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良民賤奴寧有種乎
良民賤奴寧有種乎
雍久跳下馬車,望着那依舊美麗的風景,腦海中突然閃現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這些年走南闖北,雍久見過太多悲劇、太多的可憐人。除了複仇,漸漸地,她的心中開始冒出一個想法,那便是廢除大周奴制,讓更多的人、尤其那些底層的女人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若是辦成了,也算功德一件。
但沒想到,同為女性、位高權重又盛名在外的長公主在聽完雍久的話後竟不為所動,表現得冷漠又冷血。她在意的只是大周朝廷、獨孤皇室,所謂的大周子民不過是一群蝼蟻,長公主并不真正關心她們的死活。
雍久忽然覺得一陣疲憊。
如果一個社會的掌權者,一個被廣為盛贊的掌權者也不過是個家國天下、無法與弱勢群體共情的人,那麽該拿什麽來拯救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可憐人?
這一刻,雍久對長公主的濾鏡可謂是真真正正地碎了一地。
幾個深呼吸冷靜後,雍久轉身定定地看着獨孤伽羅,明白意識到眼前的人不僅是個吸引她的漂亮女人,更是一個離她無比遙遠的權貴女子。
她們之間的距離就如同那天邊的雲與海,看着無限接近,實則永無相交的可能。
成長經歷不同,價值觀念不一樣。一良一奴,一尊一卑,一個是萬人之上的長公主,一個是謀逆罪人之女;一個禁锢于封建思想之中,一個擁有着現代文明的靈魂。
曾經的雍久有利用的價值,故而二人才有交集;現在的雍久依然擁有利用價值,所以二人才會共乘一車。
這般一想,雍久不禁更加心寒,瑟瑟發抖。
然而,她不甘心。雍久的內心仍有一絲掙紮,或許長公主只是囿于她與生俱來的身份中,并沒有意識到真正問題所在。
“殿下,您就不覺得那些女人很可憐,大周的奴法應該被取締掉嗎?”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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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伽羅不得不好好審視眼前人。即便雍久一身布衣,但姿容甚佳,舉止良善,良人一個,與那些低賤的奴婢截然不同。
“阿久,你我皆出身勳貴,與那些女人自是不同。”
取締奴法簡直荒謬。
雍久一聲冷嗤:“殿下,你別忘了,我雍家滿門被抄,沒死的女人也都充為官奴。即便後來你設計讓我去了郡馬府,得到的也是奴籍文書。此時此刻,我雍久,就是一個低賤的奴婢。”
長公主垂眼,與雍久一起時,她從來沒意識到此刻的雍久竟是個肮髒下賤的奴婢。
不知怎地想到大周奴法規定良奴不得通婚,更何況是她這樣尊貴的身份,不可能與一奴婢有什麽結果,長公主有些慌:“回京之後,我自有辦法讓你恢複良人之籍。”
“那其他人呢?其他賤奴呢?她們就活該一生一世如牛馬般任人買賣玩弄?”
“其他賤奴又與你何幹?”
雍久的憤怒,長公主無法理解;正如長公主的冷漠亦是雍久無法接受的。
“與我無關,那又與誰有幹?如果我不能插手她們的事,那誰又有資格擺弄她們的人生?王侯将相、白丁俗客、良民賤奴寧有種乎?!”
“放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三綱五常乃人倫之本。由不得你——”
獨孤伽羅話未說話,周圍叢林之中便傳來陣陣掌聲。
“哈哈哈哈,好一個三綱五常。我看閣下如此巧言善辯,卻不知是否曉得當年聖人也說君不義,臣投外國;父不慈,子奔他鄉;夫不肖,妻可改嫁?”
來者七尺左右,身材魁梧,左手撫着一把美髯,右手執着一柄長矛,聲音洪亮,将叢林中的鳥兒都震飛了。
“良民賤奴寧有種乎!老子喜歡!”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獨孤伽羅不願搭理此人,拉過雍久,登上馬車:“我們還要趕路,下次有緣再與閣下一較高下。”
“且慢!”
男子駕馬直奔二人而來。靠近後,男子才發現眼前二人如此清秀,“我聽你二人剛剛的談話,對你的看法頗感投契,你可願與我結義?”
長矛直指雍久,雍久指指自己:“我?”
“對,在下梅花寨寨主應飛鴻,你可願與我結義?”
不知哪來的奇怪男人,竟非要拉着雍久結拜。
應飛鴻身姿矯健,聲音清脆,皮膚光潔,與他那美髯極不相稱,再将那美髯仔細一打量,雍久便心中有數了。
她摸摸唇上八字胡,拱手笑道:“多謝應兄美意,在下斟九。此次出行,身有要務。待我回程,必到梅花寨,與應兄再續今日之緣,應兄以為如何?”
