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第14章 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天邊的火燒雲像點燃了整個天空。
捏着那張塞進手心小字條,謝辭和顧莞對視一眼,心裏發慌。
顧莞擔心虎狼之詞教壞小朋友,而謝辭則擔心什麽諸如“女大一,抱金雞”、“同年姐,樣樣惬”之類的亂七八糟東西。
兩人慌忙打開一看,好在都很正經。
“小四是個倔孩子,愛鑽牛角尖,元娘,你要多勸慰,多提點他。再多的恨仇,都沒有人重要。”
“做人不要太勉強,盡力而為無愧于心即可。”
不同于謝二嫂平日雷厲風行,這段細細的簪花小楷娟秀和婉如涓涓流水。
仿在一昏黃燈盞下,細細叮咛。
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謝辭拾起竹篙,一點堤岸,不大不小的小舟順着水流晃蕩起伏,往江心而去,他觊了顧莞一眼,小心解釋:“二嫂就是愛取笑我,你別搭理她。”
秋陽已染上幾分微涼,江風飒飒掠過水面,謝辭衣袂在獵獵翻飛,說出來可能有點不信,顧莞于他,有點點像支柱一樣的存在。
絕望之際,一點明光。
謝辭永遠都沒法忘記牢獄高燒中晃動他的那雙手,在他高燒混沌的腦海中劈開一條縫。
他跌跌撞撞,在她的扶持之下逃離死地。
大雪呼嘯中他幾次要堅持不住了,全因身邊還有一個人,他才最終咬着牙關挺了下來。
他不知道是不是該埋怨二嫂,自從她說過那些話之後,他和她相處總不及以前自然了,還有一點點悵然若失,偶爾他會閃過一個念頭,倘若以前他好好認識她,帶她一起玩耍,新婚夜裏不說那些混賬話,那,那會不會……
謝辭是對真情懵懂,但卻不是傻子,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他其實明白謝二嫂什麽意思。
但一切都沒有如果。
她不喜歡他。
開這樣的玩笑,會讓他感覺玷污了兩人的感情。
“對不起。”
顧莞站在船頭上,他微微仰望她,金紅的晚霞為她周身渡上一層光暈。
此去,其實謝辭不是不彷徨,他不怕死的,他就怕窮盡其力身死,卻也無法達成明冤複仇的夙願。
但有顧莞在他身邊,他一下子定了很多。
他小聲說:“你別理二嫂胡說八道。”
好在顧莞并不在意,她驚訝:“你道什麽歉,這有什麽?”
風送來她的聲音,她帶着笑,一手撩起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散發,聲音嘹亮清脆。
謝辭心裏也不由輕快了起來,他說:“嗯!”
謝辭撐篙一會,忽想起一事:“等這件事情了了,我就去接你娘和你弟弟。不,還是回頭就給二嫂寫封信,等家裏穩下來能騰出手了,就雇镖局回中都。”
謝辭說着,覺得太久了,且此去前途未蔔,還是寫信托二嫂比較穩妥。
顧莞:“……”
我靠,謝辭不提起,她都差點忘記了這茬。
原主親眷不多,母親卻是未去世的,還有個異父弟弟。投奔忠勇公府之後,她偶遇初戀,談了一段時間,決定改嫁了,原主不肯跟去,繼續留在謝家。
至于為什麽原主入獄不見她來打點呢,是因為原主這繼父也是個渣男人,忠勇公府一出事,他就休妻并将娘倆攆出去了。
一連遭遇兩個渣男,第二個當年荀夫人打聽過勸她別嫁,可她還是一門心思嫁了。
顧莞也不知怎麽說,反正當初打聽謝家消息時順便把這個陳世美故事聽到了,母子倆目前蝸居在郊外小莊子裏,是一落千丈但好歹有吃有住。
她抓抓頭,“行吧,那你寫。不過不急的,你千萬叮囑二嫂,三年五載也不遲,沒大事索性等我回頭再理,反正安全為上。”
提起這個戀愛腦母親,顧莞無言,但不管也不合适,最後想了想說。
謝辭一一記下來,最後他認真對顧莞說:“我會照應好他們的。就像嫂子大銘他們一樣。”
顧莞嘆了口氣:“行,謝謝你了。”
謝辭抿了抿唇,搖頭,不用的,“不用謝。”
和你為我為謝家做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
江風凜冽,将小舟吹向停在江心的客船。
客船上抛下來一條鈎索,“吧嗒”一聲扣住小船的翹頭,接着繩梯放下來。
顧莞謝辭算是最晚的一批,剛上去,便聽見船老大吆喝一聲,“準備開船!”
