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親愛的支恰
第10章 親愛的支恰
第二天醒來,全員對着車子傻了眼。
天色泛亮,衆人整裝出發,卻沒一輛車子能發動,下了車一看,引擎全部徹底報廢。
一夜的時間,本以為傷害低微的爬地植物,趁暗從車底發動侵襲,細如蛛絲的藤蔓鑽入一切縫隙,悄無聲息地扼住內部裝置,分泌的強酸粘液,使其腐蝕失靈,就這樣将能沖開亂石的暴徒,變成了一堆金屬垃圾。
堪稱一場沒有破綻的魔術。
若是他們都睡熟了,下一步被扼住、分解的就是他們。
沒了車,餘下的十幾人不得不預想最壞的結局。他們腳下是唯一已知,相對安全的地點,想要徒步走出這裏可能性甚微,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已經接近學校的收訊範圍,只要再向西直線移動十公裏,就能聯系到人來接他們。
唯一的問題,是如何在殺人于無形的變異深林中,探路前進,并保證不迷失。
最終,除去有傷不方便行動的,他們選出六人,前進去找尋信號,剩下的人原地留守。出發前,他們帶上了所有輕便武器及部分補給,阿佘将自己的貝母柄獵刀給了支恰。
林中不見一絲光,沉悶的天空顯然在醞釀一場雨。
一路上,六人繞開會噴射纖維毒刺的藤蔓,躲避零散分布的小塊沼澤,無視那些悄然靜默的凝視,艱難地開辟道路前行。
中午前,他們僅行進了近兩公裏,等到站上曾經城市的十字路口中央時,他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他們已完全辨別不出方向。
腳下,漆黑的油柏路分層破裂,在混凝土裂縫中穿梭的植物吞噬斑馬線,纏繞壓彎信號燈,且依舊繼續着侵占地球的壯舉。
失去方向,他們六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天黑前返回研究所,想別的辦法,要麽天黑前進入收訊範圍,但不管作何選擇,只要失敗,天黑下來後他們都會死得悄無聲息,不留痕跡。
高聳的植被前,他們只能看清眼前,在無法預測前方狀況的境況下,商議後,六人決定分成三個小隊,從三個不同方向繼續前進。
支恰打算和康博組隊,卻被餘晝先一步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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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上支恰的肘彎,滿是懇切,“你機敏,身手又好,跟你在一起,我才覺得安全,和我一起吧,怎麽樣?”
這短暫的間隙,康博已和另一人進入沒腰的多漿植物叢。支恰沒作聲,瞥了餘晝一眼,率先走在前面開路,和餘晝保持着一前一後的位置,緩慢穿梭在爬滿植物的高樓間。
空氣潮悶不适,途經曾經高聳入雲的商業大廈時,兩人一同駐足。
相比其它建築,這座樓高得出挑,入口大門突裂變形,最頂層的空中花園因磁力失效,跌落在頂端,黑漆漆的玻璃不再折射光影,當下看來,頂多算一個巨大的花盆。
“它們遲早會将這裏夷為平地。”餘晝忽然說。
看着眼前的場景,支恰倒也認同,觀察過附近,他擡了擡下巴,“這門看着能進去,我們或許可以賭一賭。”
如果能借助建築高度,他們會更容易找到方向,但能不能登頂,全憑運氣。不了解內部狀況,也沒有探測儀器,如果慢性中毒倒在途中,人類滅絕前,不會再有人發現他們。
然而,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冒這個險。
進入大廈,一眼望去多是藤蔓和多漿植物,空曠的大廳幾十米高,給了它們足夠的拔高空間。
大廳中央,堆停着許多專用于運輸的機器人,斷電斑駁,經年累月,多已被植物緩慢又強硬地拆分,将适合的零件作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用于防禦或攻擊。
避開因聽到聲響就噴射黏絲的橡膠草,兩人找到電梯,按下按鈕,意料之中的,早已故障。
餘晝狀似惋惜,“看來我們運氣不太好。”
支恰刮掉刀刃上的綠色粘液,把它別回腿上,摸出腰間的槍,快速朝步梯走去,輕巧地撂下一句,“你可以在這裏等我。”
“……你要丢下我一個人?”餘晝倒吸一口冷氣,立刻跟上,緊貼在他身後,小聲嘟囔,“我只是看着很厲害,實際心理素質并不好,十八歲之前都還要開燈睡覺的。”
樓梯上,不意外的也早被植物占領,封滿樓梯間。從十幾層開始,開始接連出現動物屍體。它們應該起着傳播作用,将不擅長攀爬的植物種子帶往高處,之後又因植物毒性而斃命。
兩人一口氣爬了三十幾層,植物種屬在升高間漸漸過度。在三十七層轉角處,他們同時察覺到了環境濕度的變化,且鞋底濕黏,一陣鑽鼻的腐腥氣。
放慢速度,小心地登上三十八樓,兩人面前赫然出現了兩株綠莖紅須的巨型茅膏菜。
它粗壯的主莖觸頂後繼續橫向生長,兩株交彙形成一座拱門,蠢蠢欲動的紅色腺毛上挂着拳頭大小的晶瑩粘液,将樓梯口堵得密不透風,像是一張永遠饑餓的血盆大口,衆多昆蟲和鳥類被粘附在其腺毛上,待其靜靜分解。
