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日

第6章 秋日

“……喜歡你哥哥的故事?”

寧愈有些遲疑,他從未和任何人提過這件事。

十年的暗戀藏在心底不見天光,分秒日夜,被思念和求不得釀成了一壇陳年烈酒,深夜中灼燒翻滾。

可他也的确需要把這些舊心事拿出來晾曬一番,三歲的小淮什麽也不懂,那就是最好的傾訴對象。

糾結片刻,寧愈讓小淮坐到他腿上,思索着開口,

“高中時候我和你哥哥是同桌,每天接觸就會關系越來越好呀,你哥哥還救過小寧哥哥一次……”

寧愈最初意識到自己喜歡陸應淮就是在那個深秋的午後,風很蕭索,枯黃的梧桐葉打了一層霜,旋轉着下落。

有幾個不認識的同學告訴寧愈,老師讓他去空教室搬東西,但等他到了才發現空教室裏擠着幾個流裏流氣的男生,惡意的目光上下掃視,讓人分外不适。

寧愈皺了皺眉,他和這些人的确是有過節,為首的那個小混混曾追過寧愈班裏的一個女孩兒,多次被拒絕還在自以為是的糾纏。

最後女孩煩不勝煩,告訴那個小混混她喜歡的是寧愈那樣溫柔有禮貌的男生,而不是素質低下不懂尊重的人。

這幾個外班男生原本就看不順眼寧愈長得好看又受歡迎,加上這件事更是氣憤不已,每每見了寧愈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

他們這次把寧愈引過來本就是動了教訓一下的心思,但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動手,教室門就被“咣當”一聲一腳踹開。

門外冷冽的秋風霎時湧入,幾片走廊上的枯葉打着轉兒的被吹進來,陸應淮站在門邊,大概是剛打完球,校服一如既往的甩在肩上,指尖的煙頭在風裏或明或暗。

陸應淮最近心情不太好,家裏私生子弟弟和小媽成天鬧騰搞得他很煩,今天難得過來抽根煙,結果還遇到這些人敢欺負寧愈。

那張平時就顯得看誰都不耐煩的臉此時更冷,他蹙着眉活動了下手腕,把剛剛點燃的煙頭丢到地上踩滅,一句話也沒說,就把那些人打得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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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應淮打架不給自己緩沖,就算是碾壓局,他的手指骨節也擦傷滲血,泛紅了一大片。

但他沒覺得疼,還有空複盤一下自己剛剛的動作是不是很帥。

教室門又被風吹得猛地關上,教室裏暗下來,那些人都走了,這裏只剩下他和寧愈。

陸應淮忽然有些無端的緊張,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在反複想着寧愈會不會誇他,寧愈會怎麽誇他,還是說他剛剛點了煙,身上又有煙味寧愈會不喜歡。

寧愈的眼睛在陰暗的教室裏像星星,小心翼翼的捧過了他的手,輕輕吹了吹:“謝謝你陸應淮,你好厲害,一會兒我陪你去醫務室包紮一下吧。”

寒風裏混合着潮濕樹葉與淡淡煙草的氣味,寧愈的心跳一下一下越來越快,他的手明明冰冷,臉頰卻滾燙,整個人似乎要被裹挾進這股獨屬于陸應淮的味道裏——最初感受是冰冷的,但剖開又熾熱。

空氣在寧愈看向陸應淮的目光中升溫加熱,變得粘稠柔軟,似乎億萬年來天地的所有暖意都盡數被彙于這小小方寸之間。

風聲與葉浪聲都貼心的不再遮掩那兩道怦然的心跳聲,陸應淮怔怔的看着寧愈泛紅的耳朵與臉頰,不自覺的抿了抿唇,移開了視線。

想着剛剛來自寧愈的誇獎,他在心裏重複了好幾遍才擺出來個看起來完全不在意的模樣,淡淡道,“不算什麽,小事而已。”

“然後呢?”

白兔小淮“咔嚓咔嚓”的吃餅幹,聽着寧愈說喜歡他,一時分不清是餅幹更甜還是心裏更甜,心底膨脹的愉悅與喜歡像一個被吹到極限大的氣球,下一秒就能炸開。

見寧愈停下,他不滿的晃晃自己的小短腿且當催促。

“然後……就沒有什麽了啊。”

寧愈臉上的笑意淡下去,眼簾垂下,聲音也變低:“後來高一上學期結束,你哥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上學。”

“我們再也沒有見過。”

空氣一下安靜下來,只剩下餅幹的奶香氣還在飄蕩,陸應淮看着失落的寧愈,心尖湧上細細密密的疼痛與酸楚。

他多想将寧愈整個人攬在懷裏,告訴他我就在你身邊,可他現在還是三歲的模樣,他只能像平時寧愈親他那樣,動作生澀的親了親寧愈的臉頰,“小寧哥哥……別傷心,你要來捏捏我的兔耳朵嗎?”

