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記仇

第14章 記仇

圍牆外,霧氣缥缈,天空低暗,看着像是有場雨正在醞釀。

四人差不多是最後到場的。頂樓另一邊,裝模作樣的會議室中,幾張長桌拼在一起,兩側分別擺着黑白兩色的椅子,像是臨時漆的,看着粗糙。

椅子數量不多,來晚的只能站着,當下黑白兩側人數相當,沒什麽人說話,都在等着餘晝到來。

司洛特和納提一瞧這架勢,當即來了興趣,也不等弄明白這些人在幹什麽,先摩拳擦掌打了賭,分別站到黑白兩側,等着看哪邊兒人會更多。

“你選哪邊兒?”餘晝先問支恰,“我和你一起。”

支恰未做應答,直接走到跟在狄音身後的,季方允那側。

狄音身前,忠姨坐在一把黑椅上,沖餘晝稍稍颔首,清嗓發話,“月末了,老規矩,還是用公平的方式,選擇外出人員,誰有異議嗎?”話說完他環視衆人一圈兒,沒人出聲,他從一旁拿過一個酒瓶,放置桌上,三指捏着一轉,酒瓶在桌上旋轉起來。

片刻後,瓶口停下,指向了黑色區域。

明白這是在選擇外出搜集物資的人員後,雙胞胎當場愣住,看了看對方,又雙雙可憐巴巴地看向支恰。

毋庸置疑,憑他們的心性,一定都想外出,且讓他們分開,是十七年都沒發生過的事情。

支恰面上無奈,話說給餘晝聽,“我說了不算。”

不等餘晝開口,阿佘先出聲,“得了,正好老娘不想去,萬一死外面,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她沖納提揚了揚下巴,“你替我去。”

她話雖這樣說,但支恰知道,他們都知道,只要有司洛特和納提在,他們能完整回來的幾率就更大一些。

第二天一早,帶齊裝備,學校內的小半人,同時出發上路,找尋物資。

因處在泰國邊境,學校的地理位置,更接近十三區和十一區,只是這兩個安全區,自兩年前開始,就已經停止對孤兒區的物資援助,擺明了任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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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兒區誕生之際,各種幫派和組織便快速出現,擴張勢力不僅為了生存,也為占據更大的地盤。就像十三區和十一區間的地域,就由學校、博物館、醫院、紅燈區等幾個較大的幫派劃分,承諾互不幹涉,但管不到流散生存者。

忠姨和支恰他們一輛車,季方允死皮賴臉擠上了餘晝的車,因為狄音在。

學校人員衆多,除了平時能交換到的物資,外出所搜尋到的,也是重要來源之一。

忠姨說,如果将學校管轄範圍比作一顆椰子,那他們現在已經喝光了椰汁,在慢慢消磨着沒什麽滋味的果肉,但聊勝于無。不過,他們偶爾他們也會找到些好東西,暫時用不上的就扔到置換屋儲存。

一路上,他們和不少流浪的房車車隊擦身,又經過了幾個集散區域,到達目的地時,時間已經過了午後,雨沒能下起來,卻刮起不小的風。

忠姨先下了車,招呼手底下的人加快速度,趕在下雨前去往下一個地點。

支恰提醒後座的雙胞胎,“記得要格外留意什麽嗎?”

兩人皺着鼻子笑,一詞一蹦,“黑色,玫瑰,蕾絲,長裙!”