竹筏小舟被扣着拉成一串,搖搖擺擺往岸上行去,鐵錨上水,風帆揚起。
晚霞的纁紅與暮色的暗黑交映,船舷劃過粼粼水波,望南而去。
謝辭和顧莞坐的晚班船,順水往南行到明日白天,将改道往西,數日後水路再轉陸路,直奔西北。
天色已經轉暗,大江邊碼頭上的一行人影,很快就變成一個個小小的黑點,湮沒一片昏色中,只見風吹兩岸楊葉和流水潺潺聲。
船一動,方才拜別時喧鬧和小舟上的溫情也随之剝離開去,江風吹得遍體生涼,謝辭和顧莞舉目遠眺,但那個小小碼頭很快再也望不見。
甲板上的人三三兩兩離開了,客船大艙熙熙攘攘很喧鬧,但後甲板這邊卻很安靜,謝辭手裏還拿着那張小紙條。
謝二嫂諄諄叮咛,都是關于他的。
天邊僅剩下一點殘紅,映在兩人的鼻梁顴骨上,謝辭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最後他說:“可是,我要讓二嫂和娘親失望了。”
他聲帶受過傷,聲音有點沙啞,此刻尤為甚也,仿佛大提琴的琴弓揉拉而過。
帶着一點殇的悲歌。
“此去,我是要為父兄明冤昭雪,我要為他們複仇的。”
謝辭颀長勁瘦的身影背着光,黑乎乎的。
——一眨眼又是一年深秋,他長高了很多,他快十七歲了。
他衣袖束得緊緊的,腰側配着刀刃細長的鋒利長刀,說到這裏,他眉宇間的幾分溫情悉數褪去,終于顯露出一種砭骨的恨意!
除了顧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打算。
父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最後落得一個身首異處萬民唾罵的下場。
“我要查清楚。”
“希望能為父兄翻案。”
“倘若不能,我就把他們全殺了!”
有人構陷他就殺構陷,奸佞當道他就殺奸佞,不管是軍中抑或朝中。
父兄之仇,滿門傾覆,不共戴天!
謝辭回頭,晚風拂動他的長發,他一字一句:“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在家的時候,他隐瞞了一半,否則,不管是娘,還是嫂子她們,都不會同意他出門的。
可他寧願死,也不願意茍活!
顧莞理解他,出門之前,他已經私下和她說過了,因此她也不意外,“你一定可以的!”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咱們一起努力,說不定很快就能查個水落石出了。”
“嗯。”
顧莞的語氣放緩放輕,帶着一點輕快,好像這并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情,謝辭心口繃緊那條弦不禁松了松,他低頭看了手裏小紙條一眼,珍而重之将它折疊起來放在貼身的內袋裏。
兩人轉身,快步沿着窄小的舷梯往二樓的艙房行去。
船票包飯,有小子擡上來逐間分發,兩人雖然吃過了,但經歷過之前的挨饑抵餓日子,誰也沒有浪費,粗茶淡飯也坐下再吃一頓。
艙門關上,顧莞順手把窗推開,留意下沒有狀況,便問謝辭,“西去的話,那咱們具體是往哪去?”
西去西去,總有具體地點的。
換而言之,就是謝辭想從什麽地點和地方查起,有什麽目标或線索沒有?
說到這個,謝辭一頓,他放下木筷,半晌,他說:“肅州。”
餘晖終于散盡了,暗紅消失,他的眼底和這沉沉暮色一樣深不見底,他慢慢地說:“當初,十二大将領,同時指認我父兄通敵。更有其中六人,是我父親麾下的心腹大将。”
他聲音暗啞。
不然,沒這麽快“證據确鑿”的。
所以,連民間驚疑不定者,都一下子篤信了。謝家一下子被釘在恥辱柱上。曾經世代忠烈的名聲愈盛,受到的唾罵和呸啐就越多。
但,謝辭清楚地知道,他父兄絕對不可能通敵!!
