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佛珠
第7章 佛珠
7.
小姑娘睡得有些沉,沈讓走過去叫了幾聲都沒叫醒,最後只好把人強行拉起來,沒想到她就這麽半睡半醒地爬進了他的懷裏,小臉埋在肩膀上,十成十的依戀姿态。
沈讓有些無奈,卻也享受這般被人全心全意信任的感覺,他幹脆就沒将人推開,直接抱過來了。
藺池的神情頗有些複雜,“殿下,這小姑娘是……”
沈讓笑了笑,說:“撿回來的小可憐罷了。”
藺池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有些茫然,“撿回來的?”
他忍不住打量這小姑娘,雖然衣飾素淨,但只看那光滑白嫩的小臉兒也知道,絕不是大街上的乞兒。
難不成,是誰家的貴女?
藺池忍不住問:“殿下,這小姑娘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您把她留到自己身邊,可是有了新的計劃?”
沈讓一愣,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一向目的明确,甚少做白費力氣的事,為了這小姑娘,也算是一再破例。
他哂笑一聲,搖搖頭,道:“不過瞧着可憐,随手幫一把而已,沒什麽目的。”
聽到這話,藺池有些意外,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餘光又瞟了那小姑娘兩眼,自家殿下少年老成,心思九曲十八彎,做任何事都要謀算,他還從未見過殿下對誰表現出這般不遮不掩的喜愛。
這小姑娘,倒是不簡單。
用過晚膳,藺池便告辭了,彼時天色已晚,沈讓沒再回城郊,決定在如意樓留宿一晚。
只是有姜毓寧這小丫頭在身邊,有些麻煩。
沈讓原本是想讓樊肅找個婢女來管她,可這小姑娘一股糖似的,就黏在他身上了,怎麽說都不出去。
最後,沈讓只能吩咐人多拿了兩床被褥,一床給小姑娘蓋,一床隔在兩人中間,畢竟他和姜毓寧非親非故,便是她年紀小,也不該同榻而眠。
結果,沈讓半夜就被身邊的動靜吵醒了。
他稍稍睜開眼睛,看着姜毓寧像只跳上岸的小魚,爬過隔在中間的被子,抱着他手臂一拱一拱的,嘴裏還念叨着“哥哥真好”之類的。
原想把人推開的手還是頓住了。
沈讓側了下身子,看着身旁鼓起的一小團,忍不住想,若她真是自己的妹妹,也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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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姜毓寧醒來時,已經在回程的馬車上了,她有些失落,有些不舍,但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沈讓看出她情緒不佳,擡手在車璧上摸索了一下,拉出一個暗匣來,裏面擱着晨起從如意樓打包來的早膳,他親自端出來,一樣樣放到小桌上,對姜毓寧道:“小丫頭,先吃點東西。”
昨天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姜毓寧早就有些餓了,她乖乖點頭,捧着一碗小馄饨小口小口地吃。
從沈讓的角度看,能看到她不時鼓動的臉頰,實在像一只偷吃菜葉的兔子。
他唇角輕勾,晨起趕路的疲憊仿佛一下子消失,他沒說什麽,靠在一旁撿了份邸報看。
姜毓寧雖然黏人,卻很老實,吃完了飯就趴在窗邊往外看,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
到了城郊,馬車停在明雪園的後門,沈讓和姜毓寧一起下了馬車。
走到門口,後門被推開,一個陌生的小厮躬身給二人行禮,然後道:“屬下給公子帶路。”
“嗯。”沈讓點點頭,神色坦然,若是不知道的,只怕真以為這別莊是他名下的。
反倒是姜毓寧這個真正的主家姑娘,神情有些怯怯的,她難免想到昨日的事,有些害怕地往沈讓身後躲了躲,“哥哥。”
看她像只挂在樹上的松鼠一樣,挂在自己胳膊上,沈讓輕笑一聲,幹脆把她直接抱起來。
姜毓寧低呼一聲,緊緊摟住人的脖子,沈讓輕聲道:“別怕。”
姜毓寧對沈讓一直有一種莫名的信任,聽了這話,她很乖順地點了點頭,只身子又朝沈讓貼近了些。
沈讓攬住她的肩背,跟在引路的仆從後,就這樣将她一路抱回了小院。
一路上,兩人根本沒遇上幾個人,偌大的別莊就像是突然空了下來,只有清風徐徐。拐入月門,回到姜毓寧所居的小院,更是偏僻冷清。
昨日繡夏攔在姜毓寧的跟前,也在門邊上撞了一下,她整日忙碌,身子本就虛弱,那一下直接撞得吐了血,這兩日一直在廂房躺着休息。
姜毓寧走進去,她也沒醒,只有一個陌生的小丫鬟正守在床前打瞌睡,聽到聲音驚醒,一擡頭看見沈讓,急忙起身行禮,“見過公子。”
沈讓微蹙了下眉,揮手讓人退下,姜毓寧趴到床邊,看着繡夏蒼白的臉,小聲喚她:“繡夏姐姐……”
她緊緊握住繡夏的手指,小腦袋幾乎要埋進胳膊裏去,單薄的肩背微躬,好似被暴風雨捶打過的幼嫩樹苗,看上去那般脆弱。
沈讓聽出她聲音裏的哭腔,安慰道:“放心吧,她沒事,過幾天就醒了。”
姜毓寧悶悶地嗯了一聲,埋在榻沿上沒什麽動作。
沈讓知道繡夏是她在這明雪園唯一的陪伴,沒再多說什麽,他轉身要出去,不想卻被姜毓寧一把拽住袖子。
“哥哥。”
沈讓輕擰了下眉,低頭看着她,“怎麽了?”