三人下了車,迎面先撲來一陣風,帶着些說不出的味道,絨毛撓鼻子似得刺激着鼻腔。

他們所在,像是一座工廠商店,五六層高。風一吹過,鏽跡斑斑的招牌就在空中吱嘎作響,商店唯一幸存的櫥窗,也被人惡意塗鴉了詛咒性文字。腳下,形狀各異的玩具包裝盒,被經久的風來回驅趕,經雨淋日曬,早已辨別不出曾經面目,奄奄一息,裝點殘破的玩具工廠。

工廠南邊不遠處,橫架一座木橋,通過幹涸的河流,直指幾間寺廟,茂密的帶刺竹林中,只有金頂顯露。

這裏靠近金蟾蜍街,變度不算高,但顯然,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已經有人光顧過,甚至不止一批,有用處的東西大概所剩無幾。

搜索每兩人一組,帶一套裝備,包括毒氣探測器,強光手電及物資箱。支恰車裏那套給了雙胞胎,轉頭去找季方允,等分配好各自區域,餘晝又湊了過來。

他直勾勾盯着支恰,話對季方允說,“我跟你換,你和狄音一組。”

一聽這話,季方允即刻眉飛色舞地笑開,“真的?”

一旁狄音也立刻黑了臉,轉身走開,“別跟來。”

揍挨得多了,季方允早已免疫,嬉皮笑臉地跟上去,回頭還直沖餘晝眨眼。

對此支恰并未反對,和餘晝一同進入商店。

他們身後跟着熱感追蹤的物資箱,途徑歪倒的貨架,餘晝拿了一只橡膠球,扔進箱子,說是要給他的小貓當禮物。

穿過商店,後面便是玩具工廠,他們負責五樓,入口的門已經被他們的人卸了,他們來得聲勢浩大,難免驚醒一些暫居的動物。

長久沒有人氣,五樓的天花板已經脫落許多,拽着管道,懸墜于半空。

一眼看去,五樓只由幾間操作間組成,巨大的機器全部停滞,未上漆的木質玩具車堆放在傳送帶上,橙黃色的員工制服被随意丢棄,一切,都顯示這裏停擺時的慌亂。

餘晝試着玩具汽車的輪子,挑了輛好的扔進物資箱,問沿着傳送帶搜尋的支恰,“要我幫你挑一輛嗎,可以擺在床頭。”

支恰頭也不回,但很給面子,“嗯,挑兩輛吧。”

傳送帶盡頭,頂柱下堆着幾排塑料箱,多數裝着手指娃娃,還未來得及印上五官。支恰忽略它們,打開窗下的置物櫃,因為匆忙,裏面的東西多數還在,一架沒電了的眨眼相機,一只替換用的手指義肢,某種棋盤游戲,幾條過期的哮喘藥,及很大一盒海玻璃。

他打開透明的盒蓋,撥了撥裏面的圓滑玻璃,它們被海水長久沖刷,又被人撿拾上岸,不似在水中時漂亮,但也足夠賞心悅目。他猜着雙胞胎可能會喜歡,剛想合上蓋子放進物資箱,手指就觸到了不同的觸感,

他拎出埋在底部的異物,發現竟是一把匕首,刀柄用着一段骨頭,分不清是哪種動物。他一直沒有太趁手的近身武器,掂了掂,意外手感不錯,雖刀刃光澤褪去,交給阿佘處理一下,會是一把好刀。

物資箱的滾動聲經過他身後,随後他肩頭就被點了點。

餘晝挑了個手指娃娃套在食指,當下,娃娃的臉上,已用油漆筆畫了五官。他手指在支恰眼前晃,“怎麽樣,像你嗎,一副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支恰微微提起些笑意,轉回頭關上蓋子,将藥劑也拿出來。

餘晝又舉起右手食指,彎着眼睛将另一只手指娃娃湊到他面前,“那這個像我嗎,漂亮可愛,一副人見人愛的樣子?”

先将海玻璃和藥瓶放進箱子,支恰才起身看他,“你多大了。”

餘晝聽懂裝聽不懂,“二十一,怎麽了?”

支恰知道他年齡不大,卻不想比自己小這麽多。這樣算的話,餘晝被驅逐時應該才十六七歲。

身體沒有明顯缺陷,沒有犯罪記錄,本該在上學年紀,卻沒有申請到學生保護,那就只能是沒有背景,運氣也太差。

支恰一時沉默,餘晝倒好像和他想着同一件事兒,“對了,之前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你到底因為什麽被驅逐的?”

