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違背者
第5章 違背者
他們五個人,分了兩輛車,朝研究所出發。
阿佘嫌棄季方允,更嫌棄雙胞胎。支恰開車跑在前面,副駕坐着季方允,後面坐着雙胞胎。
據通訊器顯示,研究所距他們三十公裏左右,只要不出意外,午夜前開過去不是問題。
駛出學校區域,季方允擺弄着那一小塊通訊器,狹小的高透屏幕上,代表他們的藍灰色像素小人兒也正坐着車颠簸,頭頂時不時冒出一個感嘆號。
“寶貝兒,你說……咱們才剛來他們就給咱們派差事,就算是想考驗一下咱們,但咱們人生地不熟的,聽他們那意思,這東西又還挺重要,萬一沒準時送到,又或者拿着東西跑了,他們也不擔心?”話說到這兒,他才反應過來,“不是,咱也沒看看,讓我們送的是什麽啊?”
沒等他轉頭,後排雙胞胎已經把撬開的箱子遞了過來。看見裏面的東西,季方允微微一怔,拿出來拎到面前,借着車內冷沉的光端詳,“靠……這他媽什麽啊?”
繞過亂石路的間隙,支恰掃了眼他手上的東西。
聚合防震瓶內,懸空放置了一支手指粗細的藥劑管,橙黃的濃稠試劑裏漂浮着黑色黴菌似的物質,外瓶标簽上手寫着幾個字,違背者11號。
“不會是研究什麽病毒武器呢吧?”季方允打了個冷顫,快速将東西塞回箱子,又将箱子扔到腳下踩住,生怕後面那倆人一時興起再把瓶子撬開。
事不關己,他們不會主動給自己找麻煩。
前方的路一片荒蕪,路面大小坑窪無數,支恰從後視鏡看了看阿佘那輛車,和他們隔着幾十米距離,一切如常。
箱子不能動,雙胞胎坐在後面百無聊賴,暗中納提眼睛忽然一亮,胳膊捅了捅司洛特,低聲問,“你看見了嗎。”
司洛特立刻會意,銀灰色的眼睛同樣在暗中發光,“看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勾起嘴角齊聲道,“黃綠色的。”
知道他倆在說什麽,支恰無奈,“不可以。”
Advertisement
剛才他就注意到,谷言忠左臂安裝的外置器官盒裏,仿生心髒沒有貼覆肌肉組織,一眼看清所有機械組成,其中連通器部分,有一個黃綠色的小配件。
樂子被否決,兩人又蔫了吧唧地陷入安靜,直到不知什麽在他們身邊爆炸,嘶吼着将沉睡的黑夜喚醒。
随着爆炸聲,車內四人被氣流震得皆撞向一側,炸起的土石彈濺到擋風玻璃上,槍火飛彈緊随其後。
後視鏡中,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許多車,氣勢洶洶地在後追趕。
阿佘狠踩油門趕上來并行,躲着被炸出來的彈坑,開窗對支恰大喊,黑長發在風中狂亂飛舞,“又他媽來?!什麽情況!誤入別人地盤了?!”
她話音剛落,後窗玻璃立刻被瘋狂掃射,阻截了他們的對話。雙胞胎縮在椅背後,還不忘摸出迷你通訊器瞧一瞧,不同剛才的,像素小人頭頂正在放煙花。
爆炸聲和灼人的閃爆一刻不停,身後的攻擊密集,準頭卻差點兒意思,除了車窗玻璃全被震碎,其餘都擦着他們引爆。他們出門時沒配發任何武器,當下只有踩油門的份兒。
季方允緊靠椅背,心髒跳得飛快,盯着後視鏡中的情況,“路線沒錯啊!狗日的為什麽追我們?咱們不會這麽背,又他媽被人拉着當替死鬼吧?”
前方的路徑太窄,支恰讓了個位置讓阿佘先過,牙齒磨了磨下唇,開口,“箱子,扔出去。”
季方允反應過來,“為了這玩意兒?”
支恰急拐躲開前方的爆炸,牽扯到傷口,不由咬牙,“沒別的理由,試試。”
“好……”季方允深吸一口氣,手拎着箱子伸出車窗,停留兩秒後果斷松開,縮回來後他又盯回後視鏡觀察情況,心驚膽戰地摸着自己還健在的小臂,“……他們、他們好像停下了……卧槽!他大爺的!他們架炮了!!架炮了!!”