“噼啪”一聲,他手下的木筷到底被他折成兩段。
短短二十來個字,饒是顧莞早有心理準備,也聽得動魄驚心。
她默了半晌,說:“好啊,那我們就去肅州。”
……
這十二大将領,六大心腹,其中一個就有謝辭的親舅舅肅州總督荀慶弼。
這個事情,謝辭連荀夫人都沒說,以免她傷心。
他一個人承受了所有。
謝辭觸摸到內袋那張小字條,他取出來反複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感覺心裏略好過了一些。
兩人當夜歇下,次日天亮,客船已經到了邠州,轉到西北方向,到了欽州之後,兩人改水路為陸路,直奔肅州方向。
值得一說的是,兩人遇上了李弈。
在欽州碼頭上,對方是特地在等他的。
謝辭率先發現了這人,眉頭一皺,對方手持馬鞭自酒館二樓下來:“謝辭,你我是同病相憐之人,我助你如何?”
再見李弈,對方已經不再是秘密出行了,兩個随衛牽來的是驿館換乘的驿馬,不過沒見虞嫚貞。
李弈是真的賞識謝辭,不為其他,僅為這個人,将他收回麾下的意願空前強烈。
所以他讓替身先行帶隊上路,自己在這必經之道等待了足足大半個月。
顧莞瞄了李弈一眼,視線往上一睃,果然在二樓軒窗對上一雙幽晦的眼睛。
她心裏暗哼一聲。
謝辭上下打量李弈,警惕防備,冷冷地拒絕了:“不必。”
話罷他拉顧莞上馬,兩人一揚鞭,很快離開了欽州碼頭。
“嘚嘚”蹄聲迅速遠去,“主子?”
李弈擡手止住,“走吧。”
急也沒用。
他笑了下:“他早晚會發現,他需要我。”
虞嫚貞快步沖下來,她盯一眼顧莞遠去的背影,李弈看過來,她頃刻回視收斂目光。
“上馬。”
風吹掠面,李弈理了理束袖,一翻身躍上馬,他也不失望,這個颀長幽深的青年目視前方。
接下來,他還是先專注他先手頭上事。
……
顧莞回首,馬蹄卷起泥塵,那四騎望西而去。
謝辭這才緩緩勒住缰繩。
“我們走那邊。”
雖對方看起來沒有告密的意思,且自己秘密出京去劫囚明顯也一頭小辮子,這李弈大概是猜到謝辭的不忿,待那兩個孩子傷愈後必定很快就往西北去,所以在必經的中轉之道等人。
但他的出現,依然讓謝辭警惕心大盛,他冷道:“這些人憑空出現意指謝家,居心叵測。”
顧莞沒什麽意見,于是兩人繞了一大圈,先去了明州。停留了幾天,這才再度前往肅州。
反複确定沒人随尾,謝辭一直冷皺的眉頭這才稍松開些。
待到兩人抵達肅州,已至深秋。
正是中午,秋陽正熾,不過風已經染上寒意,茫茫黃草和無邊曠野連接在一起,一路延伸到天際盡頭。
西北風物粗犷,驿道仿佛都粗野幾分,兩人跟着镖隊的最後方,終于遙遙望見了肅州城。
褐黃的城牆傍地,箭樓聳立氣勢巍峨,邊境重鎮駐防嚴密,離得遠遠,便開始了第一個拒馬設卡查驗,镖局的镖頭熟門熟路把隊伍拉過去,排在隊伍最末尾。
謝辭騎在馬上,顧莞則坐在板車的車尾,謝辭慢慢說:“那天拿白绫的人,我認得他,他是我二表兄荀遜的近衛之一。”
說的正是一開始鐵檻寺病囚那場謀殺。
很不起眼的一個人,将軍近衛人數少則數十,謝辭和荀遜其實不熟,親衛更尤甚,不過有一年過年對方随兄長一并代父回京述職,來忠勇公府拜見過,他見過這個人。
就這麽驚鴻一面的站樁配角,可能說出來都不信,可偏偏謝辭就是記得他。
時值正午,秋陽正熾,謝辭帶着一頂竹笠,他的面龐籠罩在竹笠的陰影裏,從顧莞這個角度,隐隐可以看見謝辭的眼睛,墨色的瞳仁周圍隐隐還有一圈花紋,隐約有一點重瞳的影子。
非常漂亮,有一種夜放薔薇花一樣的幽瑰感。
顧莞知道,這是真的,謝辭天賦過人,其中就有嗅覺,書中他就超厲害,眼睛受傷了,但僅憑嗅覺,将伏背者的味道記住,之後憑借這一線索,最終得以在多年後還原真相。
這個荀遜,是大反派之一,官混得挺大的,後來被謝辭一劍殺了。
謝辭護朝救民,卻絕不是善男信女。
