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齒輪
齒輪
“喂?誰啊?”
電話裏傳來一群人粗魯無禮的對話。
“你他媽手氣怎麽這麽好?老子今天輸一下午了,操!”
“笑話,我他媽好歹也在這邊待了十幾年,連個麻将都摸不明白那還算什麽男人?”
“你回家是不是天天贏你那婆娘的錢?看你每天都這樣輸,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偷的家裏錢出來玩了。”
江治看都沒認真看一眼是誰打來的電話,繼續朝電話那頭吼到:“你他媽說話啊?啞巴嗎?”
許曉芬壓低抽噎的聲音,憋了好久才輕聲問了一句,“你……你在家嗎?”
江治取下眼鏡拿遠手機才看見是許曉芬打來的。
“在啊?你他媽多久回來啊?我兄弟幾個都快餓死了。”
“你婆娘打來的?”
“對不住啊,不知道她一天天在忙什麽,我現在就讓她回來給哥兒幾個做大餐!”
江治拿起電話繼續用那粗魯的語氣說到:“快點回來,我他媽今天在家輸了一下午,你他娘的倒是逍遙快活去了,可真有你的,操!”
說完,江治就把手機扔到了沙發上,也沒挂斷。
許曉芬聽着電話那頭雜七雜八的聲音,各種各樣的父母問候,她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她還不能死,她肚子裏還有孩子。
至少,孩子是無辜的。
許曉芬仰起頭苦笑了幾聲,聲音在隧道裏被無限放大,就好像是上天也在嘲諷她一般。
她竟然渴望讓一個畜生來接自己回家,說出來多麽可笑?就算是養條狗,都比打電話給江治有用。
她擦幹眼淚重新站起身來,起身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差點就暈了過去。或許是懷孕期間的夥食太差,營養跟不上,她每天挺着個大肚子也不好做菜,可是江治每天還要帶一群狐朋狗友到家裏面做客,還要求她必須做得豐盛。許曉芬每次都只能獨自一人坐在廁所的角落裏看着他們吃好喝好,等他們享受完了,她才會到餐桌上吃剩菜剩飯。不是她不想吃新鮮飯菜,而是那群流氓圍在桌前,根本沒有她可以下腳的地方,更何況她本就不想沾惹這些社會上的人。江治對待他們比對待自己老婆,哦不,是比對待自己親生父母還要親。就好像家裏不存在許曉芬這個人,當然也不存在她肚子裏的孩子。
那一晚,外婆說着說着已是淚流滿面,江衍心裏滿是憤怒,但眼角又忍不住掉下一連串的淚水。
他對母親是同情的,對江治是仇恨到了極點。
聽到後來江衍才知道,當時母親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自己,而且他的姐姐。
只不過剛出生沒幾天就夭折了。
醫院的判斷書說是天生性心髒病,實際上還有什麽毛病,誰又知道呢?
最後還是許秀麗悄悄把那孩子帶去埋葬的,許曉芬在知道這件事後足足抑郁了大半年。
要說為什麽她不提離婚,不告法院呢?
那是因為江治有時候又會有愛她的一面,只是一上了賭局就暴露了本性。
許曉芬是個善良的人,她一直相信江治是能夠改變的,因為在江治還沒有遇到她之前,江治就是一個流浪漢,是許曉芬帶着他四處學藝之後才有了現在的本事。
只是……賭,害了他的一生。
直到懷上江衍,許曉芬徹底失望了。
江衍一出生她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先是将他送回了外公外婆家,再是準備好各種證據材料,聘請律師,最終告上法庭,這才終于了結這份毫無意義、心力交瘁的婚姻。
此刻,江衍冷的有些不自在,他也想說一聲空調的溫度有點低。
但這輛車,這份父子情,這個環境,沒有一樣是屬于他的。
他不想破壞現在這個熱鬧場合,恍惚間他看向張智飛的時候,張智飛的臉上全是笑容。
就這樣不知道眯了多久,張智飛連續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他才晃了晃還有些暈的腦袋醒了過來。
“你暈車嗎?”張智國問。
江衍扶着車門下了車,背正書包,又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還好,可能有點。”
張智國一邊卸着行李箱一邊說到:“我下次開慢點,你應該是着涼了吧?這幾天下這麽大雨,你今天穿的又少。哎喲,你看我,剛才還開着空調。”
張智國放下行李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叔叔的錯昂,智飛,你等會帶江衍去你們學校醫務室看看。”
“沒事的叔,我應該是昨晚沒睡好。”江衍接過行李說到。
張智飛拖着行李箱靠到了江衍旁邊,他伸出手,手背貼了下江衍的額頭,又貼了貼自己的。
“不對,衍子,我覺得你是又發燒了吧?額頭有點燙啊!”
張智國也伸出手貼了下。
“确實有點燙,你等會還是去看看吧。不用擔心那幾個錢,等會讓智飛給就行。”
江衍低着頭,不太好意思的說:“真不用了叔,我等會自己去看吧,不用擔心。”
“那就好,”張智國關上後備箱,“你們學校不讓外車進,我先去把車停了,你倆先進去吧。”
說完,張智國便上車開走了。
張智飛瞅了眼江衍,笑到:“你該不會是害怕被別人看見你這副軟了巴幾的樣子吧?”
江衍拖着行李箱朝大門走去,“再多說一句,待會廢了你。”
張智飛笑着小聲說到:“就知道你一進學校就要裝高冷,小樣兒!”然後又跟進步伐朝江衍跑去,“衍子哥哥,等等人家啊!人家擰不動行李啦!”