随着一聲高速轟鳴,他們身前百米開外,一顆阻截彈嚣張落地,星火伴着濃煙撲面而來,将荒蕪濕地震出深邃呼嘯,強波下支恰打死方向盤逆轉,一頭栽進了枯死的灌木叢,車身因震蕩側翻,翻滾兩圈兒後又卡進灌木。
前方的路被炸出一個極大的深坑,碎石濕泥落得到處都是,車子熄火,意外的,外面同時也安靜下來。
支恰晃了晃嗡鳴的腦袋,看見阿佘從另一個方向的灌木叢中爬了出來,碎裂的後視鏡裏,追着他們的車都已停下,車上的人正陸續下車,拎着槍,往他們的方向走來。
季方允拽開安全帶,揉着被勒得生疼的胸口,“他媽的,東西給他們了還追!到底想幹嗎啊?!”
當下情況并不明朗,支恰迅速在腦中預設了所有可能,其中最樂觀的,是他們可以要求一場談判。摸上門把手,他微微側頭向後,“司洛特,納提。”
雙胞胎四仰八叉地坐起身,“在!”
“如果一會兒……”
支恰話沒說完,高空中忽然炸開一簇煙花,勢不可擋地照亮天空,絢爛的星火在晦暗的高空綻放,明亮又奇異。
随後,各色的煙花禮彈依次升空,點亮死氣沉沉的濕地,暖色火光映照在大地,落下的星火猶如衆多蹦跳的小精靈,稍縱即逝,但源源不斷。
缤紛火光下,人群湧動歡呼,鳴槍示意,瞬時将追殺變為狂歡。
雙胞胎率先跳下車,然後便看到了拎着禮花機的谷言忠,外置心髒在透明的器官盒裏閃着光搏動,以稍快的頻率。
忠姨保養得當的臉在光影下閃現着流暢的光,他上前熱情擁抱司洛特和納提,大聲歡呼,“ 我們的歡迎系統出了點兒問題!所以改成了人工模式!怎麽樣!喜歡這個歡迎儀式嗎?刺不刺激?歡迎加入我們!!”
得知是被耍了,季方允長舒一口氣癱回報廢的車上,真心實意地抱怨,“這他媽有病吧?興師動衆地搞迎新呢?靠!狗屁!”
支恰無奈失笑,踹掉形同虛設的車門,腿伸出車外,踩上灌木,伸展了一下身體,擡頭看向熱鬧到誇張的、屬于他們的迎新煙火秀。
浩瀚宇宙中,除了他們,無人知曉這群人類為何在荒蕪中瘋狂,為何短暫點亮天空,又為何心思各異。
不遠處,支恰看到雙胞胎已經混進人群玩鬧,還有爬到車頂坐着的餘晝。
那人分毫不受周圍喧鬧的影響,面無表情地仰頭看着煙火,和之前判若兩人,漂亮的眼眸随着星火變換顏色,仿佛在透過耀眼的光影審視什麽。
之後,支恰一行人正式加入學校。
只是,他們加入得突然,又曾經屬于叛徒陣營,嘁議自然不少。但比之游樂場,最顯著的好處,是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了自己的教室房間。
入住後的第三天,天氣罕見地放晴,斷斷續續三個月的陰雨在晨間忽然收斂,長久不見陽光,在看見自然光折射的那瞬,多數人都一陣恍惚。
午餐前,支恰他們被支使去搬餐桌,百多人的幾十張桌子,全部搬到操場和草地,以充分享受久違的陽光。
他們搬了所有人的桌子,自己卻沒位置,只得找了幾個燃料桶,坐着木箱,在鐵絲網下吃生存餐。
不管走到哪裏,他們吃的東西變化都不大,一塊碳水凍,一碗剩罐頭加熱的清水湯。
納提三兩下吃光自己盤裏的東西,轉頭就打司洛特的主意。知道他倆馬上就要因為一碗湯鬧起來,季方允快速揣起自己的盤子後撤,卻不小心撞上了朝他們這邊走來的谷言忠。
“诶诶,看路,小子。”谷言忠在他的木箱坐下,睥睨着瞧了瞧他們的午餐,從口袋裏摸出他的午餐罐頭,一盒轉基因豆子。
那豆子個頭挺大,粉紫色外皮,吃起來軟綿有些甜味兒。他開了罐頭,先給季方允來了一勺,又依次分給支恰和其他幾人,之後又從自己盤子裏分了條小魚給支恰,“你有傷,要多吃點兒。”
雙胞胎戳着滑溜溜的豆子玩兒,不由好奇,“你為什麽有豆子和魚吃?”
