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幸運
第22章 幸運
與多雨的江城不同, 這裏沒有綿綿的梅雨季,大多時候都是晴空萬裏,就連偶爾烏雲密布的時候, 也不見得會下幾滴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邊的星星格外的多。再加上天空低垂, 有時甚至會給人一種觸手可及的錯覺。
但到底是錯覺。
姜姝抿着唇将草稿紙上的五角星塗黑,頓了頓後幹脆翻了一頁, 收拾好紊亂的心緒後,便再次投入到複雜的抛物線之中。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她今天總有些心神不寧。分明近期最為重大的一件事她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甚至想好了怎麽越過年級主任的眼睛,與季冷見面。
一定不會出差錯的。
姜姝不斷地安慰自己, 努力進入到解題狀态之中,與時間争分奪秒。
尖銳的下課鈴如期響起,貫徹着姜姝的耳膜,她剛把一道大題解完,小巧的唇.瓣微微向上翹起, 粉白的肌膚瑩潤透亮。
這可能是今天最幸運的事情了吧?
姜姝一邊收拾東西, 一邊想道。
來到恒中之後, 她确實不再像以前那樣散漫了,而每次放學都會收拾一些零碎的習題或者必備知識點回到寝室則是最為直觀的體現。
只是……清明假期過後, 她都好久沒有看見季冷了, 就連遠遠地見上一面都不曾。
心裏空空的時候,無孔不入的想念便會見縫插針地侵入, 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她的心髒。
爸爸媽媽, 還有季冷的臉龐随之浮現在心頭。
卻都成為了目前為止遙不可及的人。
想到這裏, 姜姝略顯失落斂着眼睑,慢慢吞吞邁出教室的那一霎仿佛感受到了什麽, 不經意地擡眼,喜悅便于無聲中漫開。
她下意識地想笑,可唇角尚未完全仰起,便恢複了原樣。
卻依舊忍不住上翹。
姜姝只好抿着唇,讓自己的嘴唇趨近于一條薄薄的直線。
一出教室就傻乎乎地笑,看上去好奇怪……
姜姝變扭地想道。
她不确定似的飛快地往角落裏瞟了一眼,像是擔心那人會憑空消失似的,又快速地将其圈入自己的視線範圍內,這才放下心來,期待着堵在門口的人能夠走得快些、再快些,這樣她才好将自己掩藏在人群的流動之中,朝着季冷靠近。
季冷就站在牆邊,恰好是在樓梯拐角邊上,那裏不但能夠看到姜姝班級的後門,還能夠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不過,像他這樣的人,就算故意縮在這樣逼仄的地方,也依舊足夠惹眼。
頭頂不算敞亮的聲控燈孜孜不倦地照耀,季冷順其自然地陷入陰影裏,堂而皇之地掩入人群中,眼眸格外的亮,沉沉的目光落在姜姝的臉上,一觸即離。
像是觸碰到火焰時,下意識的防衛行為。
只不過是為了保護她。
年級主任正在走廊的另一頭,嚴苛的面容之下是一絲不茍、不得逾矩的心。
這是年級主任一如既往的習慣,每逢放學,總愛自教學樓的最高層,層層遞進,巡邏到第一層,每隔半小時便會重複一次,以免有的學生因為刷題太過入迷,而錯過了宿舍樓封樓的時間。
不知道是在哪個瞬間,下意識回頭時,居然看見了年級主任的身影,姜姝的心跳砰砰,如同犯了錯,又着急掩蓋錯誤,害怕被發現的孩童。
她的耳朵紅了,淺淡的醴色甚至開始在臉頰邊彌漫。
說不清那時的感覺,好似被什麽東西輕輕擊中,酥麻自心底蔓延,來源于命運的嗡鳴震顫。
姜姝莫名放緩了呼吸,她趨近于無聲地走至樓梯的拐角,跟着人群流動的大方向,靠着牆壁緩緩而下,身側悄無聲息地多出一個影子。
倉促嘈雜的腳步聲在耳畔萦繞,時不時掠過幾聲關于難題的讨論,但很快便随着說話人的遠去而飄散。
而他們之間卻仿佛形成了某種密閉的空間,令他們隔絕了任何外界的幹擾,只有彼此。
沾染着喜悅的小确幸于心中騰起,姜姝小幅度地彎了彎唇角,不知是因為困擾她多時的題在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迎刃而解,還是因為一出教室,她便越過形形色.色的同級生,一眼瞧見了站在角落裏的季冷。
禮物一般從天而降的季冷。
五月的天氣不算涼爽,男生體熱,他舍棄了肥大的校服外套,只套了件灰撲撲的夏季校服,是中規中矩的短袖POLO衫款式,依舊是不起眼的灰色。
但即便這樣,他依舊清冷得出塵,哪怕身處于光影交織的地方,冷白的膚色依舊如玉一般的細膩,短短的黑發将他立體五官的優勢突出得明顯。
姜姝忽然有點懷念還留着厚劉海的季冷了。
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呢?