江衍其實最恨的就是用金錢來衡量一個人。就因為他家裏窮,所以有很多熱心的同學老師甚至是不認識的人想要幫助他。但是在他看來,這些人的幫助無非是自我肯定了自己家窮的這個事實。雖然他每年也會申請學校的助學金,但至少那個錢他拿的合情合理,不會被人挑刺說閑話。如果真接受了那些人的好意,說不準哪天他的人設崩塌了,別人就會跟他細細的算一筆賬了。當然,如果是張智飛一家這樣說,他不會介意的。畢竟他們一家人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幫助他,既不張揚也不違和。這樣的相處方式讓他感到很舒服。這也是為什麽他會對學校裏其他人冷言少語,在張智飛面前卻能笑上幾下。
陳凱旋發在班群裏的文件一個接一個的,張智飛已經懶得點開了,畢竟除了分寝對他而言有些重要以外,其他的事兒都可以随便。因為他不想和班裏那幾個沒禮貌的家夥住在一塊兒,之前就發生過一些小摩擦,要是真分到了一個寝室,那他寧願走讀了。
幸好,他和江衍是住雙人間。張智飛和顧葛宇一間,江衍和徐浩一間。
學校的雙人寝本意是為特殊同學開放的,但校長按耐不住金錢的誘惑,最後變成了收費制。況且一個小城市裏的中學,能有幾個特殊同學。
除了江衍。
他是縣一中成立以來唯一一個每次考試都接近滿分的男人。有時候扣分,都是因為他太懶得些那麽多解題步驟,以及那麽多文字,總是挑着幾句最關鍵的寫。老師也有跟他溝通過,但他覺得浪費那麽多筆墨寫在毫無意義的試卷上,不如趁着陽光正好,蟬鳴相伴,在考堂上美美的睡上一覺。
畢竟,這又不是高考。
學校看在江衍的家庭環境原因上,破例免費給他開放了一個雙人間。更何況江衍的成績吊打市裏一片學霸,縣這邊就更不用說了,學校能得到如此“瑰寶”,不讨好點怎麽都說不過去。江衍也不知道高一開學家訪的時候陳凱旋跟外婆聊了些什麽,總之自那以後學校對他的關心只有多餘沒有缺失。這也算是件好事吧,至少學校這邊沒有把這些事情透露出來,就連這次的雙人間也是對外公布江衍自費入住的。學校很保護這位“瑰寶”,他也有很認真的學習,從不挑學校的毛病。
江衍剛收拾好宿舍,張智飛就屁颠屁颠跑過來了。
“衍子,我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張智飛忘了眼空曠的走廊,偌大的寝室樓只到了他們兩人。
江衍看了下時間,現在是早上 7:20,“還有 40 分鐘才開班會吧?”
“诶,你要不現在出去看看?學校醫務室還沒開門呢!”張智飛說。
“看什麽?”江衍說。
“看病啊?你不是不舒服麽?”張智飛說。
江衍頓了頓,确實是有點不太舒服,他還是決定去看看。
“不再穿件外套?”張智飛說。
“校服吧。”江衍說。
兩人逛了好幾條街,大多數門店還沒開門。醫院要 8 點才上班,所以他們只能找一找有沒有小診所。
又繞過一條街,張智飛好像看見了一家正在營業的診所。
“這兒靠譜嗎?我在這兒看病跟那大街上找個算命師傅看命有什麽區別?”江衍咬牙切齒地小聲說到。
中途還不忘給張智飛翻了個白眼。
“我又沒來過這兒,我怎麽知道他看個病這麽神經兮兮的?”張智飛小聲吐槽到。
“小孩兒,你是不是天生體弱多病?”只見一旁的大師眯着眼睛一手把着脈一手扶着他那長長的白色假胡須說到。
江衍愣了愣,這都能看出來?
“是或不是?”大師說。
江衍看了眼張智飛,又看向大師。
“不是。”
“不可能啊?你這脈象之中微綿而有力,平淡而突兀,緩流而急促……”大師說了一大堆兩人聽不懂的話,最後整出一句,“你命中有一段姻緣,或悲苦或享樂,全在你的一念之間。命數已定,只是少不了些孽緣呀!”
“什麽玩意?”張智飛實在聽不下去這人胡扯了,看個病還看出姻緣來了,“大哥,我哥們是感冒發燒了來看病的,您是在給他算命看他還能活多久嗎?”
江衍也有些無語,只是收回手,扯下衣袖,準備離開。
“請留步。”大師叫住正準備離開的二人。
張智飛不耐煩的回過頭問候了一句他的父母,“怎麽了?你他媽還想收費啊?我沒告你精神損失費就不錯了。”
“小兄弟,你會再來的。”大師說。
二人沒再理他,只是匆忙離開了。
剛走到店門外,張智飛氣不打一處來。
“我今天偏要把這瘋老頭舉報了。”
他拿出手機正準備拍下這個門店的位置,卻不想細細一看,門店頭上寫着四個大字“緣門診聽”。
……
……
“衍子,你說我是眼瞎還是文盲啊?”張智飛惆悵着敲了下自己的腦門。
江衍打趣到:“我覺得,這不能怪你。”
“還是衍子理解我。”張智飛一把撲了上去。
江衍急忙推開他,笑着打趣到:“你要是這樣對待病號,那我就得說一說你了。”
“說我什麽?”張智飛問。
“你可真是一個大-傻-B!”
江衍說完撒腿就跑,張智飛在後邊窮追不舍,兩人追到一塊兒後又不知所以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