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錯救(第一更)

第18章 錯救(第一更)

在雪地中漫無目的行走的昭昭停下了腳步。

大約是背離了原本記憶中的發展, 行到此處,跟在她身邊的侍女阿楹如煙霧般消失無蹤。

入目處只剩下漫天風雪飄搖。

像是要将這個世界掩埋。

昭昭在一株梅樹下坐了下來,幻夢是虛假的, 但冷卻是真的, 她抱膝團成小小一團,等待着天樞道君破除他自己的心結,打碎這個幻夢。

剛才與雪地中的謝蘭殊對視一眼,昭昭就知道,這不是她的心結。

而是謝蘭殊——也就是天樞道君的心結。

既是他心有不甘之處,她便插不上手,所能做的, 最多也就是像現在這樣,離他遠遠的。

……說不定這裏之所以成為他的心結, 就是因為她當年在這裏将他撿了回去,讓他在記憶全失的情況下成婚,壞了他的道途。

想到這裏, 昭昭的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诶……

為什麽偏偏是這裏呢?

方才她陷入幻夢中, 見到的是幼年時與父母在除夕夜一起包餃子的畫面,父親和母親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 臉頰的面粉, 衣袖間的馨香,處處幾可亂真。

這幻夢投射的盡是人心脆弱之處。

需得是怎樣的千錘百煉, 才可以像師岚煙說的那樣, 幹脆利落地勘破幻夢, 守住道心?

不知師岚煙此刻有沒有順利走出幻夢, 她雖然修為高, 但脾氣實在不算穩定, 昭昭有點擔心她那番話多少有些逞強。

想到師岚煙,昭昭忽然醒悟。

……是師岚煙的烏鳶喚他來的,他是來救師岚煙的。

心底某個隐秘之地,剛萌生出的一點點微妙的情緒,驟然被一盆冷水澆滅。

也對。

如此以身犯險,若不是為了青梅竹馬的師岚煙,又能是為了誰?

就是似乎運氣不好,沒找到師岚煙,反倒找到她這個一心想要殺了他的人,此刻他大約也在後悔吧。

昭昭扯了扯唇角,想笑一笑,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好想回雲麓仙府。

也不知道明決道人他們此刻在做什麽,想回去睡一個飽飽的覺,醒來時曜靈和容與會在院子裏爬樹,離風會敲她窗戶,催她什麽時候開飯。

或許天樞道君說得也沒錯,血雨腥風的修界并不是個适合她的地方……

情緒像是被粘稠黑暗的東西裹挾。

意識被拖拽着一點點下滑,并不痛苦,反而有種只要放縱自己,就能去往一個平和之地的感覺。

“小姑娘,別被招魂柳所惑。”

不知何處而來的聲音響徹靈臺,昭昭驟然睜大雙目。

是誰?

誰在說話?

-

少女的腳步聲早已消逝在風雪之中,四周除了風聲呼嘯,偶有一聲雪壓斷松枝的脆響,積雪砸在地上,沉悶的一聲。

人間風雪漫天。

渾身血污的青年動了動僵硬的手指。

幻夢與現實中的走向不再相同,令他的思緒也清明了許多。

修界這些迷惑人心的術法都逃不過一個原理,只要他不與幻夢共情,不做出同樣的選擇,便不會身陷幻夢,不可自拔。

并未被招魂柳抽走的靈力逐漸回籠,天樞道君強撐着這具破爛的身體,緩緩站了起來。

可還沒跨出一步,就因這身體實在受傷過重,而踉跄栽倒在雪地中。

好重。

四肢酸軟,渾身重得如灌了鉛。

天樞道君的腦中忽而生出疑問。

當年她一個柔弱的小姑娘,是如何将自己帶回謝家的?

他于雪中擡頭,望着向山下而去的那條山路。

那時他處在昏迷中,但也能想到,她與侍女兩人想要帶一個受了重傷、搭不上一絲力氣的成年男子回家,在這場大雪中該是何等艱難。

而現在,她不會再來帶他回家了。

其實就算謝檀昭朝他走來,他也會阻止對方,因為他知道,想要從幻夢中掙脫,謝檀昭就是他最大的阻礙。

可是。

當她真的走得頭也不回時,滿身血污的他躺在雪地之中,卻仿佛被一根根細密的絲線纏繞住了心髒,絲線越收越緊,幾乎蓋過身體上的一切痛楚。

他想,這又是謝蘭殊的回憶在作祟。

這便是塵緣未斷的下場。

這些早該掃除一空的過往,如不徹底清除,就會像這樣,如附骨之疽般蠶食他的道心,就連招魂柳這樣的東西都能動搖他的心智。

身為昆吾仙境之主,修界的道君,他不該有這樣的軟肋。

天樞道君重新站了起來。

随着他心念愈堅,他周身萦繞的靈力也越來越充盈,當劍心壓過招魂柳的力量時,眼前的雪景寸寸瓦解,一草一木皆如齑粉散去。

幻夢已破……嗎?

