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套問

第23章 套問

這一變故着實有些猝不及防。

蕭和風本身也有不俗的武藝,在兩個武者暴起的時候就發現了異常。可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在極近的距離下,他的手剛剛搭上腰間的彎刀,就已被“自己人”制服。

幾乎可以說是怒極反笑,蕭和風輕輕呵了一聲,燭光将他的眼睛照得極亮,透着狼一樣的兇光。

“瑄王,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池洌知道蕭和風問的是身邊人被策反一事。畢竟,能讓蕭和風放心帶在身邊,只帶了他們兩個就過來會見身手極好、危險度極高的君溯——這兩個武者不但擁有卓絕的武藝,而且還深得蕭和風的信任。

被信任、重用的身邊人背叛,任誰遇上這種事都會怒恨不平。

“我可沒有向敵人解說計策的癖好。蕭大人,請吧。”

聽到池洌的話,蕭和風神色難辨,忽然放肆地大笑:“瑄王,你以為我今天真的只帶了這兩個人過來?你們就算綁了我又有何用,我只是小小的畢院司使,并非不可或缺。現在整個萬卷閣都被禁軍包圍,就算你們從密道走,也逃不開幾萬精兵的包圍,今日,你們注定離不開大勒。”

池洌正借着蕭和風剛剛打開的書架尋找機關,聞言,朝他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蕭大人,你以為我的幫手就只有你身後的這兩個人嗎?”

與蕭和風如出一轍的句式,讓蕭和風狠狠一噎。

在他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幾人押着他,從密道離開,當走到出口的時候,果然沒有任何守衛。

震怒與受辱之感,将蕭和風的一張玉面染成青紅交加之色。

“劉節度——你們竟然收買了宣徽北院的劉節度!今天的一切,就是針對我布下的一個局!?”

盡管周圍并沒有別人,池洌還是讓人封住揚聲大喊的蕭和風的嘴:

“蕭大人,說收買這個詞多難聽啊,這叫各取所需。就連蕭大人,今天不也主動上門,想找我們‘商量要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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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洌又讓人蒙上蕭和風的眼,在巷中打開己方的暗道,

“蕭大人想與我們玩先禮後兵,我們只好奉陪到底,和蕭大人好好玩一玩了。”

任蕭和風如何掙紮,最後都被帶到一間沒有窗戶,分不清晝夜的石室內。

蒙眼的布被解開,堵嘴的布也被扯下。

蕭和風被綁在一座結實的椅子上,繩索堅固,綁結手法老道,沒有一絲一毫掙脫的可能。

池洌與君溯二人坐在蕭和風對面,旁若無人地飲茶。

蕭和風舔了舔幹澀的唇,輕嗤譏道:“是我棋差一招。可我并非貪生怕死之人,瑄王若想用生死自由威脅蕭某,那可大錯特錯。如果瑄王想要詢問[抽髓]解藥的下落,不妨将我放開,我們來一場雙方都滿意的交易。否則,我就算咬舌自盡,也不會多說半個字——反正,有大齊的攝政王陪我一起死,不是嗎?說來還是我大勒賺了,畢竟‘大齊戰神’與‘大勒蕭氏中尋常的一員’,孰輕孰重,世人皆知。”

“蕭大人何須妄自菲薄。”池洌倒了一盞茶,放在兩人中間的桌案上,輕輕一推。

茶杯沿着桌子滑到蕭和風身前,就離他只有一尺不到的距離。

被扣押了一夜,蕭和風早已口幹舌燥。這杯茶似乎是給他喝的,可是他的雙手都被捆綁在身後,與椅子連在一處,如果他要喝眼前的這杯茶,就必須低下頭,像謙卑的野犬一般,把嘴湊上茶杯的邊壁,再将茶杯叼起。

蕭和風幾乎是頃刻之間,勃然變色。

“池洌,你竟敢如此辱我?”

