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旋的階梯

回旋的階梯

這是夢境的一部分麽?

艾瑞兒的眼前全是一片壯麗的金色,有些刺眼。走着走着,她來到一扇封閉的漆金大門前。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一動。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門上的印記,上面有一圈古老的咒文。她仿佛聽到一聲沉重的嘆息。不知從哪裏發出來什麽聲音。她剛想把耳朵貼在門縫上聽清楚。只聽有聲音制止道,“不要試圖去了解被禁忌的東西。”

無數次她做了這個相同的夢,都沒有推開這扇門。唯有這一次,這扇門主動向她打開了。

命運将他們連在一起,無論百轉千回,都無法忘卻。

時光流轉至幾百年前。

原來海底就是一切事情的開始。

三百年了,那束柔和的光還是一直在那裏,揮之不去。

那時候年輕氣盛的西斯,跑去同海神叫嚣。他和法厄同駕着小船駛進了兩片崖壁之間,面對能夠吞噬一切生物的大海狂傲地大叫着。斯庫拉伸着可怕的六個腦袋企圖叼走他們。他們卻像所有血氣方剛的少年一樣,朝她放肆地高呼挑釁。

船在海面駛過,劃出一道道雪白的線,他們甚至向斯庫拉抛了個媚眼。

一種墨綠色的海藻悄然爬上了船,等到他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蔓延了大部分。西斯讓法厄同先行一步,他自己揮舞着魔劍,希望斬斷海洋神殿裏這種邪惡的植物。等到被那些迅速滋長的魔藻纏住之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沒想到砍得越多,滋生得越快。直到渾身都被纏繞得不能動彈,他才放棄了反抗。

直到她的出現。

她那猶如啓明星的雙眼,為他驅散了黑暗。在她的光芒的照耀下,所有的魔藻瞬間粉身碎骨。她給了他自由,他卻連謝謝都沒有說一聲。

因為縱然經過千百年的洗禮,他依然可以辨識她手镯上的标志,那是星族守護女神的象征。真是莫大的諷刺,掌握整個星族的,竟然是一個小姑娘。更為諷刺的是,她竟然救了他。

“離我遠一點。”這是他給她的唯一一句忠告。

那時的她,就這樣遇見了他。可是他的腳步從來不肯為任何人停留,只是憑着感覺四處游蕩。

****

再次相見,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之間。

盡管她一直很努力,還是中了魔族的圈套。

從她的傷口流出的紅色的鮮血,在雪地上顯得觸目驚心。她的臉色也是無比蒼白,仿佛失去了血色,只剩下一層珍珠般的光澤。

那時他的表情,像大理石雕像一樣冰冷而沒有生氣。

面對着蜷縮在他面前的父親的部下,他既沒有猶豫,也沒有憐憫。

他拔出劍,一道藍光閃過,一切灰飛煙滅。

“這種低劣的生物,不配存活在這個世上。這一回我們兩清了,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走出去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從袍子的一角扯下一塊布,給她包裹傷口,聲音稍稍柔和了一些,“下一次,不要這麽大意。不要再一個人在這裏游蕩,即使你是神。他們也會毫無顧忌地傷害你。”

至今,她還記得那時他的冷靜的眼神,在這冰雪紛飛的世界,雪白将一切掩埋。

從那一天起,她常常去人間。

****

那時候,一切疏忽都可能被加以利用。

想要興風作浪的幽靈們,決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這些黑暗使者可不是來人間閑逛的。如同哈得斯一樣,他們憎恨一切光明的東西。

“要是這一次搞砸了,我一定把你浸入到斯提克斯河水去清醒一下。”

高高在上的哈得斯對下跪的黑巫師如此吩咐道,周圍爆發出幾聲粗犷的笑聲。

為了救一個人類的小孩子,她又落入了巫師的圈套。

他們的身後是暗銅色泥土上面的祭壇,據說用活人的鮮血可以祭祀黑魔法。巫師們可以在這裏召喚亡靈,念叨一系列外人難以聽懂的咒語。

“我最恨你們的光芒,你們越是明亮耀眼,就越顯得我們世界的幽暗無光。”黑巫師一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這個女子可是最好的祭品。”

那時候西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只是路過,你愛怎麽辦随你的便,我才不在乎呢。”