姜毓寧眼眶紅紅的,還含着淚珠,她一手抹了淚,一手緊緊抓着沈讓的袖子,認真道:“哥哥,謝謝你。”
倒是沒料到小姑娘還會說這個,沈讓不禁勾了勾唇,揉了揉她的腦袋。
感覺到發頂傳來的溫熱,姜毓寧仰起頭,把下巴墊在人的手臂上。
“哥哥,你要走了嗎?”
她的語氣裏有明顯的不舍,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沈讓,上面浮着一層潮濕的霧氣,又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沈讓微微一怔,不答反問:“要知道我的名字做什麽?”
姜毓寧小大人似的,看上去天真懵懂,語氣卻很認真,“哥哥幫過我很多次,我想記住哥哥的名字。”
說着,她從脖領間掏出一粒用紅線串着的黑檀木佛珠,獻寶似的給沈讓看,“這是祖母送給我的,她說,她已經向神仙告訴了我的名字,之後無論發生什麽,它都會保佑我。”
“我想知道哥哥的名字,然後誠心許願,讓神仙像保佑我一樣,也保佑哥哥,永遠平安,永遠都不離開我。”
小姑娘聲音軟糯稚嫩,卻滿滿都是誠摯。
還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說這樣的話。
沈讓沉默半晌,忽然扯了扯唇角,輕聲道:“我姓沈,名叫沈讓。”
“沈、讓。”
姜毓寧認真地重複了一遍,閉上眼睛,握着那枚佛珠無聲念叨了幾句,然後,擡手解下了挂在脖領上的紅繩。
“哥哥,你伸手。”姜毓寧推推他。
一抹複雜的情緒從眼底閃過,沈讓攤開右手,放到她的跟前。
果然不出所料,姜毓寧握着那枚佛珠,鄭重地交到他的手心,“哥哥,祖母說知恩圖報,可我什麽都沒有。”
“我把它送給你,它會保護你的。”
沈讓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眼眶紅腫,不知是因為昨日在靈堂哭得太多,還是剛才又哭過了,總之看上去十分嬌弱可憐。
她應當是知道自己如今處境的:最疼愛她的祖母離開,伯父伯母涼薄無情,唯一的婢女躺在這狹小昏暗的廂房卧床不起,偌大的園子,只有她一個人。
而他對她的喜愛這麽明顯,她明明該借此多讨好示弱,求他幫忙。
但她沒有。
反而是将護身的佛珠送給了他,眼眸彎彎,似乎還很高興的樣子。
“小傻子。”
沈讓輕念了一句,右手五指緩緩收攏,他握住那枚佛珠,似乎還能感受到小姑娘掌心的一點溫熱。
原本想着将她送回明雪園,再安排幾個人悉心照顧。
可現在,他忽然反悔了。
他半蹲下身子,同小姑娘平視,然後問道:“你把它送給我,那你怎麽辦?”
“我……”姜毓寧一怔,回答不上來。
沈讓輕笑一下,撩開袖口,也從手腕上褪下一串黑檀佛珠。
雖然都是黑檀,但他這一串可比姜毓寧的珍貴多了。
是一年前他在法嚴寺長住時,住持送給他的,珠面上有金筆刻就的心經,經由得道高僧開過光。
他一直戴在手上,煩郁時靜心所用。
此時,他握在手裏撚了撚凹凸不平的珠面,拉過姜毓寧的手腕,将那串佛珠套上她的腕子,“小姑娘,你祖母雖不在了,以後,哥哥保護你,如何?”
這般讨人憐愛的小姑娘,他要留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