天樞道君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只本該召喚出一念劍的手,此刻握住的卻是一只筆。

擡起頭,眼前風雪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安詳的內室,熏爐中燃着淡淡香氣,盆中炭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他坐在書案前,面前擺着一疊潔白如雪的宣紙。

不知為何,他冥冥中有種感覺,這一幕幻夢的關鍵,是要他寫下什麽。

——道君,汝喚何名?

又是招魂柳的聲音。

天樞道君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意識清明,他既然不再動搖,招魂柳的力量便會逐漸耗空,這一幕說不定就是它最後能維持的幻夢了。

師岚煙還未尋到蹤跡,招魂柳的大火也不知有沒有撲滅。

外面還有那麽多人等着他去救,不可再在此等無聊的幻夢中耽誤時間。

他擡眸,對虛空之中的某一個點道:

“這就是你最後的手段了?”

招魂柳沉默了一會兒,盆中炭火接連炸開噼啪幾聲。

——手段不多,夠用即可,只要你能回答出我的問題,便可安然無恙的離開此地。

——再問一次,道君,汝喚何名?

招魂柳招人魂魄,窺探人心,天樞道君不知道它窺探出了什麽,竟會想出如此詭異的方式來困住他。

但他到底還是提筆蘸墨,在宣紙上書:

【天樞道君】

四個字濃墨飽蘸,如行雲流水。

炭盆靜靜燃燒,熏爐中的煙霧在室內幽幽彌散。

——道君,汝喚何名?

這一遍,招魂柳的聲音更愉悅了幾分。

天樞道君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幻夢的構築似乎變得更加穩定,這說明招魂柳的力量增強了。

他垂眸看着宣紙上的這四個字。

挪開最上方的一張紙,他提筆遲疑一瞬,又寫下三個字:

【鐘離壬】

這其實不算什麽名字。

他出身鐘離氏,但敗落千年的鐘離氏早已成了各家宗門收養的孤兒,他們像血統高貴的寵物被買回去,只待稍稍長大後,根據品相天賦決定是否繼續培養。

他作為那一輩鐘離氏的孩子,在被昆吾買回去時,按照天幹地支,随意排了一個“壬”,作為他的代號。

直到後來,他執掌修界權柄,重修鐘離氏宗廟,才再無被這樣命名的鐘離氏後裔。

招魂柳想要讓他寫下的,是這個名字嗎?

陰恻恻的輕笑聲打斷了他的出神。

窗外原本模糊不清的遠方景色,越發清晰起來,招魂柳的力量從被他壓制,到如今,已隐隐有了壓過他的勢頭。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招魂柳所窺探到的是什麽了。

幻夢雖為招魂柳構築,但決定其內容的,卻是本人最大的心結。

他的心中也很清楚,招魂柳想要他寫下的,是什麽樣的名字。

他的心結,竟無關劍心,無關昆吾,無關鐘離氏。

而是那個以他的自尊與道心,絕不肯承認、絕不可直面的——那個名字。

招魂柳不是讓他簡簡單單寫出自己的姓名,而是在逼迫他承認。

承認他內心深處,所認可的、向往的、想要成為的自己,究竟是誰。

一滴濃墨落在宣紙上,無聲無息的洇開。

-

昭昭至今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

“好痛好痛好痛——”

“要被扯斷了,扯斷了——”

“鐘離氏的孩子在幹什麽?要被攪碎了,好痛啊——”

周遭一片黑暗,唯有這些混亂的慘叫聲、呻.吟聲層層疊疊的回蕩。

這些聲音像是從最深的煉獄中溢出的哀鳴,若非剛才有一道稍微正常些的聲音将她從恍惚中喚醒,昭昭幾乎都要以為這些是什麽邪魔了。

可她此刻是在天樞道君的幻夢中,哪裏來的邪魔呢?

昭昭試探着問:

“你們……到底是誰?”

混亂嘈雜的哀鳴聲靜了一瞬。

“她問我們是誰?”

“是誰呢?是誰呢?”

“鐘離氏的孩子也問過,在他幾歲來着?”