“是蕭大人沒有看清眼前的局勢。人應當審時度勢,三思而後行,蕭大人以為呢?”語氣淡淡地說完這句話,池洌又重新恢複平日裏明朗曠達的模樣,接了一句玩笑話,“而且,蕭大人是不是有些多慮?你我關系泛泛,你總不至于讓我喂你喝吧?”

蕭和風随之沉默,神色在燈火的照映下晦暗不明。

池洌又倒了一杯茶,交給旁邊安靜守候,任他主導先機的君溯,“我自是知道蕭大人悍不畏死,硬氣非常,所以還請了另一位蕭家的大人物。既然身為蕭氏未來族長的蕭大人,都說自己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員,那我就尊重蕭大人的意願,找個更有分量的。”

蕭和風沉眸冷哼:“你就算抓了我父親,甚至抓了族老來,也是同樣的答案。蕭家沒有怕死的軟骨頭。”

池洌沒什麽誠意地海豹式鼓掌了兩下,搖動牆邊挂着的銅鈴。

頓時,石壁一側緩緩升起,一個年輕的身影被推了進來。

蕭和風陰鸷沉靜的眼不易覺察地一縮。

“哎呦。”那個人同樣雙手被綁在身後,受力被推,狼狽地倒在蕭和風腳邊。

他看到頭頂那張熟悉的臉,立即激動地大喊,

“舅舅,舅舅救我!”

跳動的燭火中,蕭和風閉上眼,額上的青筋隐隐跳動。

地上的人還想靠近呼救,被他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

“閉嘴!”

蕭和風再次看向池洌,眸中盤旋的光,如同刀鋒在月光下折射的白芒:

“池洌,你大齊能殺死一個移喇波,就算再殺死一個大勒王,又能如何?”

“蕭大人消消氣,”池洌示意星紀将地上的人帶出去,重新阖上石室的門,“能握在掌中,用于談判的籌碼,當然要越多越好,不是嗎?”

蕭和風漠然不語。

池洌對他的不抵抗不合作并不在意,繼續道:

“你我都知道,戰以止戰,無謂的厮殺對雙方都百害而無一利。戰事每持續一天,傷亡的将士與受苦的百姓都會數不勝數。我大齊并非一個喜歡掠奪他人的民族。凡我大齊将士,擐甲執兵,只為守衛家國,護國佑民。”

他走到蕭和風面前,拉開一側長椅,安然入座,将桌案上的茶杯舉到蕭和風眼前,

“國之道,安而不擾為本[1]。蕭大人,我今日請您來此,并不僅僅只是為了私人之事。相信蕭大人冒險闖入萬卷閣,也并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存着止戈之心。”

同樣是求和,占據先機的那一方總能更好地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蕭和風或許與他抱着同樣的想法,才不願後退半步。

只可惜,如今砝碼都在大齊手上,想不想退,可由不得蕭和風。

大約也是想到這點,蕭和風不再負隅頑抗,稍稍松了些口風:“我同意和談。只不過,瑄王,我只接受與你單對單地磋商。”

“我們攝政王才是這次出征的主帥,你為何要提出這種要求。”

“就當這是我最後的刁難,”蕭和風毫不避諱他的險惡用心,朝二人冁然一笑,“我也想看看,在‘未知’之下,懷疑的種子是否會不斷發芽,絞斷信任的桁架。”

“那定然是要讓你失望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君溯起身,拉扯銅鈴,讓門外的人入內,給蕭和風多捆了幾把粗繩,“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狡詐多疑。”

“……你如果不狡詐多疑,為什麽要給我多加幾條粗繩?”

“只是防止某些人頭腦發昏,暴起傷人。”

在離開前,他在池洌身邊停下,低聲耳語,

“你的安全最重要。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石牆再一次落下,陰冷的房間就只剩池洌與蕭和風二人。

“很難想象你們竟然是這種關系,看來世人大多愚昧,所謂的傳言大多與真相不符。”蕭和風望着搖曳的燭火,目光悠遠,像是被短暫的回憶纏繞,“從抵達這裏開始,你們能一直忍着不問解藥的事,也是夠沉得住氣。”

“你遲早會說,不是嗎?”

