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回
有人雲,若是要過黑山,那必須在公雞打鳴之前便在黑山腳下,在太陽剛出,公雞首鳴之時入山。過山比懷揣一利器,入山之後不得流連美景,不得尋找幽徑。若是在山中過夜,除獵人之屋不可尋他處入住。
這種規矩現在已經逐漸打破,黑山鎮中人多半以入黑山伐木為生,漸漸地也沒人守這種規矩了。然而近年來,卻是又有了這種規矩,可惜大部分人不會遵守罷了。
“今年又死了好幾個人,都是不聽老人言的。”黑山鎮上的酒樓裏聚着不少閑漢,一口一口喝着酒,聊着傳言和女人:“都說了要按照規矩走,一個個都傻不拉幾的。”
“大哥,聽說黑山裏有鬼,可是真的?”
“喲,你一個書生也敢過黑山?早點死了這顆心,這鎮上現在也就謝家人敢去了。”
聽着閑漢的嘲諷,書生也不生氣,只是沉思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謝家……莫非是朝中前任的大學士謝山謝有石先生?”
“可不是,謝家就在那兒,只不過大學士常年不出門,只見過他孫子小小的一個被婆子抱出來過一次。”閑漢龇牙咧嘴笑了笑,手指指着謝家的方向,眉目間有些狂傲:“我也不說別的,謝老致仕,要你能被謝老看中收入門牆,科舉可就不用愁咯。”
“可惜啊,謝老現在不開門。”
另一個閑漢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然後和酒樓裏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書生并不理會這種嘲諷,反而淡然一笑,對着閑漢們舉起了酒杯:“明日我便要過黑山,多謝各位指點。在下寧采臣,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一個閑漢笑着對寧采臣碰了杯,一口飲盡之後不說話,表情上卻好像是在說“看,又是一個蠢貨。”
拂曉之時,公雞首鳴。寧采臣背着包袱入了黑山,一路上不留戀美景,不采食果實。雖說有看見一兩個樵夫,但是也不會多說話。
眼看着太陽落山還沒有走出黑山,寧采臣略有些焦急。他本是書生,腳程自然沒有那些樵夫或者老農來得快。要在黑山中過夜,卻沒有一個獵人的房子。寧采臣努力再走了一段路,卻看到山中有個寺廟。
寺廟雖說佛像莊嚴,但是僧舍卻已經落了不少灰塵。寧采臣猶豫了一下,既然是寺廟,有佛像保佑那也是安全的。正在躊躇的時候,寧采臣見到一個同樣背着背囊,腰間別着一把劍的書生。
那書生看到寧采臣也像是吃了一驚,兩個人對望了一會兒,寧采臣連忙先行了一個禮:“在下寧采臣,天色已晚,不知兄臺可否一同在這寺廟借宿一晚?”
書生皺了皺眉頭,很是遲疑地點了一下頭才報上了名號:“我姓燕,叫燕赤霞。”
寧采臣想要和對方說話卻找不到什麽共同語言,只好一個人先住在一間僧舍裏面。入夜之後黑山好似活了一樣,有着蟲鳴,還似乎有了一點狼嚎。寧采臣有些睡不着,看着窗外月光如水一般照射下來,不由得想起前人那篇十分著名文章。一時心癢,就想着懷古一番。
Advertisement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今日得見,古人誠不欺我。”寧采臣贊了一聲,本來他略有些認床,現在月色這麽好,更加睡不着了。穿好衣裳剛想下床,寧采臣便聽到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進來。”
本來以為同住書生是同道,自己也當了一回張懷民,結果卻是成了楚襄王?寧采臣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只不過心中也警惕了起來。這裏是寺廟,又怎麽會有女人?
聶小倩畏縮了一下,她本來不願意來的,但是因為一開始去見了那位娘娘,不小心被旁的女鬼抓住了錯處,這次是不得不來。要知道這位書生也就算了,他旁邊那位書生可不是什麽書生,身上隐隐有着道家的味道,八成是個道士。
想到這裏聶小倩突然有些大膽,若是要走,她除了阿優之外還有鬼想要帶走。別的那些自以為在“修煉”的女鬼她不敢接觸,現在這位書生眼神清明,應該能夠拉攏。而讓這書生告知道士,肯定效果比自己出現好上幾倍,這樣那位娘娘也應該能夠有所謀劃了。
想到這裏,聶小清麗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手上一番動作之後用灰塵在空中凝成了一個字之後揮手弄散。看到那書生的眼神變化,聶小倩深吸一口氣,把聲音捏成嬌滴滴的樣子,表情卻是莊重而帶着一絲嫌棄。
要不是這位書生身上有着讀書人的正氣,她也不想就這麽拜托對方,一走了之得了。
寧采臣看到那個“裝”字,除了深吸一口氣之外也有些摸不着頭腦。面前這位姑娘一直隐在暗處,雖說能看到她那張清麗的臉,但那個“裝”字……又代表着什麽?