應飛鴻仰天長笑:“哈哈哈哈,斟兄爽快人。那便這麽定了,我等你。不過,你旁邊這個小子,今日就休想走了。來人。”
“有!”
叢林間霎時冒出許多臉着花妝,身穿草裙的人,手中拿着各種武器。這麽多奇形怪狀、如同野人般的男女圍着無縛雞之力的雍久和獨孤伽羅,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獨孤伽羅抓住雍久的袖子,強自鎮定:“你想做什麽?”
“哼,抓你為奴!”
烏金西沉,天色漸暗。雍久與獨孤伽羅二人被蒙住眼,驅趕着往梅花寨去。
“你又何必陪我一道?”
長公主眼雖看不見,但能聽到雍久的呼吸聲正逐漸加重。山路艱險,很耗體力,兩人被絆倒好幾次。
“不然呢,難道要丢下你一個人在這裏嗎?”
雍久的話雖冷淡如水,卻還是叫獨孤伽羅心口發癢。
當衆撓癢不甚得體,但長公主還是沒忍住抓了抓自己的脖子:“那位寨主當不會為難你。”
“我知道。”
雍久行走江湖三年多,又是開米糧店,又是開錢莊,見過江湖上各色各樣的人,這位應寨主行事看似荒誕,但綠林好漢的英雄氣魄還是有的。
“我雖不知他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但有我在,我們兩個人,至少不會害怕。”
“嗯。”獨孤伽羅也猜不出對方要做什麽,但此刻命捏在對方手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還好有雍久在身邊,她的心安定許多。
理智上來說,長公主更希望雍久可以丢下她,拿着她的鳳令去肥如郡找人來救她,如此,二人才有脫險可能。
但若雍久真這麽做了,她又會覺得失望。落入困境時,誰都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
長公主第一次自私地不想做出最理智最正确的決定,所以她沒有勸雍久先走。她要留,便任她留。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不理智的決定,當年與皇帝起沖突,一心要保雍久性命,興沖沖拿着免死鐵券趕赴刑場時,長公主又何嘗理智過。
約莫走了一個多時辰,二人幾要趴下之際,有人解開了她們的眼罩。
兩人正在一個寬敞的大廳之中。典型的山寨風格,兩面竹排搭建的牆體各開一個大大的窗口,山間晚風吹過,陰冷刺骨,讓人忍不住寒顫連連。
簡陋的廳裏點了不少蠟燭,視線很不錯。應飛鴻坐在大廳的正上方,身邊兩個女子正在伺候他,一個給他喂酒,一個給他捏肩。
“來者是客,兩位請坐啊。”
獨孤伽羅與雍久對視一眼,從善如流,跪坐在席上。
“餓了吧?來人,上菜。”
一聲令下,兩個花妝野人端酒菜上來。香噴噴,讓幾近一天沒有進食的獨孤伽羅與雍久饞涎欲滴,肚子都骨碌碌地叫起來。
應飛鴻見二人不動筷子,催促道:“吃啊,客氣什麽,趕緊動筷子。”
雍久拿起筷子,因從小養成的衛生習慣,也擔心公主嫌髒不肯吃,問應飛鴻先要了杯水,燙洗一番後才遞給獨孤伽羅。
眼見雍久将竹筷仔仔細細地燙洗幹淨,獨孤伽羅心中一松,否則随意用雙不知被誰用過的筷子真叫她心中發毛。
長公主優雅地從雍久手中取過筷子,夾了塊肉放進嘴裏,肉香四溢,細膩潤滑,美味極了。她已餓極,便忍不住又夾了一塊。
主座的應飛鴻一直暗中觀察二人,見獨孤伽羅接連夾了兩道肉入口,唇角微微一勾:“賈兄,人肉可還好吃?”
“噗——”
人肉?獨孤伽羅直犯惡心,将口中餘肉全都吐了出來,不住地用水漱口後,怒視應飛鴻:“你什麽意思?”
應飛鴻看着獨孤伽羅手忙腳亂的狼狽樣,很是高興:“哈哈哈哈,我什麽意思?你現在是我的奴,我要你吃什麽,你就得吃什麽。怎麽,把上好的人肉給你這奴吃,你還不樂意了?”
“混賬。誰說本……誰說我是你的奴了?可有人身買賣協議?可有朝廷文書公正?”
長公主何曾被人如此輕視挑釁過,頓時面若寒霜。
“呵,朝廷?我就是這裏的王,這裏便是我的朝廷,我說你是奴,你就是奴。來人,給我把他扒幹淨了,好好教教我們這裏的規矩!”
“有!”
兩個野人對着長公主二話不說便上手,雍久哪裏看得下去:“應兄,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