“呵。”蕭和風搖頭自哂,“池洌,我先前的話,并非全是妄言。一将難求,可過于強大的将領,總是會讓君主與其他掌權者不安。若是你心悅于他,就更該想辦法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人心多變,唯有權勢,才是我們這等人的立身之處。你若想要走上最高的那個位置,讓他保住命,同時廢去他的武藝,這是最好的選擇……”

“誰說我要那個位置?”池洌截斷他的勸谏之言,“蕭大人,你若真想談判,就不要再說這些挑撥的話。我不愛聽。”

“你以為這是挑撥?池洌,我說你……”

“蕭和風,”池洌警告地瞥了對方一眼,這一眼平靜安定,卻不容質疑,“衆所周知,‘瑄王’已死,你不用再說這些沒用的話。”

這一回,總算徹底領會話中深意的蕭和風,驀地睜大眼,第一次在池洌面前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池洌,難道你想……你瘋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有人放着登頂的高位與執掌生殺的權柄不要,主動放棄這無上的一切。

“你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因為你是瑄王。如果你不是大齊最尊貴的親王,齊憲宗的嫡子,你以為你的屬下還會聽你的話,還會為你做事?”

“你不曾見過不一樣的天空,當然不會明白。”池洌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談,他也不指望能說服與他三觀相異的王朝先民,“我相信你一定調查過我的身世。你不妨猜一猜,我在你們國都布下的這些暗線,我身邊的那些鶴鳴之士,究竟是在成為瑄王之前,還是成為瑄王之後追随我的。”

“你認祖歸宗不過九年,成為親王僅僅七年,若要在七年之內,将封單城滲透到這種程度……”蕭和風不由後背發涼,現出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移喇波與池熔招惹你這樣的敵人,實在是自掘墳墓。”

“倒也不用給我戴高帽,我是人,自然也有力所不及的地方。現在,你是不是可以收一收你那過分的‘關系’,專注我們最初的話題?”

蕭和風沉默許久,狼狽地洩了氣:“你的所有猜測都格外精準。池濟确實只想給文钰下了斷絕內力的藥,而他身上的慢性毒……是我國北相混加進去的。”

“解藥的藥方?”

“交給了舍妹,可以随時……”

“有藥方嗎?”

“……有。”

“那就行了。藥方給我。”

每個談判過程都失去掌控的感覺并不好受,蕭和風不習慣地皺眉:“配置解藥至少需要半日,而且必須是經驗豐富的醫學大家……”

“這個不用你擔心。我早已做好準備。”

“那和談之事……”

“和談是必須的,但在和談之前,尚有個條件。”池洌靠近蕭和風,在他驟然緊繃的神色中,一字一句地低語,“交出下毒的北相,還有……當年和池濟勾結,害死昭懷太子與容皇後,陷害大齊忠良文宰相一家的幕後黑手。”

短暫的局促剎那湮滅,蕭和風即刻變了臉:“瑄王,你無權——”

“蕭大人,”池洌沉着臉從懷中取出一物,丢在蕭和風眼前,“我想,你并沒有拒絕的權利。”

即便五歲之前的記憶幾乎沒有留下多少,可他的意識深處,仍然留着那些懵懂而溫暖的情感。

開朗美麗的母親;溫潤博學而愛笑的嫡長兄;羞澀善良的長嫂;長嫂的父親,看似嚴肅實則喜歡逗弄孩子的文宰相;機敏大氣,在危急關頭毫不猶豫地将他抱入懷中,帶着他一路艱難逃亡的文夫人。

這些人不僅是他與君溯的親人,是活生生的人,更是不該被污名纏身、無辜枉死,死後還要被史書輕描淡寫地染上墨色的政/治犧牲品。

十多年的籌謀與經營,并非是對當下困境的未蔔先知,而是為了還他們一個清白。

他克制着眼中的紅意,扣着蕭和風的下巴,強迫他擡頭與自己對視:

“昭懷太子……我的兄長,當初絕非發瘋弑君,而是中了你們的[封吻],對不對?”

[1]安而不擾為本:宋代程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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