哀鳴聲齊聲答“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簡直就像是一群神神叨叨的瘋子。

但昭昭捕捉到他們話語裏提及的“鐘離氏的孩子”。

她第一次聽見鐘離氏這個姓氏,還是在師岚煙跟她解釋東華珠的來歷時,所以他們口中的鐘離氏的孩子,指的應該就是天樞道君。

這些游魂般的存在,從小就寄居在他的意識中嗎?

他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小姑娘,你得行動起來。”

又是那一道喚醒她神智的聲音,昭昭立刻追問:

“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那聲音卻不作答,只說:

“招魂林被赤金靈火點燃,再不離開招魂柳,你和他就要一起葬身火海了。”

赤金靈火?

昭昭完全沒料到外面發生了這樣的驚變。

為了将她們滅口,靈山巫女他們不惜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嗎?

“天樞道君呢?這是他的心結構築的幻夢,理應由他自己打破,以他的修為應該很快就能出去了吧?”

那女聲很輕地笑:

“幻夢何時打破,與修為無關,他暫時還未勘破,你卻有可做的事。”

昭昭聞言眼睛亮了亮。

“我可以做的事?”

瑩綠如螢火的一點影子飄向昭昭。

與那些胡亂沖撞嘶吼的游魂不同,黑暗中,她的光芒穩定而清晰,像一盞微弱卻不熄的燈火。

“你與我同樣都魂屬木靈,能感應到嗎?即便這是在幻夢中,只要你靜下心來,也能感受到吧。”

昭昭半信半疑地閉上眼,調動神識,去感受這周遭天地。

……是木靈之力。

因為過于純粹濃郁,她反而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

這樣的純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正常的天地清氣,更像是經過了某種提煉……

昭昭想到了明決道人的煉丹爐。

赤金靈火燒了這不知道吸取了多少人魂魄的招魂林,未嘗不是另一種煉丹。

“……你要我如何做?”

那聲音溫柔道:“我要你将招魂林中所有的木靈之力吸收,滅掉這一場滔天大火。”

昭昭猛然睜開雙眼。

多少?

所有!???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昭昭立刻否決,“我只是一個伏天始五境的修士,純度如此之高的靈力就算進了我的身體,我也無法消化。”

“沒錯,你會爆體而亡。”

昭昭被她的誠實噎了一下。

“但是,我只是讓你吸收這些木靈之力,卻不是讓你将它們吸收至體內。”

随着她這一句解釋,昭昭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圓陣。

瑩綠色的圓陣花紋繁雜,精密有序,似一種古老的法陣——就是看上去太小,沒有震撼力,反而有種奇異的可愛。

“此為陰陽煉神陣,乃陰陽家的秘術,無論五行屬性是什麽,皆可習此陣法,你只需要借助此陣,便可将此方的木靈之氣盡數吸納,滅了這場火。”

昭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中又生出疑惑。

“這位前輩……既然有這樣的方法,為何不教給天樞道君?由他實施,豈不是更穩妥?而且,前輩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是何人?為何會在這裏?”

那女聲笑了笑,仍沒有直面昭昭的問題,只說:

“這天地間,有些事,只有他能夠做到,也有些事,只有你才能夠做到。”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遠處隐隐傳來的嘶吼哀嚎聲中。

瑩綠的一點光芒,貼住了昭昭的額心。

“去救他們吧。”

耳邊溫柔如水的聲音,很快便被湧入腦海中的陣法口訣所吞沒。

因此昭昭也沒有聽到她那最後一句——

今後,也請救救他。

-

不可再耽誤下去了。

天樞道君看着眼前的宣紙,即使心中千百種不甘、不服、不願,此等危急關頭,不容他在此處慢悠悠地叩問道心。

不過只是一個名字。

即便寫在紙上,也不能代表什麽。

然而,正當他想要提筆再寫下第三個名字時,手中的墨筆卻忽而碎裂。

他擡起頭環顧四周。

不只是筆,周遭的一切景物都在消失、坍塌,幻夢逐漸崩潰,與招魂柳一直在暗中對抗的那一半力量也逐漸回歸了他的身體。

如夢似幻的瘴氣退散,他又回到了那片招魂林中。

這一株招魂柳,已死。

……可謝檀昭人呢?

似有所感應,天樞道君忽地猛然擡頭,朝林中火勢最大的方向看去。

在看清那道身影的一瞬,他的瞳孔驟然縮緊。

赤金靈火将整個蒼穹燒灼成瑰麗的橙紅色,而在這殘忍的美景中,那抹翠綠色的身影竟直奔靈火最盛處而去。

眨眼之間,就被飛舞的火舌所吞沒!