刻骨銘心的恨仇,國朝垮了,當是複仇伊始。
顧莞小聲:“咱們要小心一點兒,這肅州是他們荀家的地盤。”
謝辭墨色琉璃的眼珠倒映着懷裏長刀刀柄的紅纓,瞳仁邊緣一點暗紅,他聲音有幾分暗啞:“我知道。”
……
前方镖頭招手,謝辭和身畔幾個镖師驅馬往前頭幫忙去了。
幹燥的冷風徐徐,吹起鬓邊的散發,顧莞靠着板車的圍欄,把長劍豎在車尾,輕輕轉動它的劍柄。
這是謝二嫂贈她的那把。
她喜歡這柄劍,擦得一層不染,劍柄劍鞘打磨锃亮,倒映着蔚藍如海的長空,金陽粼粼,她擡頭望去,大太陽有些刺眼,但沒有污染的天空顯得格外地廣闊無垠,可以清晰地眺望到天與地的連接線。
這次出來,雖然有危險,但她并沒有很害怕,反而很有幾分躍躍欲試,覺得很有意義。哪怕沒有虞嫚貞。
這算不算匡扶忠良?
真是這該死的正義感啊!
她被自己逗笑了一下,忽又想起有個人曾經說她:“你啊你,人是出來了,但心還在。”
想起那個微微帶笑的人,顧莞笑容一斂。
悵然半晌,她呼了口氣,抄起把長劍扣回腰側,也跳下車快步跟着謝辭往前頭去了。
合力把镖車的麻繩一圈圈解下,打開箱子,由拒馬後的兵士一一檢驗過,之後放行,前進。
謝辭顧莞現在的身份是臨時镖師,兩人現在倒不缺盤纏,不過為了遮掩。
一連停了三次,過去三輪大卡,兩人最後終于踏入了這肅州城內。
顧莞先前還叮囑過謝辭要小心——由荀遜可推,這荀氏父子仨不是個簡單角色。
尤其是謝辭這舅舅荀榮弼,多厲害還未知,但由他指使兒子給謝辭下毒手可見,絕對是個心狠手毒的。
如今敵強我弱,正要小心。
只是誰知兩人剛進入肅州城,卻很快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謝辭一怔:“你說,荀榮弼荀總督從去年六月重病到如今?荀大公子竟死了?!”
小二一邊摞起碗筷,一邊說:“是啊,咱肅州就一個荀總督。自去年六月荀大公子病逝,荀總督乍聞噩耗不慎墜馬受傷,又傷恸大病,據說不大好,一直在養病,咱肅州的軍政二務,一直由二公子掌着呢!”
顧莞嗐了一聲,抱着的鹹菜罐子都掉了:“真的假的?”
小二不幹了:“騙你們作甚!這麽件大事,當時荀總督墜馬是在大營返回總督府的路上,見之者衆,還有不管荀大公子出殡還是下葬見到的人多得很吶,你随便找找就能找到親眼目睹的了。”
顧莞趕緊看謝辭。
穿堂風拂動藏青垂幔,謝辭有一縷散發自竹笠垂下,随風微動。
他慢慢擡頭,冷冽墨瞳倒映的是顧莞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
謝辭自接近肅州城就繃得緊緊的眉心,頃刻攏起。
作者有話說:
荀舅父是指證謝家通敵的重要人物之一,誰知現在突然,發現他事發前兩個月出了事,大表哥甚至還死了。(市井消息,未經證實)
邊關篇開啓啦,通敵案的首發地肅州,咱們感情劇情一起來哈!
阿秀記得有寶寶說過謝家太戳人了,希望謝辭不要黑化。
謝家其實也很戳阿秀!!放心會成長會變會複仇,收複勢力龍虎際會叱咤風雲,但謝辭始終是那個青山有幸埋忠骨的謝家兒郎。
心心發射!明天見啦寶寶們~ (/≧▽≦)/
最後還要感謝“溫酒酒酒”扔的地雷噠,麽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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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給文文澆水水的大寶貝們噢,哈哈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