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天光大亮,附近棟樓的居民都被驅離出家門,有的唉聲嘆氣一臉土色,有的沖巡查員大喊大叫,但沒有誰敢不服從,畢竟上一個妨礙巡查處公務的家夥早就被扔到外城去了。

密封的大巴車開走一輛又一輛,無一例外。

巡查員們一批批進入警戒區,除了溫故和張堯,每個人在進入這片區域前都打了一針抗污染藥劑——它能短時間內防止人類被污染。

許夫人作為重點監測對象,被強行帶離了現場。

張堯和幾名巡查員守着門。

他們正在分食那個賣相醜陋的蛋糕,氛圍和諧,就好像這裏不是污染物出沒的任務地點,而是郊游現場。

蛋糕不大,每人也就能分到一兩口,但這不影響他們一邊坐在臺階上吃,一邊對溫故的手藝誇誇誇。

溫故被他們的彩虹屁吹得飄飄然,問:“我們在等什麽?”

張堯:“等增援,我們有更有殺傷力的武器。”

一名巡查員拍拍溫故的肩膀:“還用等增援嗎?這位不比武器好使?”

另一名巡查員嘴裏塞着蛋糕:“張哥,溫故那麽厲害,好歹你也是他的傳人,為什麽你沒有半點污染物該有的實力?你振作點啊!”

“狗屁傳人,我要是有實力第一個幹掉你!”張堯作勢要揍他。

這時,樓梯間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他們沒等到更有殺傷力的武器,卻等來了宋海司。

“總巡查?您傷還沒好呢!”張堯震驚地站起來,“我能處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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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海司點頭:“我沒事,你處理。”

他相信張堯能處理好突發事件,目光卻忍不住往溫故的方向飄去,他是擔心,溫故也變成突發事件的一環。

門被打開,污染能量再次大量湧出,儀器發出緩慢的警報。

“總巡查,要不我跟溫故先進去看看,你們先等等?”

裏面情況不明,他們從沒置身于濃度這麽高的污染能量中,不确定有沒有污染性,萬一有的話,他擔心抗污染藥劑敵不過這種程度的污染。

宋海司直接走進去,他趕忙跟上。

房間是标準的三室一廳,客廳裏擺放着簡單的家具,滿牆的壁紙嚴重發黃。

客廳連接着三個房間,其中一個的門敞開着,床鋪淩亂,許夫人剛剛應該就是從那邊起床來開門的,另外兩個門緊閉着,另外還有一個被當成廚房的陽臺,采光還不錯。

宋海司提了提手套,扭開其中一個門的把手,這是儲藏間,裏面擺放着雜物。

他緩緩轉頭,看向最後那扇門。

吱呀一聲,門緩緩被打開,一股不需要儀器就能分辨的腥臭味撲面而來,宋海司的手頓了頓,門停在了某個角度。

借着這點縫隙,他身後的巡查員們看清了裏面的景象。

這是間書房,對面是一個整面牆的大書架,裏面滿滿的都是書,房間正中間擺放着書桌,上面有幾枚泥濘的黃銅彈殼,還有一本書,被染成暗紫色的書。

紫色粘液從天花板滴下來,落在攤開的書上,等書完全被浸透,它們繼續漫延至整個桌面,再順着縫隙慢慢流淌到地毯上。

現在,整張米色地毯幾乎全變成紫色的了。

目光上移,書桌上方的吊燈被一只怪物和它身上冒出來的粘液擁抱着。

看外形是個人類,身體表面卻流動着那種紫色液體,液體中有許多凸起,像是垂挂的瘤子。

他用三條腿抓住吊燈,沉默地攀附着,身體時不時痙攣一下,看似沒有任何攻擊性,但宋海司還是舉起了槍。

“污染巡查處,你被捕了。”

粘液從中間分開,從內部凸出兩顆孤零零的眼球,沒有任何神經連接,像是福爾馬林溶液裏泡着的标本。

它似乎想說什麽,但只能發出一陣“咕嚕嚕”的氣泡音,想說的話都被粘液封鎖在身體裏。

宋海司朝張堯勾了下手指,他們就搬來一個折疊的鐵籠,“嘩”地打開。

“我數到三,如果你還有意識的話,就自己到籠子裏去,我們接下來會對你進行評估,如果沒有的話,我們會強行制服你。”

污染物沒動,那雙眼球毫無情緒地看着下面的人。

“一。”

“嘩啦啦”,複古的水晶吊燈晃了晃,玻璃裝飾物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摩擦。

“二。”

巡查員們握緊了手裏的電網發射槍,頭頂的碰撞聲愈發劇烈,連接部分發出承受不住的“吱呀”聲。

“三。”

“啊——”被污染者忽然發出了力竭般的嘶吼聲。

宋海司寒着臉開口:“準備控制,允許擊斃!”

窗戶被不知名力量影響,“轟”的一下爆裂開,碎玻璃四下飛濺,涼爽的風吹進屋子。

在氣氛緊張到頂點時,一個很小的聲音響起。

“我是人類,我會保持善良,我永遠不會變成喪失理智的污染物……”

一字一句,平靜卻清晰,反複回蕩在房間裏,仿佛被亘古橫風吹來的天籁吟誦,将被污染者躁動的情緒漸漸撫平。

巡查員們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他們都聽得出聲音的主人。

宋海司臉上也浮現幾分罕見的詫異,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

随着被污染者的惡意平息,溫故停下來,他跟那兩顆眼球對視着,神情變得悲憫。

“他很難過。”他對宋海司說,“他不想活下去,卻怎麽都死不了,他請你幫他。”

整個房間鴉雀無聲,張堯感同身受地垂下眼睛。

宋海司看了一眼溫故:“你現在污染他的話,會發生什麽?”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溫故的目光充滿期待,就連被污染者的眼球也轉向他,定住不動。

“我不确定。”溫故壓力很大,“理論上說,他體內的污染能量已經成形,再加上我的,也許會變成另外一種更可怕的樣子,當然,也不排除能像他一樣……”

他指指張堯。

張堯思考了兩秒:“什麽?當時你沒把握?”