“真的?”巫師的手捏緊了她的脖子。“你可真是無情啊,只好對不起你了。”他後一句話是對她說的。

話音未落,一柄劍刺過來,卻被巫師準确地閃過。

兩人之間起了激烈的沖突。藍色和黑色的旋風交織在一起,一波又一波的沖突相撞,猶如冰冷的刀鋒交錯,劃過之處的樹木都受到了損傷,大片大片的枝葉落下,飛濺出去。這是力量與計謀的拼搏。最後巫師落了下風,化作許多只蝙蝠飛走了。

西斯雖然占了上風,胳膊上也受了一些傷。

她注意到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說道。“我只不過是不想看到你的鮮血流在祭壇之上。這樣我們真的誰也不欠誰了。”

一直以來,他都是亦敵亦友的化身。

“能夠相信你麽?黑暗的王子。”看着他捂着傷口,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她幽幽地說,“每次你都這樣說,但是我知道,下一次你還是會救我的。”

在風中伫立的兩人的身影,都已無法動彈。

西斯一時怔住了。 “你不問我為什麽要反抗我的父王?”

“我想,你總有自己的理由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無法對別人說出口的事情。我是這麽想的。”

“你有什麽權利猜想我的心事?”西斯突然轉身,露出兇狠的眼神。“你不怕我是故意這樣來騙你的麽?明明知道我是異類了,為什麽還要靠近?”

“因為,我看到你眼神中的寂寞。我想做你的朋友。”

西斯有些意外,遲疑了片刻,但還是牽過了她的手, 輕輕吻了她的手臂。

她露出了笑容,那是甜美的笑。純潔,甜美,又帶着幾分天真。

她大了膽子,踮起腳來,輕輕貼上他的雙唇。有點涼,鹹鹹的,濕濕的感覺。她很開心。但始終閉着眼睛。否則,她一定會尴尬得滿臉緋紅。那是他們之間頭一次真正的親吻。純潔,奇妙,而又帶點無暇的稚氣。

為什麽會如此大膽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是她除了族人之外接觸到的唯一一個朋友。他身上的愛與憎都是如此強烈。對她而言,這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讓她向往。

她睜開眼睛偷偷看他的反應。只見他半天沒有表情。末了,臉上有一絲發紅。

她突然覺得他這個樣子很好笑,心裏卻是想笑又不敢笑。

他的瞳孔開始變深,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閃現。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把她拉了過去,重新徹徹底底親了一回。一邊抱着她,一邊用手指纏繞起她的金發。

這下子,輪到她目瞪口呆了。

他的唇角這才溢出一絲笑意,滿意地把她攬在懷裏。

他能這樣對她,她也很開心。

她也心甘情願地卧在他的胸膛之上,兩人一起看天上的星星。

他向她講起幾千年前的那場戰争,他的父王如何失敗,如何向人類報複。他向她講起黑暗世界的神族,無論如何,永遠被拒于神界之外,永遠受天空一族的歧視和鄙夷。他甚至向她說起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大地之母的女兒,被他父親看中後,搶到冥界作為冥後的。但她一點也不愛他父親,她讨厭那個陰森冰冷的世界。終于,在他出生之後,她離開了,回到了人間。

當他講起這些的時候,她就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她沒有說什麽,但她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他。

夜晚有時寒氣來襲,冰冷的露水悄悄降臨,時而刮起冷飕飕的風。西斯的一襲黑色的披風原本散落在旁邊的青草地上,最後落在了她的身上。夜色下,她的身體裹在他的外袍裏,只露出了半個頭。

****

盡管他們都知道,這一切也許沒有好結果,也許他們并不能天長地久。

但是他們都寧願沉浸在,這片刻的幸福時光中。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

夜啊,這便是掩飾一切的黑夜,她在等待着他發出的快樂信號。

守望之人是幸福的,因為他們心中有一個美好的期待。守望之人又是痛苦,因為他們不得不為那份美好的期待而付出漫長的等待。

但是,無論幸福還是痛苦,他們都已經沉浸其中了。

她本來應該待在大理石的水池邊或是流光溢彩的花園裏,像其他女神一樣精心照料自己精致的靈魂。卻常常跑到人間的山坡上,和他像凡人一樣眺望星空。

夜空上散布着許多星座,奇特的形狀在他們眼中有如一個個生物,“你知道獵戶座的故事麽?”他指着其中的一處,輕聲說道。

“恩?”

