着自己的素色外裳,方才出門得急,衣服都是随便套上的,“是陛下的事?剛才來找我的不是東宮的人嗎……”
“是我派的人,但也确實是父皇的事。”易花都這才看清,原來嚴仁合也在這兒等着,“父皇把自己困在菲薇閣裏頭,讓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擾他,誰也不見。”
易花都嘆了口氣,“許是仍在為貴妃娘娘的事傷心吧,這也是人之常情,為何不讓陛下獨自清靜清靜?”
“小将軍有所不知,以往陛下雖也愛酒,但向來識得節制。可自打貴妃娘娘去了,陛下飲酒是毫無分寸可言,實在令人憂心。”陳田湊近了些,低聲給易花都說道,“其實老奴一直想哪日請小将軍來勸勸陛下,但不宜在喪期提起,以免這時候觸怒陛下,所以一直在等着。可今晚這情形,也太不尋常了。”
易花都皺起眉頭,“就連你們也沒有進去勸勸?”
“陛下明令禁止老奴進去打擾,老奴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抗旨。”陳田很是無奈。
“我是去過一次,立刻被轟了出來,要是再去,父皇肯定要發火的。”嚴仁合也跟着嘆氣,“這一月以來,其實并無多少人能開解父皇煩憂,母後礙于身份不宜多嘴,父皇不喜與我談這些兒女情長,陳公公又是天天在他跟前轉的人,他要願意談早談了。大抵只剩下你了。”
易花都一時無言以對,正有些猶豫究竟該如何是好,忽然,閣中傳出一聲呼喊——
“是小花兒嗎?”
三人同時望去,只見閣門仍然緊閉。
“小花兒!給朕進來!”
嚴仁合與陳田默默朝後移動,給易花都騰出一條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