谷言忠把剩下的一點兒豆子倒進盤子,“我說過的,我們不養閑人,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去掙,這些,代表我的價值。”他連着骨頭嚼碎一條魚,“這兒的人都叫我忠姨,你們也可以這麽叫。”
“忠姨~”季方允立刻抖着尾音湊上前,笑得又賤又甜,“我們都不是閑人,就等一個機會施展拳腳呢!放心~”
忠姨斜他一眼,“小子,人都要死絕了,你準備施展什麽拳腳,用着你的時候別掉鏈子就謝天謝地了。”
吃完東西,忠姨便忙別的去了。
不遠處,支恰看到,那個側腰同樣受傷的男人結束了午餐,起身像是朝主樓的方向去了。轉回目光,雙胞胎正一齊盯着他。
忠姨給的吃的支恰紋絲未動,他推出自己的盤子,又用食指按住,“一人一半,不許搶不許鬧,能做到嗎。”
見兩人飛快點頭,他松開盤子,跟季方允打了個招呼,起身也向主樓走去。他以為人會在一樓禮堂,到了一看卻不見人。
走進禮堂,他這才注意到舞臺上的衆多燈具裝置,不知是棄置還是擺設。踩着野草走到兩排椅子中間,他立刻聽見草叢中傳來撲騰聲。
兩只灰白的鴿子跌撞飛起,于高聳房頂環繞兩圈兒,從窗口飛了出去。
支恰走到窗邊,寬大的木質長窗在光下才顯得明亮,他翻身坐上窗框,然後便看到了那個男人。
那人坐在陰影中,背靠着牆,身邊放着那個古老的收音機,距離有些遠,不知它是不是又在和他對話。男人的臉端正耐看,頭發總有些亂,給人感覺沉默寡言。
“支恰。”
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字正腔圓地念着,支恰回頭,餘晝已經站在了他身後。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臉上的天真笑意像對着什麽心愛之物。
“一直還沒和你好好聊過呢,适應得還好嗎。”餘晝腼腆一笑,“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感覺,我們很和得來,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饒是支恰,面對這樣一次俗氣對白,也微微怔神兒,尤其這話從這樣一個幫派首領嘴裏說出來。
見人沒搭話,餘晝順着支恰方才的目光看去,疑惑道,“你在看康博,為什麽,對他感興趣?”
支恰還是沒回答,卻再次看向那人。
餘晝抱着胳膊靠在窗上,撇撇嘴,“你不能只看他卻不看我,況且我離你更近,這不公平。”
支恰不知這人為什麽會突然湊過來,只不鹹不淡地敷衍,“你是這兒的老大,你擁有很多,這很公平。”
餘晝情不自禁地搖擺,像一個受用了的孩子,過後卻話鋒一轉,“可首領是抓阄決定的,下次我叫上你一起參加。”
支恰的目光回到眼前,“他是仿生人嗎。”
如果是的話,對方打中自己便更合理一些。
“什麽?”聞言餘晝大驚失色,“你怎麽會這麽想?支恰……我們呢,确實不太守規則,但也絕對不會做出窩藏一個仿生人的事情來,我們現在可是同伴,要有應有的信任。”
生态秩序更改前,仿生人已完全融入在各個領域,并完善制定了相關法律,規範及限制仿生人活動。
安全區建立後,在人類和人工智能的選擇中,多數決策者選擇為仿生人保留居住名額,用以高效支撐安全區運行。
一年前,某批次仿生人,按規定回到家園檢測維修。只是,這看似平常的程序,卻在這批仿生人再次回歸社會後沒多久,出現了異樣。
這近千個仿生人,不再受中樞網絡控制,換言之,人類的操控不再能停止他們的運行,就像脫離了母體且進入叛逆期的孩童,高層網絡無法再切斷仿生人個體與其共享網絡信息。
作為仿生人,他們若有所意願,就可以做任何他們想做的,私自盜取上傳機密信息,或憑借超能軀體擾亂一切,這無疑是對安全區最大的威脅。
發現這一狀況後,安全區緊急召回抓捕同一批次的仿生人,對外只是宣稱銷毀老舊機型。
直到被無害化處理之前,負責的程序組都在否認,否認對仿生人的系統做過變動或更新。安全區自始至終沒能找到原因,就好像仿生人自己有意而為之,因自我意識而做出了改變。
自那以後,仿生人被嚴禁走出安全區。
但支恰聽到的消息是,那批自主更新過的仿生人,有小部分逃了出來,安全區的追捕也從未停止過。
窗外,焦急的呼喊由遠及近,身材壯碩的男人跑過了頭,又跑回來,擰眉看向餘晝,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老大,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