“沒關系的。”

寧愈被他逗笑,伸手捋了捋小朋友的兔耳朵又揉了揉軟乎乎帶着嬰兒肥的臉,柔軟的觸感的确讓他心情變好了點。

其實寧愈心裏一直知道,就算當年陸應淮不走,他們兩個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他曾經親眼見到過陸應淮皺着眉拒絕某個男生的告白,理由只有短短幾個字,“不喜歡男的。”

性向不同,那麽再去追求或接近就是一種打擾。

所以寧愈才堅持不讓小朋友告訴陸應淮自己暗戀他,甘願讓這壇暗戀陳酒繼續深埋,不敢碰一口。

寧愈又笑了笑,摸了摸小淮的頭,補充道:“況且,雖然我這麽多年一直喜歡你哥哥,可說不定他早就忘記我了呢。”

忘記?!

原本因為自己主動親了寧愈而對着沙發角落臉紅半天的陸應淮立刻站起來,像是不敢相信寧愈居然會這麽說,整個人氣鼓鼓的,站在茶幾上嚴肅宣布,“他不可能忘記你!”

這是诽謗!

他怎麽可能忘記寧愈,哪怕是一刻也從未有過。

高一那年,因為家裏的争吵愈演愈烈,陸應淮父親想出了個解決辦法,就是把陸應淮送到國外的封閉寄宿公學,給自己和小老婆二兒子一家三口換個安寧。

他絲毫不覺得這是虧欠陸應淮,錢給夠了,還送到國外貴族學校上學,陸應淮能有什麽不滿意?

所以陸父連個招呼也沒打,手續搬下來,連夜就讓保镖看着陸應淮收拾東西上飛機。

那時候陸應淮甚至都還沒有寧愈的聯系方式,他被迫離開時什麽也沒拿,只拿了媽媽碎掉的照片和前不久運動會時的合照,陪他遠渡重洋。

他怎麽會忘記寧愈呢,在無數個異國的寒燈深夜,他從未忘記那一雙彎彎的笑眼。

無處不在的思念纏繞着心髒,寧愈在他的記憶裏從未褪色。

天長地遠,陸應淮只有一張照片。

其實陸應淮算不上是個對感情敏感的人,在青春期裏,別人情窦初開談戀愛拉小手的時候,他還在天天琢磨怎麽氣他小媽怎麽和他爸吵架,要不就是怎麽在學校當很帥的冷酷校霸。

後來在海外,那些數不清的想起寧愈的時刻,終于讓他懵懵懂懂有了些頭緒,可他沒時間深想,也恐懼深想。

他怕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他終于愛上了寧愈,在離開寧愈之後。

在國外上了七年學,但陸應淮終于畢業後家裏卻千方百計阻止他回國,他爸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小媽怕他和她兒子搶家産。

而他爸的态度則是閉眼默認了他們互相争搶,坐視不管,誰有本事是誰的。

那私生子弟弟從小被溺愛到大,又怎麽可能比得上手握母親遺産股權的陸應淮。

糾紛持續了兩年多,總算以陸應淮成為陸氏藥業新一任掌權人為結尾。

陸應淮再踏上這座城市的土地時,第一眼看向的是曾經一中的那個方向——即使他知道,記憶裏的寧愈早已不在那裏等他。

他本想着手去找寧愈,但新接手家業後又急于做出來成績,科研組日以繼夜的研究一款抗衰老新藥,陸應淮很重視,拿到一代成品時還親自試了試,結果藥物作用不穩定,他直接變回了三歲的狀态。

經過觀察,他們發現這種變化并不是不規律的,基本上每天只有早八點到晚八點這十二個小時會變成小孩,而晚上的時間則會變回正常。

科研組給出的解決方法是只能等,藥物并沒有毒副作用,只要慢慢代謝完了就可以恢複。

陸應淮無奈,但也沒什麽好辦法,只能選擇接受現實。

他這個樣子沒辦法去上班,一個三歲小孩又很難照顧自己,所以讓張助理招聘個可以用的人過來。

只是他沒想到,來的會是寧愈。

即使隔了快十年,他還是可以一眼認出來這個人,似乎飛速流淌的時光沒有在寧愈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還是那麽溫柔,用那雙漂亮的笑眼看着他。

陸應淮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就像是被投進了一顆石子的深井,沒翻起大的波瀾,卻泛起了打破平靜的圈圈細紋,經久不息。

寧愈,寧愈。

寧愈說他已經忘記了,可他分明記得比誰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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