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話
第40章 真話
繁星流動。
談逸冉睡不着,從草棚裏鑽出來,靠在樹下吹風。
或許是煙瘾又犯了,他覺得口渴得難受,于是握着手中的玻璃瓶,猛灌了幾口。
要是殷朔年真的被感染了……他要怎麽辦?
他其實并沒有表現的那麽惡毒,可以說有些軟弱。這段時間與殷朔年相依為命,他甚至也會忘記殷朔年從前的所作所為。在某些時刻,他也期待着,能夠依靠着殷朔年的脊背,像學生時代那樣,安心地依賴他的所有。
談逸冉身體裏有兩個小人不斷掙紮,一會兒叫嚣着:“我恨你!”一會兒又緊緊抱着彼此,嗚咽着說“我愛你”,簡直是今年最狗血的愛情戲碼。
他胡思亂想好一陣,腦海中又閃過各種還算迅速的死法。畢竟殷朔年要是死了,他基本上也沒法活下去了。
他在樹下坐了很久,回過神的時候,忽覺小腹一陣沉重的墜感。
談逸冉後悔地看了眼已經滴水不剩的玻璃瓶,心中隐隐覺得不妙。
夜黑風高,他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叢林,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殷朔年,猶豫了許久,俯身湊到草棚邊上。
“殷朔年?”
他尴尬地拍了拍殷朔年的肩膀。殷朔年醒了,睜眼,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眼中有些迷茫。
“怎麽了?”他翻身坐起,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談逸冉抓了抓頭發,“你能不能……陪我去上個廁所。”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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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朔年艱難地從草棚裏爬出來,撐着樹幹,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
他的傷口用姜搗爛敷過幾次,膝蓋上的傷口結痂了,但走路的時候屈腿幅度不能太大,容易再次崩裂。
“走吧,”他說,“我在旁邊守着你。”
談逸冉猶豫道:“……你的火把呢?我怕黑。”
“還沒做好,”殷朔年說,“我幫你探路,行不行?”
他走上前開路,撥開黑漆漆的叢林,談逸冉跟在他身後,來到一片還算開闊的樹林。
談逸冉滿臉通紅,隔着一片齊腰的樹叢,站在一棵大樹後面,與他相距幾米之遠。
“你再走遠些。”他說。
殷朔年象征性往後退了幾步,背過身去。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響起。
很快,談逸冉完事了,提起褲子走出來。“走吧,”他臉上紅暈未褪,僵硬地垂着雙臂,“回去睡覺了。”
殷朔年瞥了他一眼,從口袋裏掏出裝着水的塑料瓶,“伸手。”
談逸冉一愣,下意識躲開。“不了,浪費水。”
“知道你講究,”殷朔年拉過他的手,把涼水澆在他手心,“明早再去接水。”
他細心地用水淋過談逸冉的手指,又拾起地上的葉子,幫他擦幹淨。
做完這些,兩人一前一後地回了營地。談逸冉睡不着了,坐在火堆前,撥弄裏面的樹枝,烤兩片椰肉吃。
殷朔年杵着樹枝,費勁地在他身旁坐下。
“好些了?”談逸冉問。
殷朔年搖搖頭。
談逸冉蹙起眉,一直懸着的心再次猛烈跳動起來。他摸了摸殷朔年的額頭,觸感滾燙。
“小冉,”殷朔年的聲音低沉認真,“如果我要死了,你有什麽要和我說嗎。”
談逸冉用樹枝戳着燃燒未盡的燃料,火焰發出噼裏啪啦地聲響。
“沒什麽要說的,”他撐着下巴,英氣的眉毛下有一小片陰影,眼中映出鮮豔的火光,“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你覺得呢?”
殷朔年靜靜看着他,一雙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緒。
談逸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麽事情,斟酌片刻,嘴角微微揚起。
“倒是有件事,告訴你也無妨了。”
“什麽事?”殷朔年問。
談逸冉靜了會兒,緩緩開口:
“其實,這兩年我沒回家,也沒在我爸的公司上班。”
殷朔年一怔,轉過頭看他。
“模特不是我的業餘愛好,那是我的職業,現在唯一能拿到工資的方式。我去新西蘭,是為了和一個時尚品牌合作拍一套服裝,不是談業務。”
殷朔年默默聽着,臉色越來越差。
“那次吵架,我騙你要回家工作,只是想賭氣,讓你着急。現在你是大老板,我是無家可歸的窮鬼,我騙你那些,只是要面子而已。”
他将揚起的長發挽到耳後,慵懶地抱着膝蓋,嘲諷地笑了笑,“大老板也好,窮鬼也好,結果現在全都要死在這裏了。”
他轉過頭,想看看殷朔年的反應,卻發現他緊緊蹙着眉,神色痛苦懊惱,在震驚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需要這麽驚訝嗎?”談逸冉有些疑惑。
殷朔年張了張嘴,問:“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回家?”
“怎麽可能,回去看了一趟父母而已。本來是打算在家裏住一段時間,但我爸見我就罵,我只能去住酒店,順便完成了工作再回來的。”
回來就看見你在和別人出軌——談逸冉不想打破此刻的平靜,把這句話又咽了回去。
他想了想,繼續說,“後來和你分手…我才回家的。本來打算在家啃老,結果被我爸逼着幹了一個月工作,他扣着我的身份證和工作合同不讓我走,逼我管公司,我只能跑了。”
“……也沒有結婚?”
