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夢
第4章 噩夢
4.
樊肅立在一旁看着自家殿下堪稱溫柔的動作,眼底的驚訝怎麽都藏不住。
他跟在殿下身邊已有四年,除了已逝的瑞陽公主之外,還未見過殿下對誰這般親近。
不論因為什麽,這位姜家的小姑娘能得殿下青眼,将來的日子想必也能好過些。
同樣抱有這等想法的還有繡夏。
她比姜毓寧大十二歲,又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早在看見沈讓的第一眼,就猜到他的身份定然非比尋常。
此時見他毫不遮掩對自家姑娘的憐惜之意,繡夏又驚又喜。
對于姜毓寧,她一向是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來疼寵的,自然希望她能過得更好。
雖不知這位公子身份,但若是姑娘能與他多親近些,将來回到上京,或許能多一份依仗。
繡夏這樣想着,雙膝觸地,跪在沈讓的面前,“奴婢繡夏,是姑娘的貼身婢女,方才多謝公子相救。”
說着,她又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懇切道:“只是不知恩人姓名,日後有用得着奴婢的時候,定報公子今日之恩。”
沈讓低頭睨着跪在自己腳邊的繡夏,眼底有不虞閃過。
他自然看得出繡夏是什麽心思,但對于他來說,自己願意是一回事,旁人想要趁此搭上他的船,便是另一回事了。
他的視線轉涼,停在繡夏的頭頂,如出鞘匕首一般寒涼冷厲。
繡夏沒想到眼前這位不過半大的少年竟有這般氣勢,她一下子後悔方才的試探,伏在地上,肩背禁不住輕輕顫抖。
逗弄小姑娘的心思瞬間消失殆盡,沈讓放下懷裏抱着的姜毓寧,将她推到繡夏身邊,語氣不由得冷了幾分,“不必。”
姜毓寧尚不知發生了何事,呆愣愣地,“哥哥……”
沈讓只當沒聽見,他給樊肅遞了個眼神,徑直離開了。
繡夏愣怔一瞬,急忙起身想要追過去,卻被樊肅擡臂攔住。
樊肅朝繡夏拱了拱手,“繡夏姑娘,請留步。”
他态度客氣,背上的弓箭卻讓人不敢再往前。
繡夏看着倚靠在自己身邊,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姜毓寧,知道一定是自己方才的話太過冒犯。
她試圖解釋,卻被樊肅打斷。
“繡夏姑娘,在下姓樊,是我家公子的護衛,接下來的事,在下會替姑娘處理的。”
繡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趙城還滿身是血地躺在廊下,不論或者還是死了,後續都處理起來都有些麻煩,畢竟他還是這明雪園的管事。
她一個小小婢女,自然是沒有善後能力的。
樊肅道:“姑娘放心,那一箭是我家公子射的,這件事我定會妥帖安排,定不教人懷疑到姜姑娘頭上,只是這院子裏沾染上了不少血跡,需得姑娘自己處理了。”
繡夏聽出了其中的強硬和疏離。
但至少他們還願意幫忙善後,繡夏這麽安慰自己,低聲謝過。
見她還算識趣,樊肅便也沒再多說什麽,他點點頭,将半死不活的趙城拖出了小院。
他這一走,小院便只剩姜毓寧和繡夏兩人。
方才沈讓離開後,姜毓寧便一直很乖地跟在繡夏身邊,沒有說過話。
繡夏看着她仍舊有些發白的小臉,心疼地問:“姑娘餓不餓?”
早已過了用午膳的時候了,姜毓寧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很餓。”
繡夏摸摸她的頭,說:“奴婢去給姑娘做飯。”
昨晚的烤羊肉還剩很多,繡夏切了半盤,又給姜毓寧煮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面。
“姑娘,吃飯吧。”
姜毓寧換了身幹淨衣裳坐在餐桌前,卻盯着那盤烤羊肉不動。
“不是餓了嗎?”繡夏夾了兩片肉放到她手邊的小碟裏,“怎麽不吃?”
