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08
C08
中午時分,船行至江中。
老蔣端着飯菜進駕駛室,兩手菜滿滿的,連下巴都快用上,黎簡遠遠看見,小跑過來,接過老蔣手上的紅燒肉。
老蔣:“小黎,幫忙開個門。”
黎簡拉開駕駛室側邊的門把手。
老蔣把絲瓜炒蛋、毛血旺和一大碗米飯放在木臺上,黎簡也跟着把紅燒肉放過去。
“我帶小黎去吃飯,等會吃完飯,李師傅來替你。”老蔣說。
陳江行點頭:“行。”
黎簡剛轉身,陳江行又拉了他T恤下擺。
“嗯?”黎簡皺眉。
等老蔣出去,陳江行才開口:“還沒問,你叫什麽。”
老蔣站在外面看了眼駕駛室裏兩人,心念兩人有話說,隔着玻璃門:“小黎,我先過去。”
黎簡“嗷”了聲,回頭看陳江行,才想起來他們之間似乎沒有正式做過自我介紹,他也是從老蔣的話語裏拼出面前男人叫陳江行。
“黎簡。”
“黎明的黎?撿屍的撿?”陳江行故意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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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
“是挺簡單。”陳江行戲谑,後面半句“太簡單所以被撿屍”沒說,但話外音明顯,他伸出手:“我叫陳江行。”
黎簡看他伸過來的手,修長骨節分明,肌肉勻稱,手背青筋突出,出于禮貌,他還是伸出手。
手心觸碰,粗糙堅硬的繭子磨過黎簡的手心。
少年的手,不該如此。
輕握的手很快松開,黎簡手心那粗粝的摩擦感消失。
是沙石。
陳江行:“耳東陳,江上行。”
他的聲音帶着一絲烈煙熏染的沙啞,有幾分低音炮,目光牢牢盯在黎簡身上,“去吃飯吧,多吃點,叔叔的小身板太瘦了,昨晚拎起來毫無斤兩。”
黎簡推開駕駛室的門,依舊能夠感受得到身後灼熱的眼神。
吃飯時,船上都是些糙老爺們,燒的菜也都重油重鹽重辣,黎簡吃不慣,挑挑揀揀,吃了兩塊絲瓜,小半碗米飯。
船上除了陳江行外,還有三個人,駕駛員李師傅,暑期實習工張牆和負責雜事的老蔣,都是江城人。
李師傅和老蔣操着江城話,聊的都是家長裏短,李師傅也和黎簡搭話,無外乎和老蔣一樣,問他年齡,問他是否結婚,這個年紀的長輩與小輩無話可說,就愛撮合小輩的婚姻大事,上來就是改天給你介紹某某小學的老師,給你介紹某某社區有編制的姑娘。
李師傅扒完兩口飯:“你們慢吃,我去把小陳換來。”
沒兩分鐘,陳江行端着吃空的碗回來,他掃了眼黎簡的飯碗。
張牆擡起頭:“陳哥,你吃飽了嗎?再給你添點飯?”
陳江行擺擺手:“不用。”
老蔣夾着一塊肥得流油的紅燒肉到碗裏:“咱船上煤氣罐快見底了,後天路過輝子超市要買兩罐煤氣,聽說南城岸口那邊的水上超市最近搞打折,一罐煤氣比其他岸口便宜三十來塊錢。”
陳江行漫無目的地把玩着桌上李師傅留下的打火機:“老蔣,船上這些瑣事你自己看着辦,不用跟我報備。”
“你是船長,當然得跟你說,別到時候查賬不知道錢花哪了。”
黎簡在聽到“船長”的時候意外擡起眼,他還真沒想過陳江行竟然是船長,他以為陳江行只是普通的船員,最多是駕駛員。
陳江行:“埋汰我,我什麽時候查這些賬了。”
老蔣:“那也得告訴你。”
“随你的便。”
老蔣:“我吃完了,你們慢吃,小黎,別光吃菜,多吃點肉。”
八角桌只剩三人。
黎簡吃得慢,每口米飯都細嚼慢咽。
“不合胃口?”陳江行問他。
黎簡擱下筷子:“還行。”
“吃很少。”陳江行下巴指了指他的飯碗。
黎簡:“我飯量不大。”
張牆下意識地去看黎簡,某個瞬間,他是有些驚訝于黎簡的長相,是在普通人中非常突出的骨相,側面角度看,下颚線分明,五官每個都很精致,美得有些不可方物,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難怪陳哥會關注到他。
“陳哥,我也吃飽了,你們慢吃。”張牆剩下半碗米飯。
陳江行随口:“今天心情不好?”
張牆被cue,臉微紅:“啊?沒。”
“今天剛裝貨,沒什麽其他事忙,你要是想學駕駛可以去找李師傅,今天水位和天氣都不錯,适合學習。”
張牆點頭:“好的,陳哥。”
“沒事。”
黎簡加快吃飯進度,他有點吃不下,但又怕陳江行再說他吃太少。
“喜歡吃什麽菜?”陳江行問他,“紅燒肉吃了嗎?”
“沒吃。”
陳江行望他,聲音微挑:“不喜歡吃?”
“有點肥。”
陳江行放下手裏把玩的打火機:“吃魚嗎?”