支恰不鹹不淡,“就是因為這條腿。”

餘晝抱起胳膊,擡擡眉尾,“可你有編號,SIV1736,你不僅是被驅逐這麽簡單。”

在支恰的後頸下方,有一處植入皮下的身份标識,多數時間被衣服遮住,他不知這人是什麽時候看到的。

沒等到回答,餘晝覺得無趣,轉身扯開後衣領,露出大半熒紫色的标識,又沖支恰勾起嘴角,“給你看我的,KIM1302。”他拽好衣服又轉回來,過來人似的,“我明白的,人一旦開始敘述苦難,就會變得煩人且乏味。”

為了不讓他變得煩人且乏味,支恰便不詢問。

因五樓實在沒什麽值得帶走的東西,兩人提前結束了任務,物資箱跟着他們,裝着一只橡膠球,兩只手指玩偶,三輛玩具車,海玻璃,幾條藥,下樓去了。

經過一樓走廊,餘晝的目光忽然轉向門後的後院,不知被什麽吸引。天色擦黑,他們的人已陸續完成任務離開,搜尋後院的人也已經回車上去了。

工廠的後院,原是用來放置原材料的的,圍牆旁剩一顆高大的枯樹,樹下一口井。裝塑膠娃娃的箱子應該是被動物撕扯過,四肢頭顱散落一地。

餘晝致力于拼起一個完整的娃娃,支恰沒那麽好的興致,想先行離開,想了想,還是靠在樹下等他。

枯樹邊的井很深,目測十幾米,沼氣在井底彌漫,井壁攀附着許多蛇,繞着突出的磚塊糾纏爬動,暗紅的信子在渾濁的污氣中吐露,像閃過雲層的血色閃電,告知着冰冷的危險。

餘晝沒能找到娃娃的右腿,面帶惋惜地走到支恰身邊兒,悠悠開口,抛開某些爐火純青、甚至早已融為一體的僞裝,“其實我很意外,你竟然不拒絕和我獨處,有時候你的想法,确實讓人猜不透。”

短暫的停留間,天色已完全黑下來,樓前有隐約光亮在閃動,是車隊的車燈。

此時擡頭再看,工廠各樓層都已不見其他人,他倆是最後停留在這裏的兩個。某個瞬間,支恰察覺,這人同今天的雨一樣,正在醞釀什麽。

他沒理會餘晝的話,看向井口,随口道,“我小時候養過一條蛇,很漂亮,但被拔了牙。”

餘晝,“怕被咬傷?”

支恰笑着打開手電,指向井裏,“你看,那條就很像。”

見他笑,餘晝恍神兒一瞬,在他看來,支恰很少真心實意地笑。他順着光躬身在井邊兒,瞧了瞧那蛇,“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挑一條回去。”

“嗯,我喜歡,”支恰也彎下身子,輕聲湊到餘晝耳邊,“喜歡和你獨處。”

他微涼的溫度傳過來,像停駐周身的風,餘晝下意識側頭,正對上支恰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兩人靠得極近,他聽見那人放緩的呼吸,不禁垂下目光,再次看向他的唇。

支恰察覺到他的目光,抿唇又靠近一些,手順勢摩挲着摸上餘晝的腰。鼻尖蹭着他的下颚,等到他想要的那瞬愕然,他立刻抓着餘晝的褲腰向前一拽,直接将人按進了井裏。

沉重的跌落聲幽幽回響于井底,尾音消失後,沒再有其它聲音。毒蛇們并沒有因意外的墜入者而興奮,依舊保持冰冷,繞着井壁移動,像是盡職的守衛。

支恰在井邊兒等了片刻,依舊沒什麽動靜。

十幾米的高度,即使不立刻死亡也會斷成很多截兒,不出意外,他不會再見到活着的餘晝了。

追蹤着餘晝熱源的物資箱,因目标消失,一直圍着井周轉動。支恰暫時關閉了它,重啓後識別了自己的熱源,帶着它走出了玩具工廠。

記仇,也是支恰唯一自我承認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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