姜毓寧擡頭看她,眼眶卻有些紅,“繡夏姐姐,哥哥剛才是不是生氣了。”
雖然她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卻對人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
可她不知道漂亮哥哥為什麽會生氣。
繡夏看着她委屈的模樣,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得安慰道:“沒有生氣,只是哥哥要回家吃飯了。”
姜毓寧将信将疑,“那他以後還會來嗎,還會抱我嗎?”
在家裏時,她也有一個哥哥,且是她同父同母的親兄長。
祖母曾說,哥哥和她流着相同的血,爹娘不在家,哥哥就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可哥哥從來不會抱她,兩人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但他對幾位堂姐,卻都很溫柔。
有一年夏天,她還見到哥哥背着二姐姐到小花園摘櫻桃。
哥哥都從沒來沒有對她那麽好過。
她不明白為什麽,只以為是自己不讨人喜歡。
直到她昨天遇見了那個漂亮哥哥,他很溫柔,會抱她,摸摸她的頭,還會給她準備好吃的。
除了祖母,從來沒人對她這麽好過。
繡夏不知該怎麽答,揉揉她的腦袋,柔聲道:“會的,姑娘快吃飯吧。”
姜毓寧很聽話,見她這麽說果真不再問,用過午膳,便回房間午睡。
繡夏看着她睡着,悄聲出了門,打了水清掃庭院。
因為怕吵到姜毓寧睡覺,繡夏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可沒想到姜毓寧還是醒了,繡夏發現的時候,她正披着衣裳站在門後,盯着地上還未洗刷幹淨的血跡,臉色分外蒼白。
繡夏連忙扔了手裏的布,上前兩步擋住姜毓寧的視線,“姑娘怎麽起來了?”
姜毓寧卻像是沒聽見一般,她盯着廊下那一片血紅,眼神直愣愣的,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繡夏被她這幅模樣吓得心慌,握住她的肩膀,有些急切地開口,“姑娘,您怎麽了,您可別吓奴婢啊?”
姜毓寧的身子随着這動作前後搖晃,卻仍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樣。
繡夏知道,自家姑娘定然是因為那灘血跡,才想到了上午趙城中箭的那一幕,當時她的表情就有些不對,姑娘年紀這麽小,哪裏經歷過這樣的事,心裏定然怕極了。
她有心安慰,又想快些将血跡洗淨,左右為難之際,門口有腳步聲傳來,轉頭一看,是午間離開的樊肅。
樊肅處理完趙城的事,回來想同繡夏對一對細節,怕日後有人問起會說錯話,不料才走進院子,便見繡夏撲通一聲跪到自己跟前。
樊肅急忙退後兩步避開她的大禮,“繡夏姑娘,你這是何意?”
繡夏使勁磕了兩個頭,哀聲求道:“樊護衛,能不能求您,幫我照顧一下我家姑娘?”
樊肅一怔,轉頭看向門邊的姜毓寧,還悶悶地站在原處,神色呆滞,全然不似昨晚見過的活潑樣子。
繡夏道:“我家姑娘有些吓到了,奴婢不敢讓她在這時候自己待着,所以才大着膽子來求您。”
說完,她生怕樊肅覺得自己有所圖謀,急忙補充道:“只要半個時辰就夠了,等奴婢把院子清理幹淨就好。”
樊肅有些猶豫。
且不說他不會看孩子,就算他真的答應,也得先經過自家殿下的同意。
正在此時,院牆邊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樊肅微動了動眉,對繡夏一拱手,“姑娘且等一下。”
他轉身往院牆邊走去,原本隐在樹上的暗衛跳下來,和樊肅低聲禀報了幾句。
樊肅嗯一聲,揮退了暗衛,重新回到繡夏跟前,“若是繡夏姑娘放心,便讓在下帶姜姑娘到常青園小憩一會兒,晚膳後,再将人送回。”
繡夏自然答應,她急忙點頭,然後拉着姜毓寧送到樊肅手邊,耐心安撫道:“姑娘,您好好跟着樊護衛,乖乖的知道嗎?奴婢晚上就去接您,好不好?”