聽着對方“月色太好無法入睡”,再看到她一臉嫌棄,寧采臣差點就笑了出來。雖說依舊猜不到對方的意思,寧采臣依舊憑着自己的心意呵斥了對方。聶小倩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然後再給了寧采臣一個“留”和一個“冤”字,還伸手揉了揉臉,才做出一番害怕而羞愧的表情退了出去。
這也太過于古怪了一些,寧采臣思索着那幾個字,他并不認為對方是為了讓自己給她伸冤什麽的,更有可能是別的原因。看着聶小倩離去的背影,借着月光明亮寧采臣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身體往後一仰瞳孔縮小,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這個女人沒有影子,她是鬼。
第二天雞叫頭遍的時候寧采臣醒了。雖然說他很懷疑一個女鬼的冤情,但是卻覺得有些趣味。他本來就不是什麽迂腐的人,鬼神一說随是不信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雖說要回家,然而他也不會見到冤情便見死不救……不對那女鬼已經死了。
自己在思考的時候就看到旁邊的門也開了。那叫燕赤霞的書生看到自己似乎驚訝了一下,寧采臣不明白他在驚訝什麽,但是很是鎮定地打了個招呼。
“看來,你也不是一般人。”燕赤霞點點頭,行了個禮之後分出了自己一點幹糧:“就是你倒是忍得住?”
“什麽忍得住?”寧采臣心裏已經有些底,對着一面之緣的人他也只能裝傻。燕赤霞似乎有些嘲諷地笑,但是也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反而看着門口:“若是有意,何不相見?”
“怕你們驚訝咯。”
寧采臣驚訝地站了起來,并不是他對女子有什麽看法,而是在深山之中居然有獨行的女子,若不是和昨晚那個女子一樣是鬼的話,難道是妖?
琵琶抱着推開寺門,等到看清院子裏的一個書生一個裝作書生的道士之後才笑了:“我當是誰,原來是……啊。”
“哼,你這老怪,居然也敢只身前來?”
“你弄得死我,二郎都要和你稱兄道弟了。”琵琶哼了一聲,把綠水一收手指一彈,席地坐下對着寧采臣仔細看了一下,臉上多了點笑:“你這書生,倒也是個好玩的。”
“少逗弄旁人。”燕赤霞皺了下眉頭,他箱子裏的寶劍在顫抖,這種顫抖更像是一種懼怕。琵琶輕飄飄地看了一眼箱子,寶劍立刻不抖了,讓燕赤霞更加沉下了臉。
“我是妖怪,昨天找你的是個女鬼。”琵琶随意地開口,看着兩個人的幹糧皺了下眉頭:“這裏我已經布下了結界,今天晚上我要除妖。”
“你是妖還除妖?自相殘殺?”
“你這道士煩不煩?可知道我是誰麽!”琵琶哼了一聲:“妖也有妖的修煉方法,那樹精的做法是要天打雷劈的。但是她借着一群小魂魄,硬生生把那些應該在她身上的冤報給轉移在了小魂魄身上,妖可也是有名聲的,自然也要清理門戶。”
寧采臣看了眼燕赤霞,再看了一眼琵琶。他昨天第一次見到了鬼,今天居然就見到了妖,二十年來的人生真是粉碎得一塌糊塗,現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裏了。不過寧采臣也是有些恐懼的,只是那些恐懼壓不住他好奇眼前這位長相豔麗的姑娘的原型是什麽。
“那你要怎麽做?”燕赤霞有些憋屈,他打不過對方只能打下手,但是還是氣不過,語氣不免有些沖。琵琶才不會理這種小孩子不服輸一樣的語氣,開口說話的時候不免帶上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慈愛:“晚上你就知道了,現在你們需要睡一覺,不然晚上就看不到了。”
關照完了之後琵琶滿意地站起來,剛想走出去就被寧采臣給攔住了:“這位……姑娘,不知您是否知道那叫小倩的女鬼?”
“咦,你看上她了?”
“并不是。”寧采臣不免有些窘迫,他只不過下意識有些關心這位可愛的女鬼罷了,若是心動那是沒有的——知道面前這個姑娘是妖,誰知道那位叫小倩的女鬼比自己大多少歲呢。琵琶仔細看了看他,然後才做出了解釋:“黑山這兩年在做官,他年輕并不知道離本體太遠的害處。最近有些根基不穩才回來看看,也順帶着修養一段時間。那樹精害了不少人,倒是小倩她先來找我希望脫離苦海。若是你問她歲數,我也不知道,應該也就百歲左右罷。”
“黑山老妖在做官?”燕赤霞驚愕地看着琵琶,似乎完全不敢相信:“他,他是什麽官?”
“什麽官?”琵琶似笑非笑地摸了摸下巴,眼神裏面閃爍着一點叫做惡作劇的表情,看得寧采臣也覺得有些不好。看着兩個人陰晴不定的表情,琵琶才笑着說了出來。
“就是你們剛才聽到的,某個致仕的大學士,謝山謝有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