好燙好燙好燙——!

昭昭躍入大火之中,第一反應就是好燙!

五行有相克,赤金靈火屬金屬火,專克木靈,即便昭昭有陰陽煉神陣護體,也仍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般痛苦。

“仙子!仙子!”

被赤金靈火困住的散修們無處可逃,只能越聚越緊,正絕望時,見有人竟然敢一頭紮入這大火中,瞬間燃起了希望。

“仙子快救救我們!”

“這仙子似乎不是昆吾的弟子……”

“管她是哪家的弟子,只要能救命,那就是神仙菩薩!”

這些被靈山巫者下了靈蠱的散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靈山巫女早已在放火時就将他們身上的靈蠱召回,只要他們與昭昭等人在招魂林中一起被燒死,靈山巫女大可說是這些散修打傷靈山巫者,盜走了赤金靈火的火種。

反正到時候人全死了,即便衆人知道她說的不是真話,也找不到能将她定罪的證據。

不過只是一些無宗無派的散修,他們死了,誰會在意?

昭昭看着底下這群散修,心中滿是歉意。

因靈山巫女想要殺她和師岚煙,這些無辜之人才會被牽連進來,成為給她們陪葬的犧牲品。

如果她沒有能力倒也罷了,現在她有那位前輩教授的陰陽家陣法,有了救人之力,無論如何,她能多救一個也是好的。

昭昭忍耐住快要将她軀殼焚燒成灰的熾熱。

按照前輩所傳授的方法,定心凝神,操控着足下法陣吸取周圍的木靈之力。

被她吸盡靈力的柳樹一碰便碎成一地灰燼,只要她能以超過火勢的速度吸取木靈,沒有了依憑的招魂柳,這些靈火便會停止擴張,可以被控制住。

“謝檀昭你發什麽瘋呢!”

烈烈燃燒的火牆外,已經脫困的師岚煙在火牆後沖着昭昭大喊。

她比昭昭早一些脫身,出來後便四處尋她,沒想到在地面找了一圈沒找到,擡頭一看,竟見到她一個猛子往火坑裏紮的愚蠢模樣。

“赤金靈火是你能滅的嗎!別發癫,快點想辦法自己逃出來!”

面色蒼白的昭昭勉強睜開眼。

汗水連視線都模糊了,但只聽聲音她就能認出來,除了師岚煙以外,沒有人會如此跋扈。

“你沒事啊,”昭昭笑了笑,“沒事就好。”

師岚煙萬萬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一句話,愣神片刻繼而更加暴怒:

“你還有空擔心我!我需要你擔心嗎!”

師岚煙左看右看,急得剁腳。

人呢!

那些昆吾的弟子們呢!

平日一個個耀武揚威自稱修界第一宗,怎麽到了關鍵時刻,竟一個也沒見到。

還有天樞道君——

招魂林這麽大的火,他也不來管管嗎!

“師尊——!”

終于進入招魂林中的慕靈宗斐二人,滿頭大汗地尋到了天樞道君,連忙禀告:

“招魂林的柳樹不知為何逐漸在枯死,火勢漸小,已經安排一部分弟子入內救人,另一部分的弟子用水魂琉璃塔收火。”

這赤金靈火借了招魂柳的勢,原本燒得越來越旺,即便有收火的法寶,也來不及滅火。

卻不知怎的,突然一時間柳樹全部枯死,才令他們得以入內。

一語不發的青年穿行與密林之中,開口問:

“靈山衆人在何處?”

宗斐一怔。

他似乎是頭一次聽到師尊這樣冷的聲音。

“……暫時沒去尋。”

“你親自去找,”天樞道君冷靜下令,“救人雖緊要,但需得提防靈山暗中行動。”

宗斐有些遲疑:“師尊,真是靈山所為嗎?靈山好歹也是輔佐了歷代飛升大能的一族,會不會有什麽誤……”

未等他說完,便迎上了天樞道君難得森冷的視線。

宗斐哪裏還敢再為靈山說話,馬不停蹄地禦劍離開。

餘下的慕靈忽然指向遠處:

“師尊!那邊的火也要滅了,裏面那個是師……是謝姑娘嗎?”