“波塞冬的兒子俄裏翁激起了月神阿爾忒彌斯心中的愛戀,他們常常相約在一起狩獵,如果一方的獵物少了的話,就會被另一方取笑。久而久之,阿波羅看出了阿爾忒彌斯的鐘情,為了不讓阿爾忒彌斯沉迷于此,他誘騙她朝自己的愛人射出了致命的箭矢。最後,俄裏翁的遺體升到天上化成了獵戶座,以這種形式永遠陪伴着他的心上人。”

“為什麽要有這樣悲慘的故事呢?”

“沒有幻想,只有死亡。”

“可是我堅信,每一顆星都有它存在的意義的。”

“是麽?”

“我相信就是。”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一只柔弱的小鳥兒。“一直像現在這樣,不好麽?”

****

又一次到了人間。

一雙手從背後伸出,有力地攬住她的腰。同時,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你遲到了。”

她轉過身來,摟上他的脖子。“對不起,他們最近巡邏得更加嚴密了。”

“沒關系,來了就好。見見一個朋友。狄奧尼索斯,他是宙斯和人間女子的私生子,為了躲避赫拉的嫉妒,他已經在人間流浪多年。”

只見他卷曲的頭發散落在前額。曲線優美的手撥弄著琴弦,庸懶的眼神透露著一股堕落和逸樂的氣息,顯示出世俗的眼光。無依無靠也無所顧忌,他一直在人間和他的一幫信徒們在一起舉行宴會。只見他從手上變幻出一根魔杖,用它敲打地面,綠色的藤蔓從地面鑽出,纏繞住他的手臂,從中長出了一種紫色的飽滿果實。他随手摘下果實,遞給身邊的信徒。“用這個去釀出液體,盛在金杯裏端上來。”

狄奧尼索斯的液體喝下去之後,她感到渾身發熱,有些亢奮。鳥兒在樹杈上高歌,草地上的空氣裏彌漫着花朵和肉桂粉的馨香。那些信徒們也來到這裏一起狂歡,他們載歌載舞,膚色各異。

她滿懷驚奇地看着眼前這些人類種族,來自各地的民俗風情讓她覺得無比新鮮。

狄奧尼索斯揮舞着手中的權杖,“我呼喚豐收之神,還有迷人的水澤女神,一同來參加這場盛宴。空氣與水源中的精靈,一起來這狂歡的酒神節吧!”

西斯拉着她的手和人群一起跳舞。

或許對于其他神來說,他的名字令人心寒,像是惡魔,但對于她來說,他帶來的就是愉快的感覺。各種情感都湧了上來,讓她一時不知所措。這一份責任,那一份情感。理性的思考,夾雜着感性的漩渦。如何又能夠,放下一切紛紛擾擾。

“不要忘了他是誰。”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說道。他是黑暗的王子,你的敵人。一切可能都是誘餌,你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罷了。想到這裏,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西斯突然低頭,在她的臉頰上吻了一下。“下次要是喝不習慣,可以加點蜂蜜。”

他在她耳邊小聲叮囑道,手指撫過她的臉蛋,聲音裏卻帶了一絲笑意。

****

一天,空中泛起一片迷霧,又是宙斯在試圖勾引凡間的女子或是半人半神的姑娘。

其餘的神都在竊竊私語,“難道只允許他去肆意胡為,我們就不可以了麽?”

“要是赫拉知道了,一定會氣急敗壞的。”

作為至高無上的神王的配偶,赫拉很早就意識到了他的花花腸子,只不過,就連她也不敢觸碰他的底線。又一次她真的惹惱了他,他差點把她從王座上扔了下去。多虧了她跛足的兒子赫菲斯托斯替她求饒。後者是火光中閃耀的神靈,一直都在岩洞裏辛勤的勞作。宙斯就是看着他還有這些作用,才許了那麽個人情。

但是衆神剛剛的竊竊私語的确讓赫拉氣白了臉。作為最驕傲的,最尊貴的女神,她不敢去當面頂撞宙斯,只好去對付她的情敵。

赫拉在宙斯的人間情人埃葵娜的王國撒下了毒霧,讓那裏的人們遭受瘟疫的折磨。

河水變得發黑發臭,各種飛禽走獸暴走瘋癫。一種死亡的氣息蔓延開來。人類只是犧牲品。

那時的人類如同辛勤忙碌的螞蟻,只會種植谷物收割糧食。生病的人也不懂醫藥知識,不知道應該吃喝什麽,來減輕他們生病的痛苦。

原本有普羅米修斯去幫助他們,教他們觀察星辰的升起和降落,根據四季播灑稻種,還有如何調制藥劑,治愈疾病。可是這樣便大大冒犯了阿波羅的權威。普羅米修斯的盜火之舉更是激起了宙斯的憤怒。所以神界派去的暴力神将他铐在了高高的懸崖之上,無法解脫。