姜毓寧像個癡呆的玩偶,乖乖地聽從,呆愣愣地點頭,順着繡夏的動作抱住了樊肅的胳膊。
樊肅再度拱了拱手,然後抱着姜毓寧翻過院牆,回到了常青園。
院子裏,竹葉正在廊下候着,見他回來,忙把姜毓寧接過去,一邊柔聲安慰,一邊帶她回房間歇午覺。
因為昨晚見過,對于竹葉的親近,姜毓寧不算抗拒,但也難免有些怯怯,竹葉瞧出她的不自在,沒說什麽,喂了一碗安神湯哄她睡下,而後便退了出來。
竹葉去向沈讓複命。
沈讓早便吩咐了人時刻關注明雪園的動向。
知道姜毓寧眼下無人看顧,沈讓幹脆讓暗衛将人帶回了自己這邊。
不管怎麽樣,她被吓到都是因為自己射過去的那一箭,小姑娘總是無辜的。
沈讓一邊給自己烹茶一邊問:“她如何了?”
竹葉如實答道:“喝了安神湯睡着了,看上去是有些蔫蔫的。”
沈讓并不意外。
不過也并沒有去看一看的意思,他願意把人再接到自己這邊已算破例,自然不會再多管閑事。
因此,沈讓只點了點頭,“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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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陌生的環境,姜毓寧喝了安神湯也只是勉強睡着,睡得并不安穩,中途還做了噩夢。
夢裏,長箭捅穿骨肉,鮮血在眼前噴濺的場景反複重現,她不想看,卻被滿身是血的趙城狠狠掐住脖子。
“繡夏姐姐……”
“祖母……祖母救我……”
她下意識呢喃着親近的人,可無人來救她,趙城面目猙獰地盯着她,他拔出手臂上的箭,冷笑一聲,狠狠朝她紮來。
“啊——”
姜毓寧猛然驚醒,噩夢與現實交織浮現,她睜眼看向頭頂的帳子,是陌生的淡青色。
“繡夏姐姐,你在嗎?”
她小聲地問,但無人回應,寬敞的房間十分安靜,一個人都沒有。
含在眼眶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她掀了被子下床,連鞋子都忘了穿。
“有人嗎?”
“繡夏姐姐?哥哥?”
房間很大,她推開一扇門,總還有新的門。
姜毓寧聲音都在發顫,但只有回聲在應她。
她不知道為什麽一覺醒來院子都空了,身邊的人也全都找不見了。
她很怕。
直到推開最後一道門,午後暖陽順着門縫照進房間,落下金光萬縷。
姜毓寧下意識用手背遮住眼睛,不敢往外看。
有腳步聲響起,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她試探着挪開手背,只看到一雙靴子,她愣了愣,想要擡頭,頭頂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力道很小,不疼,可她有點想哭。
淚珠漣漣滾落,姜毓寧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她緊緊摟住眼前人的脖子,委委屈屈地喊:“哥哥,我好害怕。”
沈讓看着懷裏哭得十分傷心的小花貓,難得露出些無奈的神情來。
他原本在院子裏練劍,卻聽到本該安靜的房間裏傳來一陣噠噠的腳步聲。
自小到大,他都沒什麽和弟弟妹妹相處的機會,惟有一個沈妙貞,雖然年紀比他小上半歲,但一向早熟懂事,比畫中仕女還要文靜。
後來沈妙貞去世,他到佛寺裏住了一年,連身邊的護衛都沉穩許多。
相較起來,姜毓寧實在很吵,還有些麻煩。
可是看着小姑娘緊緊巴着自己的衣裳,一副生怕別人把她丢下的可憐樣,他竟還是心軟了。
那紅彤彤的眼睛讓她愈像一只乖順無辜的兔子。
沈讓深深嘆氣,“沒見過你這麽會撒嬌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