幼時那個寡言的哥哥,如今已是挺拔的少年,聰明、俊朗。
這樣遙不可及的人,卻常伴在她的左右。
好幸運。
“你來啦。”姜姝小小聲,輕飄飄的尾音像是在蕩秋千,幾乎淹沒在擁擠的樓梯上。
雖然不知道季冷怎麽忽然來找她了,但是見到他本來就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季冷的聲音也很小,“嗯。”
沉悶得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姜姝注意到了不對勁,她微微側過腦袋,餘光掃過他的鼻尖,還欲往上擡的時候,半層樓梯已然爬完,他們落到了樓層與樓層之間的平地上。若要與他對視的話,她只能把腦袋仰起來了。
姜姝只好作罷,目視前方,身體卻往季冷的方向挨了挨,單薄的校服外套貼着季冷裸.露在外的小臂,悄聲問道,“怎麽了?”
淺淡馨香的存在感随着姜姝的動作變得濃郁了些,季冷偏頭,垂眸望着她毛茸茸的發頂,克制地吞咽,修長脖頸間突.起的喉結上下滾動,在昏暗的、平臺的聲控燈無暇顧及的地方,散發着某種不容置喙的張力。
近日沉郁的心情自看見她的那一刻起,其實就已經舒緩了許多,而殘留的晦澀也在此刻湮滅,只餘下被剝落的不舍。
“我明天要去北城一趟……不用來找我。”
季冷的語速很奇怪,一開始放得很快,像是故意讓她聽不清楚,襯得後半句愈發低沉緩慢,像是怕她聽不清楚。
可是低低的聲線之中,溢着掩飾不住的無奈。
……還是出差錯了。
姜姝垂着頭,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眼神木木的,有些出神。
短短的發尾直愣愣地向上豎起,像是小麻雀短短的小尾巴。
可愛又直愣。
季冷看着她的發頂,無聲地嘆了口氣,修長的手指彎曲,輕柔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小時候達成的共識,到現在依舊算數。
姜姝感受到他的示好,擡頭望着他,努力彎起眼睛笑,聲音輕輕的:“我知道啦。”恍若蒲公英的種子,一吹就散。
素白的臉蛋僅僅在眼前晃了晃,毛茸茸的頭頂便立刻取而代之。
她不高興。
季冷有些無措。
他連怎麽哄她都不知道了。
甜食?
進恒中前,那些東西就已經被宿管大爺搜走了,灰撲撲的學校裏出了綠意盎然的植物,好像便沒了色彩,就連小賣部裏裝着的,都是些教輔、文具,以及僅供充饑的“幹糧”。
而他的身上,除了蔽體的衣物,更是如同落拓似的幹淨。根本沒有可以讓她開心的東西。
無力的感覺猛地席卷,季冷收緊手指,意外感觸到幾層布料,最裏層網紗的觸感格外明顯。
是姜姝的校服衣擺。
他居然……還沒放開。
季冷勾了勾手,拇指蹭到了姜姝的校服袖子,難言的沖.動在喧嚣,他忽然很想與她牽手。
只要再靠近一點點,他就能夠蹭到她手腕內側的細膩肌膚。
但這對于一個女生而言,是個很冒犯的舉動。
即使他們從小一起長大。
季冷松開了蹭着她袖口的手,誓言一般承諾:“我後天就回來了,我們一起回家。”
後天是他們與恒中告別的日子。
一晃眼,兩個月居然就這麽過去了。
而在北城過十九歲的生日,是他在來恒中之前與季潤麒達成的條件,他不能夠反悔,唯一能做的只有争取在最快的時間內回來。
樓梯快到盡頭,入口處的白熾燈亮到晃人。
季冷認真的言語一字不落地傳入姜姝的耳朵。
他們挨得太近了,好似是被放學高峰的人潮擠成這樣的,又像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放縱。
姜姝點點頭,聲音軟軟的:“好呀,我等你。”
其實很容易想明白的,這麽有意義的日子,當然是和父母一起過比較合适。
更何況季冷長年累月都待在江城,在這種時候去見見父母,是情理之中。
她當然舍不得,但她不能攔,也沒有這個立場。
既然阻止不了他走,那麽她就耐心地等他回來。
只是她不能在他生日的那一天,把她準備了好久的禮物送給他而已。
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不論她什麽時候交給他,他都會一樣的愛惜。
姜姝默默地想道。
她很擅長安慰自己。
哐啷——
不知是誰不小心撞到了入口處的鐵門,發出震耳欲聾的碰撞聲。
姜姝有些被吓到了,右手下意識地擡起,捂住嘴.巴,季冷勾着她袖口的手便落了空。
他沉默着望着她,深邃的好看眼眸黑沉沉。
“別害怕。”他借着人群的遮擋,将手繞在了姜姝的肩膀,安撫似的拍拍,“我在這裏。”季冷沉聲說道。
姜姝倉惶地擡眸,透徹眼眸裏的驚慌蛇似的将他緊緊纏繞,令他幾乎喘不過氣,卻心甘情願地躍入鮮妍的沼澤。
季冷無聲地吞咽,略顯慌張地移開視線。
別害怕。
他想說。
可他忽然發不出聲音,喉間澀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