這樣一來,人類便在瘟疫面前遭了秧。一旦沒有像普羅米修斯一樣的神來幫助他們,他們就如同小鴿子一樣柔弱無助。每一天,每一個鐘頭,都有人被蔓延開來的疾病擊倒。人心惶惶,整個大地籠罩在一片悲涼的氣氛中。

幸運的是,西斯找到了解藥,匆匆跑去找她,兩人卻在半路上碰了個正着。兩人都穿着一樣黑色的袍子,只是他的雙眼裏明顯透着怒氣。

“你——”

“我——”

“為什麽不好好待在那裏?”

她的聲音細的像蚊子一樣,“我擔心你,才想去那裏找你的。”

西斯把她一把攬到自己懷裏,“幸虧你本身擁有強大的力量,否則,你死定了。”

她問道:“那以後都不能去找你了?”她可是特地趁着夜色,匆匆忙忙跑去找他的。

他不由自嘲道:“‘那裏’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一邊溫柔地撫弄着她的頭發。

她的頭發梳理得亮如熔金,同她的眼眸一樣熠熠生輝。

“即使我要被地獄之火吞噬,也要保證你的安全。”

她朝他微微一笑,甚至整雙眼睛都放出了光彩。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也要沉醉在這種短暫的幸福中了。

甜蜜的相愛吧,丘比特拉滿了那張宿命的弓向他們射來。

可是,他們都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

那時候無畏的兩人,在那還可以勉強被喚作和平的年代裏分享着禁忌的愛。

三界之內盡管暗潮湧動摩擦不斷,卻依然維系着表面上的和諧。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斷斷續續的沖突。

神殿裏。

米歇爾和珀爾修斯正在讨論着他們的事情。雖然還沒有得到證實,但是各種流言已經開始在三界傳開了。長此以往,無論對她的聲譽,還是整個一族的命運,都會産生不好的影響。

“珀爾修斯,我們這樣放手不管,好麽?”

“至少,在沒有捅出什麽大簍子之前,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了。更何況,這兩個人力量加起來,我們不一定應付得過來。”

“可是,戰争一旦爆發了。”

“我相信她還不至于被沖昏了頭腦,放棄了職責。力量源于內心,如果一味自私,力量也發揮不出來。”珀爾修斯拔出劍來,“當然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更想一劍刺穿那小子,這樣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了。”說罷,珀爾修斯将面前的石頭一劈兩半。

長了翅膀的流言很快傳開,到時候她将如何收場呢?

裂痕,終于來臨。

瑪麗安發現了她的秘密,不僅追了過來,還拉着米歇爾一起。

“你再不回去,我就要向整個天庭報告你的所作所為了。”瑪麗安說道。“你也太不像話了,身為星族的公主,竟然和這個——”她挑釁似地向西斯瞟了一眼,“這個肮髒的魔族扯在一起。”

“肮髒的魔族?”西斯一面冷笑,一面握住身邊的佩劍。“我的劍可是不認人的。”

“你想比劃比劃麽,我奉陪到底!”瑪麗安似乎顯得很興奮,也拔出了自己的劍。

“不——住手,你們兩個!”她掙脫了米歇爾的阻攔,沖到他們中間。“瑪麗安,我命令你,把劍收起來。”她亮出了手镯。

“是——我們尊貴的公主生氣了,我怎麽敢不聽呢?”瑪麗安恨恨地收起了劍,“要是沒有那個手镯,你認為你還能站在這裏同我講話麽?”