黎簡還不知道他話外音,桌上也沒有魚。
“清蒸、紅燒、醋溜,喜歡哪種口味。”
黎簡:“你不會要…”
陳江行往後一挪凳子,站起來:“嗯。”
黎簡跟着站起來:“我吃飽了。”
“你才吃多少就飽了?在我的船上可沒有讓人餓肚子的說法。”
黎簡不喜歡麻煩別人,尤其還是陌生人。
“真不用,我飯量小。”
陳江行回頭看了他眼:“飯量小就多吃點,多吃點,飯量就大了。”
這是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
黎簡沒他那麽多歪理,但還是跟他走進廚房。
目測十幾平,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還裝了油煙機,靠門邊上整齊排放着五六個白色舊油漆桶,裏面裝了滿滿的魚。
陳江行彎腰在一堆魚裏挑了條肥美的鲶魚,大塊頭的活魚,力氣十足,被拎起來濺起的水花落在黎簡腳邊,他往後退了一小步。
陳江行:“見過殺魚嗎?”
黎簡老實搖頭。
“那你出去等。”
“為什麽?”
陳江行舉着掙紮的魚:“我要殺魚。”
“哦,沒關系。”
黎簡低估了自己對殺生的承受力,他從沒見過殺生,吃食也都是飯店做好的熟食,或是家裏的阿姨做好的。
親眼見殺魚,還是第一次。
只見陳江行把魚摔進水池,擰開水龍頭,魚尾巴瘋狂拍打着水池,水花濺在他的小腹,順着盤布青筋的小腹淌進牛仔褲,印出一條水痕。
他從刀具架上随意挑了把菜刀,剁去魚頭魚尾,然後換成尖刀,從側邊劃開鲶魚的表皮,內髒順着刀口流在砧板上,鮮紅的血液湧出和水混合在一起,手從切口伸進鲶魚的肚子,将內髒清理出來,然後又用開水沖洗鲶魚表皮粘液。
處理完鲶魚,陳江行發現黎簡呆呆靠在門邊看他,一副吓壞的模樣。
“喂。”陳江行伸手揮了揮,手上還沾着鮮血。
黎簡回過神,他看着陳江行和他手裏提着的已經處理完的鲶魚,像個荒野屠夫,那些看過的兇殺片在腦海裏翻滾。
記憶和昨晚看見的陳江行重疊。
一時分不清哪樣的陳江行才是真的他。
伏在他下邊給他做那種事的是他,手拿啤酒瓶砸向牆壁的是他,給他做魚的是他,對魚痛下殺手的也是他。
黎簡:“你不害怕嗎?”
陳江行皺眉,打開煤氣竈的開關,拎着油桶往鍋裏倒了點油:“怕什麽。”
“殺生。”
……
“跟你說了出去等,真犟。”
“它會疼嗎?”
……
陳江行:“不會,殺得比較快。”
陳江行看他一副憂心忡忡模樣繼續說,“鼻子出汗了,你幫我拿張紙巾。”
黎簡左右看了看,竈臺上沒紙巾,于是,去客廳抽了兩張紙回來。
陳江行往前遞上鼻子:“幫下忙。”
黎簡抓着紙巾,擡起手摸到陳江行高挺的鼻梁骨。
他不确定陳江行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的鼻子是真的出汗了。
“吓到了?”陳江行近距離看他那雙如棕色水晶般的眼睛,睫毛纖長,因為挂着心事,看起來有點惹人憐愛。
黎簡快速擦了兩下他的鼻子:“沒有,就是覺得人很殘忍,不是說你,只是說人這種生物。”
陳江行下油下切塊的魚段,火苗竄着拍打着鍋底,他熟練地翻動鍋鏟,關上鍋蓋,從菜簍裏抓了根小蔥。
陳江行:“那你覺得植物有生命嗎?”
黎簡看他熟練把蔥切斷:“有。”
“牛羊吃草,那牛羊殘忍嗎?”
這個話題再上升就沒法再回答。
人、自然、生命是個大話題,不是一時言語能夠論清楚。
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對和錯,也不是非黑即白,也并非物競天擇适者生存的說法。
黎簡:“第一次見殺生,不太适應。”
陳江行把蔥花扔進鍋裏,蓋上鍋蓋:“讓你別看還看。”
黎簡:“我哪知道這麽吓人。”
陳江行:“我發現了,叔叔,你是真的一點不聽勸。”
……
陳江行說完轉過身,靠在竈臺上,剛剛一通忙碌,此刻胸肌布滿細汗,那兩點格外明顯,小腹肌肉上盤布的青筋紮進松垮的牛仔褲,隐沒進那神秘地帶。
“看什麽?”陳江行發現黎簡落在他小腹的目光。
黎簡收回視線:“模特的事,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魚肉的鮮香已經飄出來,陳江行嘴裏寂寂,從褲兜裏摸了包軟雙喜。
黎簡看他手裏拿着壓扁的煙盒:“你抽煙?”
陳江行沒答反問:“你抽嗎?”
黎簡搖頭:“不抽。”
陳江行把抽出來的一支又塞回去,把煙盒推進褲子口袋:“當模特沒關系,要看——叔叔——能給我什麽報酬。”
“叔叔”的尾音拖得略長,在這炎熱的午後,在這浪濤滾滾的江水裏,黏膩又潮濕。
黎簡在陳江行幽黑的眼眸裏瞥見熱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