當下,這兩株毛膏菜正在享用大餐,一只毛皮發亮的黑色山羊。
它被粘住,懸在樓梯口中央,大概因為口感不好,質地堅硬的山羊角被腺毛移開,它的身軀已經被消化了大半,剩下四肢和頭顱,澄黃色的橫瞳虛望着遠方。
“這種消化酶,分解我們大概也不超過一星期。”支恰用地上的羽毛試了試粘液,下了定論。
“那它今天沒口福了。”說着餘晝脫下外套,擡手蓋在就近的粗莖上,然後一撸到底,薅下一大片葉子和腺毛,給他們薅出了一個缺口,然後對支恰做了個請的手勢。
接收到異動,毛膏菜不由收縮退卻,給缺口空出了更大的位置,足夠兩人在不碰到粘液的情況下鑽過去。
支恰率先通過,餘晝緊跟着彎腰邁腿。
就在這個瞬間,直起身的支恰,卻看見缺口邊緣的葉片和腺毛快速移動,聚集起來,如一只猩紅的利爪,正瞄準了餘晝的腦袋,蓄勢待發。
抽刀已來不及,他快速舉槍,對準那簇腺毛的同時,伸手将餘晝拽了過來。只是他用了太大的力氣,也低估了那人的重量,在餘晝撞上來的那瞬,一時沒能穩住,兩人雙雙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粘液和碎葉應聲飛濺,掉落在兩人周身。餘晝哀嘆一聲,從支恰身上坐起來,甩掉胳膊上的葉子,立刻去看身下的人。
很不幸,支恰被腺毛砸到,只是極少量的粘液接觸,就已讓他暴露在外的皮膚燒灼發紅,只看外表,無法判斷是否會有更嚴重的狀況,比如毒素疼痛。
餘晝擰着眉頭,拉過他的小臂查看,觸手皮膚有些燙,他看似擔心,卻壞心眼兒地按了按最紅的地方,“疼嗎?我們……”
他話沒說完,先狠狠挨了支恰一拳,從他身上栽了下去。
餘晝扭回頭,可憐兮兮地揉着臉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擔心你……”
接着他又挨了第二拳。
支恰按住自己的胳膊,“對不起,創傷反射,實在忍不住。”
餘晝蹭掉鼻底熱流,眨眼笑笑,“理解。”
毛膏菜的進化方向已不止體型,盡管剛感受過它的危險,兩人還是驚嘆。好在之後的樓層,他們沒再碰上生長比之密集的植株。
爬到一半的時候,視線依舊有大片遮擋,樓梯卻戛然而止,根據建築構造,他們要通過一條長廊,走另一側的樓梯才能繼續上行。
因此,他們穿過了昔日的辦公區,看到了植物代替人類,生根在辦公椅上,絞着咖啡杯,用書籍碎片裝點自己。
又費了些時間,兩人才登上了頂樓。能看得出來,這裏已經經歷了多次搜尋,有價值的東西多已搬空。他們找了視角最好的位置,研究着整片叢林。
即使站在最高點,眼前的幽綠迷宮也不見盡頭。
“他們的方向不太妙。”居高臨下,看着左手邊的怪樹區域,餘晝說。
他所說的,是康博他們的方向,支恰點了點玻璃,平靜道,“我們走這裏,趕到河的位置就差不多了。”
再過兩個小時,天色就會暗下來,他們必須加速走完剩下的路程。
出了大廈,他們按照記憶點行進。走出沒多遠,身後卻忽然發出轟隆巨響,接連不斷,引得大地晃動,幾乎讓人站立不穩。
回頭看去,方才還聳立的高樓正在逐層快速坍塌,堆積的老藤在高空無意識地揮舞顫動,猶如邪靈将人拽入地下的鎖鏈,騰起塵土,驚擾飛禽。
常年超出承重負荷,他們的到來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轉瞬間,穿雲的建築就變成了一堆瓦礫,在茂盛的綠植間,變一座難看的墳場,埋葬了其中植物的哀嚎。
照着篩選過的路線,兩人在天黑前,到達了學校的收訊範圍內。
看着通訊器屏幕上升起降落傘,兩人都不由松了口氣,也才有精神觀察周遭。
他們面前,正是于高樓上看到的那條河,細窄彎曲,水質意外得清澈。這個季節,大量的水生植物抛棄根系,随着水波漂流,開啓旅程。
沒有光源照耀的林間,霧氣模糊了樹影,用孤寂隐藏殺機,美得凄厲。
他們所站的地勢很高,左側的窪地中生長着鐵絲網一樣的刺藤,有麻痹性巨毒,灰茫茫一大片,若隐若現地藏在霧氣下。
餘晝望着那片刺藤,若有所思,“殘忍的小東西,被它們殺掉,一定很疼吧。”
正巧,支恰确實曾見識過它們絞殺一只野牛,細刺先麻痹肢體,然後利韌的藤莖包裹,直将牛勒成了碎塊,才罷休分食。甚至落入它們口中的同類,也逃不過被絞成碎片的結局。
餘晝側過頭,微微揚着唇,目光緩緩下移,毫不掩飾地落在了支恰的唇上。他看着是溫柔,支恰卻分明看出了他眸中的執拗。
餘晝就那樣盯着那雙微涼卻漂亮的唇,手輕輕摸上支恰的腰,又以不能抗拒的力度将人攬進懷中,額頭抵着他,低聲嘆息,“支恰,謝謝你今天救了我……我本準備了很多驚喜,但再玩兒下去,我怕我要舍不得了。”
支恰不明所以,但未防備。
說着餘晝又擡起支恰被粘液蜇過的小臂,一邊看着他,一邊落下輕吻。然後毫不遲疑的,扯着胳膊,用力将人扔下了山坡,扔向了刺藤堆。
看着人消失在灰霧之下,餘晝閉了閉眼,短暫沉澱後,獨自站在微微下起雨的深林中,再次勾起嘴角,“所以我改主意了,給你一個痛快……親愛的支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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