“瑪麗安,住嘴——”米歇爾斥責道。

“你不要妄想了,就算她現在可以站在你身邊,她遲早也會離開。”瑪麗安指着西斯,甩下最後兩句話,被米歇爾拉走了。

西斯望着她們離去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鋒。

她哀求似地拽着西斯的衣袖,他這才回到草地上重新坐了下來,只是默默地将已經冷掉的烤魚再一次放到火上。火上滋滋的香味傳來,只是他們已經沒有什麽心情品嘗。

他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但是他看向她的目光卻逐漸變冷。因為在神界神族的眼裏,他永遠都是冥王的兒子,失敗者的後代。他們或許可以彼此相愛。但是卻無法接納彼此的族人,也無法被他們接納。

****

回到地府之後,西斯下定了決心,要親手斬斷二人的情緣。

她不是天上的神族麽?他不是魔王的兒子麽?既然結局已經注定,何必徒增煩惱。越早了斷對雙方都好。

幽冥洞中的露水一滴滴往下墜。

****

又一次,她站在他們常常見面的小山坡上。

憂郁的心情,在她金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層陰霾。

別人都說,魔鬼的身上有一種蠱惑力,煽動着每一個這樣認為的靈魂,在他的身上,也有這樣一種誘惑力。

她為了他,甘願放棄了神的榮耀,也許在別人眼裏實在是太愚蠢了。

然而他一出現在約定的地點,她的面孔立刻閃出光彩,原來的那些擔心,傷心和疑懼,全都抛在了腦後。

她一路奔向他,直到摔入他的懷中。

他張開雙臂,把她緊緊地攬入懷中。他的雙眼注視着她,熱烈似火,仿佛地獄中的天使,出現在人間。

“我知道,我們總是站在對立面的。可是我們源于一個神族。為什麽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呢?”她擡起頭來滿懷希望地看着他,“我只想和你好好相處。”

這個純潔的女孩子實在太溫柔,太信賴別人了,一旦把心事說了出來,便不肯回頭。

面對這份誠摯的情感,西斯覺得原先的想法有些過于殘忍了。原本想要說出的決絕的話,又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他記得那些溫柔的話語,還有充滿柔情的眼神。在某些時候,他甚至相信了對幸福的憧憬。他沒有辦法粗暴地拒絕她。一看到她,便觸及到他心裏最柔軟的部分,因為他無法忍受讓她傷心。

他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盡管他們誰也不能預料,等待他們的未來将是什麽樣子。

****

“那一日暴風雨熄滅了海上的燈塔,泅海過來的利安德爾因為失去了照明溺水而亡。傷心的希羅把自己投入海洋,仿佛這樣便可以洗淨一身的悲傷,有人說因為她是女祭司,卻與異鄉的男子相愛,這本身就是一種禁忌,無論是誰都要受到懲罰。”

人間的游吟歌手如此彈唱。

他們二人聽到了這個故事,想到了自己。明明是危險的,卻想要靠近。明知是禁忌的,卻又互相吸引。

“一旦雙方開戰,我就會與你為敵。為了各自的利益,可能會背棄現在的一切。到了那一天,你不會後悔麽?”他注視着她,眼睛裏燃燒着熱情和痛苦的火焰。

她垂下了金色的眼眸,随即又擡起頭來。“那麽,我也會與你為敵。”

“直到那一天,你永遠是我的朋友。”

“直到那一天,我會永遠保護你。”

****

矛盾,這是怎樣一種情感。它折磨你的心靈,擾亂往日的平靜,直至一切都精疲力竭。生命,只要是存在,就不得不承受這一切。有時候,一句溫柔的話語,就像冬日裏的一絲暖風,可以融化任何冷酷的心;同樣,一句惡意的中傷,就像刺向傷口的一支利箭,使剛剛敞開的心靈又再度冰封。

艾麗安娜,你是我的天使。可是,我永遠成不了你們的朋友——-我們本為神類,若非被罰至此,生活在這畸形世界裏。從此染上魔性,再也不能翻身。天神掌握着我們的命運,就像頑童捉到飛蟲,只是為了取樂。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如此這樣又有什麽意義?

****

這一次成為犧牲品的,是西斯的朋友法厄同。

流言再一次張開了它的雙翅,到處散播。

那些血統純正的神都在說他不是太陽神的兒子,除非他能做一件大事,才能證明他有神的血統。

“我從來不在乎自己一半魔族一半神族的血統。他們的看法,對我來說有什麽關系。”西斯如此安慰他道。

但是疑懼已經在法厄同心裏埋下了種子,他偷偷跑去見了父親。

太陽馬車并不是随便就能被誰駕馭的。但是在父愛和責任之間,終于前者占了上風——太陽神的這個允諾卻鑄成了大錯。

法厄同駕駛着父親的太陽馬車,一開始還頗為得意,但是很快噴射着火花的灼熱的車輪讓他無法控制。在恐懼和憤怒的雙重打擊之下,他變得非常可怕。

随着地面溫度的上升,所經之地都化為了一片幹涸。

河神也躲進了岩洞裏以免灼傷,一邊還在低聲咒罵着。可憐的小魚小蝦們在熱土中掙紮着最後的痙攣——大地面臨最大的災難。

“為什麽要煽動這場沖突?”她質問其他神。

“他愛逞強,就讓他去好了。”

