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張堯變回了原先的人形,身上恐怖的傷痕也消失了,而且跟污染源攜帶者溫故一樣,從表面看不出任何污染物的特征,就那麽恢複了原先生龍活虎的樣子。
奚風光愣了幾秒,用力摟住張堯的肩膀,又哭又笑,其他巡查員也一起圍上來。
“卧槽,卧槽,真的!”
“張哥,感覺怎麽樣?”
“以後就要接受我們的監管了,開心不?”
奚風光想起來什麽,仔細打量他,想到巡查處掌握的人類變異過程,問:“疼嗎?”
張堯搖搖頭。
“冷還是熱?”
張堯還是搖頭。
起初确實是很熱,也疼,加上之前皮膚和肌肉被食人花液腐蝕,渾身就像是被拆散了,可後來被溫故的藤蔓刺中,一股涼意傳遍全身,再往後就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所有人都松口氣,宋海司也收起槍。
不管怎麽說,張堯活過來了,沒變成失去理智的污染物,溫故救了他一命。
他走到溫故面前,這才發現他的翅膀只剩下半邊。
剛剛的最後時刻,他沒法減緩自己的下落趨勢,掉進花苞裏,在食人花倒地的同時,他不可避免地被花瓣上密密麻麻的牙齒咬了一口,掉了半邊翅膀。
宋海司拍拍他缺少翅膀的那半邊肩膀,問:“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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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故顯得很沮喪,嘴巴微微鼓起,這使他淺色的唇瓣顯得異常柔軟。
宋海司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問:“怎麽了?”
“我……這些藤蔓長了好久……我花了好久好久好久才把它們編成翅膀的形狀……”溫故咕哝着,帶着哭腔。
如果剛才他不是一下子幹掉了起碼A級的污染物,那宋海司說不定還真被他這副又軟又糯的樣子給騙到了。
他發出一個很輕的笑音,在他斷掉的翅膀根兒上摸了摸:“沒關系,回去給你多澆水,很快就長出來了。”
溫故眨眨眼,開始思考澆水的可行性。
澆水真的會長得快?澆多少水才夠?往哪兒澆?
要是眼前這個好看的人類能親自給自己澆水的話,那這些問題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溫故再次被戴上手铐,這次他有了伴兒——按照規定,張堯也被铐起來,跟他肩并肩地坐在一輛還算完好的越野車裏。
宋海司坐在駕駛位打了很長時間的電話,聯絡支援的隊伍跟外勤們會合,一起善後。
他不時從後視鏡看後座上的溫故,看他總是彎腰,也不知道在幹什麽,于是在他又一次彎下腰的時候,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溫故在撓腳丫,雖然腳底沾上了點枯枝和泥土,卻看起來更顯白嫩,皮膚有點泛紅,應該是癢。
等挂斷電話,他問:“腳怎麽了?”
溫故表情糾結:“踩到粘液了,它真毒,它不善良,我讨厭它!”
對于食人花的毒,張堯感同身受地點點頭,剛才被腐蝕的疼痛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需要處理嗎?”
溫故想了想,慢吞吞地說:“要是你幫我解開的話,會好的快一點。”
宋海司二話不說發動汽車,一腳油門,車子蹿了出去。
在評估前,溫故仍然是他們的頭號防範對象,剛剛溫故的表現告誡他,他絕不該冒第二次險。
去泰川的路程不近,宋海司很沉默,車裏一路上都充斥着張堯的聲音。
宋海司看起來心情不錯,而張堯的心情從來都比他好那麽一點點,今天也不例外,所以,他在宋海司的柔和目光中笑的好大聲。
“溫故,你剛才說,我能像你一樣活着?”
“嗯。”
不是很明顯了嗎?
“那我也能像你一樣強大對不對?”
“那要看你自己。”
這個人想的有點多。
“哦……那你經常污染別的生物嗎?有沒有什麽副作用?”
“你是第一個。”
我看起來像很閑嗎?
“你是被什麽東西污染的?上古神樹嗎?”
“我生下來就是這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溫故覺得前面正在專心開夜路的宋海司好像從鏡子裏看了自己一眼,兩個人視線短暫地撞了一下,溫故垂下眼睛。
又是這種審視的眼神,現在他确信,宋海司是個不善良的人類。
他轉頭看向一臉唏噓的張堯:“該我問問題了,可以嗎?”
張堯瘋狂點頭:“大哥問!”
溫故認真請教:“大哥是誰?”
“……”張堯想了想,嚴謹地回答,“對你的尊稱。”
“尊稱嗎?”溫故清澈的眼睛眯起來,裏面好似綴滿了閃亮的星辰,“你可真善良,再叫一聲!”
“大哥!您有什麽問題盡管問!”
溫故的表情像是一只吃到小魚幹的貓,宋海司從後視鏡看到,嘴角隐蔽抽搐了一下。
“你們的衣服上為什麽有蒲公英?”
“啊,大哥你說這個,這是假的啊!”
張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制服外套,有點緊繃,是奚風光借給他的,他自己那件早就沒眼看了。
他用指尖點了點雪白的蒲公英,用力拍打兩下,傘狀的蒲公英種子并沒有因此飛起來。
“這是我們巡查處的标志,象征着頑強、希望、生生不息。”
“哦,是嗎……”溫故有點失望。
竟然還有聽起來很厲害的象征意義,那肯定是巧合吧。
他喪失了興致,現在唯一能打動他的,就只剩下對城市的憧憬了。
突然不想聊天了,就窩在座椅上,眼皮開始打架。
夜深了。
跟污染區不同,這裏的夜空十分幹淨,繁星閃爍,月亮又大又圓,清新的空氣讓他每個毛孔都很舒服。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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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縷晨曦照亮天際時,他們到達了城市大門。
車子停在哨卡前,溫故的睫毛動了動,醒了。
他聽到車外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總巡查,您辛苦了!”
