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抵達
第7章 抵達
雨勢漸大,落雨聲歷歷可辨。喧雜的聲響似是被包裹在雨瀑的另一側,被雨聲蓋得有些失真。
池洌三人皆通武藝,對兵器的聲響格外敏感。
當門外的喧嚷第一次夾着刀劍之鳴,被雨水裹挾着沒入地表,池洌與謝、宏二人立時起身,握緊劍柄,躲在脫漆佛像的後方。
幾乎在下一瞬,廟門應聲而破,一道人影挨着門板掉落在地,濺起一抔水漬。
“%¥#……”那人罵了句髒話,就地一滾,躲過劈下來的一把大刀。
“混賬東西,到底誰派你來的!”
那狼狽不堪的人影一邊躲避刀光,一邊聲勢十足地質問。
聽到無比熟悉的聲線,池洌握在刀柄上的大拇指輕輕收緊。
與謝無暇對視一眼,同樣在他眼中看到一縷驚訝。
廟中能遮擋的地方不多,很快,罵罵咧咧躲避追殺的人就跑到佛像後頭,直接與池洌三人打了個照面。
果不其然,闖入廟中的逃亡者真是個熟人——京衛指揮佥事,郦歸之。
見到池洌,郦歸之先是見鬼一般地瞪大眼,随後撲通一聲地跪在他腳邊,抱住他的長袴:
“老大,你的鬼魂來救我了嗎?”
後方的刀鋒漸近,身為王府護衛的宏運主動拔刀迎擊,謝無暇警覺地護衛在池洌身側,預防可能出現的第三人。
池洌見郦歸之乍一見面就行此大禮,不由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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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這位老朋友聲情并茂,仿佛真把他當做從天而降,前來庇護的陰兵,池洌不由起了幾分玩心,彎腰拍了拍郦歸之的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來接你一起下地府的?”
……
最怕場合突然安靜。
宏運還在與追兵械鬥,刀鋒撞擊聲不絕于耳,郦歸之的心已經涼了大半截。
他斟酌了老半天,仰頭商量:“這不太好吧,我哥說我還能活七十年,要是早早死了,那不就砸了我哥的金飯碗了?”
郦歸之口中的哥哥指的是司天令郦澱,執掌一國的蔔筮、風水、觀星、相術,類似于國師一樣的存在,每天神神叨叨的,盡說些令人聽不懂的話。
池洌對郦澱這樣的人一直是敬而遠之的。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相信人的命運可以僅憑一雙眼、一把蓍草衡量。
“就算你還有七十年陽壽也無妨,”池洌呼出一口冷氣,激得郦歸之的寒毛在耳朵上起舞,“跟我到地府報道,這七十年可以補到來世,讓你下輩子做個百壽老人。”
郦歸之汪的一下哭了:“不要啊老大,我這輩子還沒活夠,你放過我吧,我下輩子還做你小弟。”
他戰戰兢兢地抱大腿,猝不及防地在地上看到兩條影子。
郦歸之:“……”
場合再度安靜,郦歸之猛地跳了起來,又是驚吓又是驚喜地瞪着池洌:
“瑄王,你沒死?”
喊完又汪地一聲哭了,又哭又笑,臉部肌肉格外扭曲:“你怎麽就沒死呢?……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沒死真的太好了,攝政王那混賬玩意兒非說你死了,還不讓我參加喪儀,說我官職太低了……害得我獨自去最高的城樓祭拜,半路還被莫名其妙的人追殺……”
池洌敏銳地注意到,當郦歸之喊出“瑄王”二字的時候,那個跟着郦歸之而來的殺手動作一滞,眼中極快地閃過不可置信與驚懼。
如染濃蜜的琥珀色眼瞳微微一眯,池洌沉聲命令道。
“留活口,別讓他死了。”
随後,他狀似不經意地詢問攝政王的身體狀況。
“攝政王?他的身體好得很,能有什麽事。”
說完,郦歸之喋喋不休地訴說起攝政王的可惡,池洌耐心地聽着,漸漸有些出神。
郦歸之說,攝政王明明率軍趕到函關,卻中途折返,讓副将代替自己率軍戍邊,自己則率領十二輕騎,以護送瑄王屍身的名義回城——這分明是拿瑄王當筏子,回來抓權的。
郦歸之又說,攝政王急着讓瑄王的屍身入葬,不讓其他人查看瑄王的遺體——絕對是做賊心虛,想要掩蓋什麽。
郦歸之還說,攝政王親自操辦瑄王的喪儀,反常地關注政敵的身後事——八成是想利用瑄王,來突顯自己的不計前嫌、英明大義。
“停停停。”池洌再也聽不下去,忍不住出聲打斷,“這些是誰和你說的?”
以郦歸之的腦袋瓜,怕是想不到這麽多陰謀論。
“很多人都是這麽猜測的,反正大家都在說——攝政王不是好人。”
池洌微不可查地皺眉,神色間多了幾分躁慮:“這些都是漫無邊際的猜測,是惡意中傷。君溯——我是說攝政王,他不是那種人。”
郦歸之非常困惑:“老大你是不是在大勒敲壞了頭,怎麽還替攝政王說上話了?”
“胡說個什麽,我這叫就事論事。”
池洌敲了他的額頭一記,腦中浮現的卻是一道鴉青色的身影。
池洌知道那些陰謀論的官員在困惑什麽,也知道君溯為他所做的舉措絕不是算計與作秀。
因為君溯就是這樣一個就事論事,坦坦蕩蕩的人。他對所有人的感情都淡淡的,包括厭惡。
池洌非常确定,君溯對他這個人十分的不喜,但這份不喜,是漠然的,将他排除在外的。
哪怕是厭惡,也似輕飄飄的雲,并不會影響君溯心中的那柄秤。
他相信,君溯親自扶靈,不是為了他池洌,也不是為了衆人口中的權利,而是君溯認為“情理如此”,應該這麽去做。
池洌努力忽略心中蕪雜的思緒,詢問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這個人追殺你的時候有沒有說些什麽?”
郦歸之一臉郁卒:“這個人是個瘋子,從頭到尾只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問我把皇帝藏哪了。腦子病得不輕吧,我是哪個犄角旮旯裏的小人物,還能把皇帝藏起來?更別說皇帝在宮裏待的好好的……”
池洌敏銳地嗅到這事當中透露的異常信息,沒有與郦歸之多說。
這份異樣感,在宏運和謝無暇聯合抓人,卻還是讓人成功自殺的時候達到頂峰。
“等雨停後立即趕往長安內城。”
池洌一拍即定。一個時辰後,四人進入城中,意外得到一個令人錯愕的消息。
——攝政王在為瑄王執行喪儀的過程中,不明原因地陷入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