差一點,私底下他們暗暗稱呼的一聲師娘就要脫口而出,慕靈連忙看向天樞道君的臉色。

他似乎根本沒在意她的口誤,視線越過那團即将熄滅的火。

沒有了山火的阻攔,之前被困的那些散修們拔劍的拔劍,召符的召符,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跨過那些殘餘的火苗逃命。

唯有與人群逆向而行的師岚煙,一心全撲在了從半空中脫力墜落的昭昭身上。

昭昭身上的法衣已經被赤金靈火灼燒得破破爛爛,修神農道的修士哪裏驚得起這般炙烤,裸露在外的肌膚全都是的大片大片的灼傷痕跡。

師岚煙哆哆嗦嗦地取出丹藥,要給昭昭服下,全然未曾注意到,身旁斷崖處一直潛伏着一道黑影。

是操控靈蠱的巫者!

天樞道君眸光一凜,毫不猶豫地拔劍逼近,周圍人幾乎未曾看清他的動作,那巫者眨眼間便已人頭落地。

臨死前,映在天樞道君的視線中的,是一張詭異的笑臉。

天樞道君意識到了什麽,轉身猛然朝師岚煙和昭昭的方向飛馳而去——

然而——

太晚了!

遲一步趕到的慕靈,撞見的便是師岚煙抱着懷中的少女毫不猶豫躍入斷崖的場景。

風吹動師岚煙的長發,隐約露出的後頸上,有一點如朱砂般赤紅的痕跡。

是靈山巫者的靈蠱!

“師尊——!!”

慕靈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前去,還是沒來得及阻止,眼睜睜地看着她師尊緊随那兩人躍入崖下,身影眨眼便淹沒在了無邊黑暗之中。

崖底瘴氣濃郁,一絲光都無法透入。

慕靈癱坐在崖邊,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

這不是尋常的斷崖。

碎魂深淵,琅嬛禁地,從未有人能活着從這裏面出來。

就算天樞道君是修界第一強者,他自己或許有能全身而退的能力,可是——

岚煙仙子和謝姑娘呢?

-

瘴氣從眼耳口鼻不斷侵入五髒六腑,體內輪轉的靈力也似有阻滞。

在不斷下墜的失重感中,天樞道君早已雙目不能視,雙耳不能聞,但他面上仍保持着鎮定,靜下心來探查師岚煙和昭昭所處的位置。

操縱靈蠱的蠱主已死,師岚煙的神智應該已經清醒。

或許此刻她就在呼喚他的名字,只是他聽不見。

而随她一起墜崖的謝檀昭……

她操控着那遠超過她修為的古陣法,又被與她相克的赤金靈火灼傷,如不及時治療,恐怕生死不過一線。

再快一點。

心再靜幾分。

他調動着所有的靈力與感官,将感知的領域無限放大,終于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應該就在此處。

因喊叫聲而震動的空氣,還有……那顆東華珠的共鳴。

他沒有再擴展感知領域,碎魂深淵的瘴氣對靈力的影響太大,如不控制,恐怕沒有帶她們回去的餘力。

如不以最快的速度救人,再迅速返回,再耽誤下去,等瘴氣徹底入侵靈脈,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天樞道君決心速戰速決,凝聚起所有的靈力,朝着東華珠的方向如閃電疾馳而去——

然而。

竟只有一個人。

他聽不見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漆黑無光的世界中,唯有手中的東華珠是确定的。

沒時間猶豫了。

他的靈脈已經有一半阻滞,若不在此刻折返,沒有一個人能活着回去。

決定只在頃刻之間。

天樞道君遲疑了不到一息,立刻召來一念劍,帶着他們沖破瘴氣,借着體內最後的靈力一鼓作氣地沖回大地——

“師尊!!”

慕靈眼裏的眼淚都還沒醞釀好,連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就見天樞道君帶着人恍若神跡般從有去無回的深淵中沖出。

兩人重重倒地。

胸腔中氣血翻湧,強行催動靈力沖破瘴氣的反噬發作,天樞道君只覺渾身經絡仿佛寸寸碎裂般痛苦。

但他沒有吭一聲,拭去唇角鮮血,他幹澀的嗓音道:

“給……北辰儒門傳訊,未能救回師岚煙……是我之過,北辰儒門若有恨,盡管來尋我。”

慕靈怔了怔,擡頭看向師尊帶回來的女子。

“師尊……你……你在說什麽啊……”

瘴氣未消,他眼中耳中皆有鮮血流出。

但雙目已模模糊糊能看清東西,他看着慕靈扶着他,有些哆哆嗦嗦地嘴唇顫動着,似乎在說什麽。

日光刺目。

他的視線落在她開合的口型上,依稀能辨認出她所說的話,卻又似乎無法理解這些字眼。

她說的是——

“師尊,您救回來的就是岚煙仙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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