“你怎麽又問我結婚的事情,”談逸冉蹙起眉,“職業病?”
他說出真相後,反而釋然了許多,夾起一塊椰肉,在殷朔年面前晃了晃,“吃不吃?”
晚風偏轉了方向,火焰跳躍,爬上殷朔年的指尖。
殷朔年盯着他出神,連手指的疼痛也沒有發覺。
“喂!”
談逸冉抓着他的手腕,躲開火焰的侵蝕,“你小心點。”
殷朔年一聲不吭,一雙深邃的眼睛看着談逸冉,眼神複雜。談逸冉被他看得發毛,抽出手,從地上站起來。
良久,殷朔年閉了閉眼,籲出一口氣。
“我沒事,”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悲傷,“睡吧。”
談逸冉滿臉莫名其妙,不懂他在想什麽,于是轉身鑽進草棚裏,挨着角落躺下睡覺了。
一月二十日。
後半夜,談逸冉睡得安穩極了,肆意地舒展四肢,還翻了好幾個身。到了清醒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殷朔年似乎一整晚都沒有進來睡覺。
清晨的空氣裏彌漫着水霧,談逸冉擡頭,就見殷朔年依舊坐在昨夜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将剩下的鳥肉放在火上烤。
談逸冉沒出聲,靜靜站在他身後。殷朔年手中拿着根樹枝,望着遠處的高大樹林出神。
“欸,”談逸冉走近了,“肉要糊了。”
殷朔年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把肉塊夾出來,用貝殼盛着。
“今天怎麽樣?頭還暈嗎?”談逸冉在他身旁坐下,挑了根幹淨的樹枝,把頭發挽起來。
“先吃東西。”
殷朔年分給他一盤肉,湊過來的時候,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談逸冉下意識擡手摸自己的臉,“你總是看我幹什麽?”
臉上什麽也沒有,幹幹淨淨的。
殷朔年沉默地搖了搖頭,轉回頭,安靜吃碗裏的東西。
“莫名其妙……”
談逸冉嘟囔了一句,也不管他了。
兩人各自吃過早飯,談逸冉又想起殷朔年的病症,好不容易舒緩些的心情又跌落下去。
他摸了摸殷朔年的額頭,還是燙,比昨晚還要燙。
徹底完蛋了。談逸冉心想。
“你自己感覺怎麽樣?”他問。
殷朔年處理吃剩的鳥骨頭,打算拿到遠些的地方扔了。“手麻。”
天際厚重的雲被吹開,陽光傾瀉而下,殷朔年不舒服地眯起眼,緩慢往叢林裏走。
他開始畏光了。
談逸冉後背發涼,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一整天,殷朔年渾身疼痛,膝蓋上的傷口因為高溫而恢複得極其緩慢,走路也不利索,只能在草棚裏躺着休息。
談逸冉同樣也是心不在焉的狀态,他撿來一些小樹枝,插在草棚兩側的泥地裏,一排排地整齊碼好,就這樣打發時間。
他們的時間如同靜止一般,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夜晚,談逸冉往篝火裏扔了一大把柴火,鑽進草棚裏睡覺。
殷朔年裹着風衣,低燒讓他有些畏寒,他努力往側邊挪了挪,給談逸冉讓出位置。
談逸冉什麽也沒說,躺下來,伸手環住他的腰,與他抱在一起,感受到了異常的體溫。
“你別怕,”他靠在殷朔年懷裏,冷聲說,“我在養老院打過零工,學過臨終關懷的。”
談逸冉半睜着眼,喃喃道:“剛從家裏出來那會兒,房租都是靠賣二手來的。平時接不到單,只好去打零工,陪陪老人小孩什麽的……小孩真的吵死了……”
殷朔年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卻又心疼他的遭遇,于是擡手将他攬進懷裏,吻了吻他的發旋,聲音沙啞地說:“對不起,小冉,但至少今晚,不要恨我。”
“行,”談逸冉嘆了口氣,鼻子有些發酸,“雖然沒法原諒你,但今晚不恨你。”
他擡起頭,在黑暗中摸到殷朔年側臉,指腹在幹燥的薄唇上摩挲着。
“其實,”他用極輕的聲音說,“我還有些喜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賤?”
殷朔年沉默了許久,又露出早晨那種若有所思的奇怪表情。良久,他沉聲問:
“我可以吻你嗎?”
“你第一次親我也這樣問,”談逸冉笑了,“都這個時候了,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殷朔年英俊的臉上露出苦笑,抱着他靠上來。
他們對接吻實在是太熟悉了,談逸冉完全遵循着本能,兩人緊緊地抱着,舌尖在唇縫間撞到了一起,濕潤的水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伴随着夜晚的蟲鳴,渾身是過電的快意。
談逸冉握着殷朔年的手腕,手指摩挲到那處醜陋的傷疤,輕輕地撫摸,戳弄,引得殷朔年呼吸聲更沉。
他們輕柔地吻着,像在野外相互依偎的狼,彼此舔舐着傷口,企圖減緩內心越來越無法壓抑的恐懼。但即使相互的安慰多過欲望,身下卻依舊有些起了反應,隔着布料頂在一起。談逸冉難耐地動了動腰,吻得動情,幾乎有種面臨末日的視死如歸感。
殷朔年稍微與他分開些,擦去嘴唇之間牽連出的銀絲,将他重新抱在懷裏。
“睡吧,”他低聲說,“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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