溫故坦然:“當然沒有,你那時候的情況……反正不可能更糟了。”

“……”張堯替自己後怕了幾秒,想了想,“那你可以污染他試試,反正不可能更糟了!”

溫故低下頭:“不行……”

“為什麽?”

“現在最差的結果,你們只會把他放去污染區,可如果我污染他導致更不好的後果,那不單單是他會死……”

宋海司從他身上收回視線。

他也不贊成溫故二次污染許少校,雖然跟自己的出發點不太一樣,但這小家夥說的也很有道理。

宋海司走到跟被污染者足夠近的距離,仰頭盯着他那雙沒有喜怒的眼睛。

“許少校,統治區需要你活着,你是一名軍人,請你堅定自己的信念,勇敢活下去。”他說話聲調比平時要高,“我以污染巡查處總巡查官的名義擔保……”

後面的話他沒說,許少校的身體就扭動了幾下。

粘液被拉得很長,他三只腳落地,扯斷藕斷絲連的粘液,仰起頭顱定定看了宋海司幾秒,随即,身體融化成瀝青狀的不知名物體,滑進籠子。

籠門關閉,鐵籠表面傳出“嗡嗡”的電弧碰撞聲,污染物被運走,巡查處開始對房間進行善後和清理。

宋海司換上膠皮手套,繞開地上的粘液,靠近書桌。

溫故發現他動作有些遲緩,想起他身上還有傷,他不确定人類傷口的愈合速度,但看他臉色發白的狀态,溫故感覺他可能不太好。

“宋海司,你沒事嗎?”

宋海司頭也沒回,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叫總巡查。”

“哦……”聽他跟平常一樣冰冷冷的語氣,溫故又覺得他像是沒事。

書桌後面掉了一把槍和幾枚散落的黃銅彈殼,槍是軍方統一配發的手丨槍,裝着消丨音丨器,子彈已經打空了。

宋海司把手丨槍交給身後的巡查員,又把目光落向那本攤開的書。

不是書,是一個很厚的皮革封面記事本,軍官們常用的那種,生産于幾十年前,由于質量過關保存得當,還能用。

身後跟随記錄的巡查員小心翼翼把記事本從粘液堆裏拉出來,在不損壞它的情況下,打算把他收進物證袋。

“等等。”宋海司叫住了他。

紙張已經變成了紫色,但上面用油性筆寫的字還很清晰。

他轉到本子的正面,一行行看上面的字跡。

張堯見狀也湊過來,念上面的內容。

【5月15日,我不知道該跟誰說這件事,事實上,上次在遺跡尋找物資,車隊被襲擊,我被一只很小的污染物撓了一下,我沒上報,并且在例行檢查的時候借口離開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逃避,我很害怕……因為是我帶隊,沒人強行查我,可是,今天我覺得身體不對勁,都過去幾個月了,會嗎?不,那樣的不幸怎麽可能降臨在我頭上?】

【5月17日,我的手不聽使喚了,我砍了它,果然不正常,斷口竟然沒有血流出來,只有一些黏糊糊的惡心液體!】

【5月18日,我跟我妻子說不舒服,讓她不要打擾我,趁天黑,我跳窗出去,把手丢進了垃圾轉運站,異變的只有手,應該沒事,我不會有事的,我是軍人,我的意志力無比堅定,我能控制住我自己!一定能!】

【5月19日,我的頭也不對勁,我總不能砍掉頭,誰來告訴我怎麽辦?我不想變成怪物,我的妻子會吓壞的,她太好了,每天給我送飯,可我一口都吃不下,我不想變成怪物,我不想去污染區跟其他污染物厮殺,我見過那樣的場面,想想我變成它們的一員,太恐怖了,我不想變成怪物。】

【5月19日,下午了,還是難受,我沒法接受自己變成那樣,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的意識竟然還清醒着,我知道,我是人類,可是我的身體不這樣說!我好絕望,我不敢照鏡子,我剛剛對自己開槍了,很多槍,可我殺不死自己。】

【520,我變,我人,不怪物,不】

最後一行字歪歪扭扭,末端的筆畫歪歪斜斜地劃開紙面,一直延伸到本子外,看來在20日,也就是昨天,許少校無法控制自己了,他渾身都在緩慢異變,最後終于成為了一個有着人類基本意識,但無法遵循人類行為模式的怪物。

張堯看得脊背發涼。

許少校這個人,說不上究竟是勇敢還是怯弱。

他感嘆:“最近城裏的異變這麽多,我們是不是該努力找原因?”

溫故問:“很多嗎?”

張堯回答:“算是多的,以前十天半個月出一個就算新聞了,最近幾乎三兩天就有一個,再這樣下去……”

溫故前天才把一個異變的男孩抓了現行,他想了想,搖頭:“不一樣。”

張堯一邊幫巡查員把記事本裝袋,一邊問:“什麽不一樣?”

“今天這個人,跟昨天那個男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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