“不對。”她環顧諸神,雙手握成了拳頭,“他只不過是個半神人,為什麽你們連他也要卷進來。”

“誰叫他不自量力,竟敢來向我們挑戰。”

“我們可不想和他一般見識。”他們的語調裏,沒有一絲同情。

“要是他的智慧可以遇見這一切,就應該早點夾着腦袋滾回去。”

法厄同的力量,随着太陽力量的來勢兇猛而不斷升級。太陽不正常的力量讓他俨然成魔。他的眼神也随之變得愈加恐怖。鮮紅的顏色從金色的瞳孔中裂開。力量越大,他就變得越狂暴。他的呼吸好像從滾熱的火爐裏流出來的熔漿,無法駕馭的馬車也灼燒着他的身體。

“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這就是你們想看到的麽?”她質問這些神族。

西斯看着法厄同在狂亂中迷失了自我,成為他們操縱的對象,決意親手斬斷他的束縛。在悲憤之中,西斯祭起了魔劍。

仇恨在他的雙眼中燃燒,在他的靈魂中生根發芽。他的血液裏一旦流淌着這種毒藥,就再難治愈。因為這一次他将被仇恨吞噬,成為複仇女神手中的傀儡。

藍色的火舌立刻吞噬了法厄同的身軀,同時也将他們一起變成不幸的人。

最終,天馬掙脫了馬車的束縛,将一團藍色的火球朝海面傾倒。人的靈魂一旦飛出了身體,就再也沒有用了。抛棄了燦爛的人生之後,法厄同的靈魂将飄往哈得斯的冥府,再也不能感受明媚的陽光和空氣。

直到臨去前一刻,法厄同對西斯說,“現在我才明白,生命最為可貴,即使一個王國的財富堆疊起來,也無法與之相比。”

西斯在朋友的靈魂前按劍起誓,“凡人之軀雖被毀滅,你的靈魂将會被送往冥府,在那裏,我會為你安排所在。”

他以斯提克斯河水的名義發誓,無論付出什麽代價,無論落入怎樣的境地,他都會為此複仇。

他只身一人提劍立于山巅。報複的情緒占了上風之後,其他的情緒便被忽略了。他用那被詛咒的力量揮舞着魔劍,藍色的閃電在空中撕裂出一道道口子,大地因為這股力量的沖擊也開始震動。火山噴出了灼熱的熔漿,通紅的液體夾雜着大塊石頭和泥土四處噴射。各種動物因為受了驚吓而在草原上狂奔。憤怒的黑暗力量一經釋放,便會在人間降下災難,一切卻僅僅是個開始。

過去他無法傷害手無寸鐵,毫無能力的人。現在,他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她看着他在黑夜下幽藍的身影,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

就在這個時候,一塊通紅的石頭朝她站的地方砸了過來。

他立刻飛奔到她身邊,左手将她拉到懷裏,右手一揮,石頭當場碎成兩半。

她略帶迷茫地擡起頭來看他,只見他的眼神裏既有憤怒,也有痛苦。她頓時明白,他和她,終究是回不去了。

“我一直都不想讓你的眼睛裏,折射出我的邪惡。現在看到我的真面目,你又作何感想呢?”西斯嘆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開始流淚,那蒼白的淚水落到了她的手心上,仿佛鑽石碎片般閃亮。這原本就是被禁忌的愛情,無望而且危險。可是就連這份危險的情感,如今也走到了它的盡頭。

他沒有提劍的手的食指輕輕擦過她的眼角,說出來的卻是無情的話語。“忘了吧,一切都是枉然。就當是做了一個甜美的夢罷了。”

從今以後,他們就是陌生人了。

他本已經習慣了黑夜和孤獨,是她一度把他從黑夜中喚醒,現在他只需要再度沉浸其中就行了。朋友的死和情人的眼淚,給這一段無望的愛情畫上了句號。他因為絕望而走向罪惡。碎裂的花瓣,如同受傷的心。

血紅的玫瑰落在草地上,仍有着深恨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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