接着是宋海司沉穩冷淡的聲音:“辛苦。”
應該是在打招呼吧?
溫故意識到,人類打招呼的方式跟媽媽說的并不一樣,他還沒從他們嘴裏聽過“你好”。
難怪那天第一次隔着“牆”見面,自己對他們說你好,他們不愛搭理自己。
他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探頭往外看,發現宋海司正跟一個穿着褐色衣服的人低聲談話,那個人身上有一個紅色的“x”标志。
以前,溫故在污染區某處廢墟裏看到過這個圖案,在一個箱子上,裏面有很多圓圓扁扁的小球,苦的,不好吃,他不小心吃了一大把,吐了好久。
基因檢測部門負責人高風昨天半夜接到宋海司的電話,天不亮就在城外的基因檢測站等着了。
昨天巡查處在雪瑞山遭遇污染潮的消息,讓所有知情人都捏了把汗。
自從“牆”出現後,已經二十年沒有污染潮了,人們幾乎淡忘了那種被逼到死路的絕望。
宋海司高冷,高風曾當面表示讨厭他的裝,所以不喜歡跟他說話,按張堯的話說,兩人碰面屬于是上了雙重DEBUFF,如無需要,能演一整天默劇。
今天,高風卻破天荒問候宋海司:“沒事吧?”
宋海司點頭:“沒事。”
高風覺得不可能沒事:“你沒戴手套。”
被洞悉的宋海司挑挑眉,懶得解釋,指指車裏:“兩個人,開始吧。”
恰好,溫故探出頭。
高風看過去,剛好看到一張純真溫和的光滑小臉,忍不住“啧”了一聲,質疑:“這是污染物?”
“別小瞧他。”宋海司拉開車門,挑着鋒利的眉毛示意溫故下車,身體若有若無擋住高風的視線,“有抗毒素的藥劑嗎?借一瓶。”
高風跟手下要了瓶抗毒藥劑,然後就目送宋總巡查官走到少年面前。
宋海司蹲下看溫故光着的腳,又不放心地在柔軟的腳背上按了按,發現确實沒什麽異常,還是堅持把抗毒素藥劑給他灌了進去,苦的他五官都皺成一團。
這場面可太稀奇了!
高風打量了一下瘦巴巴的少年,随手拿起登記臺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一邊搖頭,一邊吹出一股熱氣。
水有點燙,他好不容易才喝進去一口,可在看到車裏下來的第二個人時,這口水差點又噴出來。
那是巡查處的首席巡查員張堯,宋海司的得力幹将,關鍵是,他戴着手铐。
“你也被污染了?”
“啊……”張堯羞愧地低下頭,後來一想,自己有什麽可羞愧的?憑什麽一副質問叛徒的口氣?于是高高昂起下巴,“對!”
“今後打算幹什麽?要不要來我們基因檢測處幫忙?”高風急不可耐地抛出橄榄枝。
他早就對張堯發出過邀請,只是他一直沒答應。
張堯哽住了,經過高處長的提醒,他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他以後不能再在巡查處擔任職務了!
統治區有幾個重要部門是不允許招納被污染者的,其中一個就是污染巡查處。
“高處,你這是在當面挖牆腳?”宋海司冷冷的聲音傳來。
“……咳,開始檢測。”高風轉身進了那間尖頂屋子。
挖牆腳這種事,倒也不急于一時。
一大早,城門外的基因檢測站就有幾個人在排隊,他們都是巡查處的各個小隊篩選後帶回主城的,正在等待檢測或是檢測結果。
根據《污染物管理條例》,被污染者通過污染值測試,基因檢測,認知測試和抗壓測試,最終被分三類。
第一,失智變異人,身體和意識全被污染,看不出人類特征的被污染者,統治區拒絕承認其人類的身份,視為完全形态的污染物,但礙于人道主義,會從“門”扔進污染區放生。
第二,有智慧的變異人,被污染,但仍然保留人類的意識和行為模式,但沒能全部通過四項測試,會被戴上控制污染能量的頸環,送往外城生活。
第三,通過四項測試的被污染者,可以在主城正常生活,但決不能使用污染能量,如果被檢測到,會立刻被戴上頸環,驅逐至外城。
可以說,基因檢測站是進入主城的最重要一道關卡。
之前已經通過了污染值測試的溫故乖乖跟在宋海司身後,看他一一跟外勤小隊的下屬們打招呼,記下了幾種打招呼方式,比如“好久不見”、“辛苦了”和“早上好”,還有他熟悉的“你好”。
走進基因檢測站,裏面的各種檢測儀器更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環視周圍,眼睛亮晶晶的。
高風遞出來一張登記表,宋海司看了懵懵懂懂的溫故一眼,主動接過來,按在桌上填上溫故的名字,又在“污染值”一項填了個數字。
高風喝水的間隙瞥了一眼,水再次噴出來:“寫錯了。”
宋海司在數字後面的格子潇灑地簽下自己的大名:“沒錯,一萬五。”
高風的眼睛瞪起來了,他以為對方在跟自己開玩笑,但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宋總巡查官從不開玩笑。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時,溫故認真的聲音響起:“大哥,是15504。”
在場所有人都詫異地看向這個不起眼的少年,發現他視線的焦點居然是巡查處的宋總巡查官。
高風頓了頓,問宋海司:“你弟弟?”
宋海司的面部肌肉抽搐一下,差點破防。
剛剛自己做好登記的張堯剛好走進來,見到這一幕,又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