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穿瞳者
第45章 穿瞳者
在被扔進液态艙前,餘晝的意識都還是清醒的。
他被打了兩針,肌肉完全失力,沒有遮擋眼睛,扔在後座,一路看着風景來到對方的窩點。顯然,對方不覺得他還有機會走出這裏。
然後他被扔進液态艙,因一陣巨大壓力,瞬間失去了意識。
良久後,他才再睜眼,因為持續的疼痛和寒冷。
他所處的空間沒有光源,黑暗向四周無限延伸,唯有他呆的柱形密閉艙,發出幽微的藍光。艙內的液體溫度極低,快要将人凍傷。
餘晝懸浸在冰冷的液體中,渾身無力。呼吸器的管子連在艙頂,在他擡起胳膊就能碰到的地方,可他卻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了。
液體中不知加了什麽物質,讓他每分每秒都要忍受身體各處的疼痛,皮膚肌肉,器官神經,每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像把錐子刺入再拔出。
極差的狀态下,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醒着還是在做夢,也記不清時間過了多久,只能繼續這樣,渾渾噩噩地被浸泡,等待接下來極有可能發生的,非人對待。
時間流逝時,只有液體傳導的細微聲響,周身孤寂,好像他不是被擒俘,而是被扔入了無人的黯沉海底。
不知又過了多久,高聳的空間,忽然亮起兩盞壁燈。餘晝被強制斷了氧。
随後,艙頂的置換裝置啓動,艙內的水位開始下降,緩緩露出他的腦袋。
玻璃艙外,男人和他隔着幾米的距離,正看着他,依舊那副執拗神色,嘴角掩着絲絲得意和譏諷。
餘晝并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只聽到他手下的人稱呼他山魈。
水位一直下降到餘晝的肩頸處,浮力消失,他已經不能靠自己站立,被兩只小型的機械臂拎起,像一件等待晾幹的外套。
有了喘息的空隙,餘晝不動聲色打量了周遭。
關着他的地方像是一座鐵塔,斜對面是垂直升降的電梯,一旁還有直通天頂的攀爬梯,年久失修,已無法順利登頂。這裏大概靠近海邊,防護層脫落後,牆壁鏽蝕嚴重,牆下堆起一層鐵屑。
壁燈只照亮鐵塔底部,往上依舊漆黑一片。液态艙的冷光映在山魈臉上,也映在他懷中抱着的東西上。
森白的骨架被他托抱在懷裏,小心翼翼,非常溫柔。
餘晝推測,這骨架應該屬于一個小孩子,不會超過十歲。
山魈似乎在欣賞餘晝的狼狽,端詳了好一陣,才悠悠開口,“我曾設想過很多次,要用什麽方法殺了你,現在真的抓住你了,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餘晝冷得厲害,臉部肌肉也疼得厲害,費了些功夫,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是誰。”
他很确定,當下這情況,山魈不會還有情志給自己展示他的收藏品。
“我早該知道,你不會記得她……”山魈的神色立刻陰冷下來,目光中要将餘晝燒灼的恨意,暴露無遺,“如果她還活着,已經十二歲了,是你,從我身邊奪走了她!是你!以你高高在上的姿态抛棄了她!”
他毫無笑意地哼笑,“而現在,你卻早就忘了她,真是讓人惡心……”
餘晝被他這番話弄得一頭霧水,按理說,他算不上一個好人,卻也不會去欺負一個孩子。這段兒時間裏,他回憶過很多次,曾在哪裏見過山魈,結果如出一轍,在機械山谷,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
再此之前,他和這個男人沒有任何交集。
沉重的疲憊已讓餘晝提不起精神去探究,他垂着頭,唯有潛意識驅使着他,讓自己死得明白些,“……她叫什麽名字。”
山魈空出一只手,拉過身後的扶椅,妥帖地将骨架安置好,才緩步走近液态艙,仰頭看向裏面的人,深色的眸中似有冰原延綿,“你當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在你眼裏,我們不過是蝼蟻,蝼蟻,怎麽會有名字?”
餘晝極想翻個白眼,眼皮卻沒有力氣。對方的話模棱兩可,因攜着極大的恨意,難以溝通。
為得到些有用信息,餘晝話鋒一轉,突然選擇激怒,“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抛棄她……知道為什麽嗎?”
山魈的瞳孔在慢慢緊縮,“……為什麽?”
餘晝盡量讓自己聽起來雲淡風輕,又将問題抛回去,“你知道的。”
“……我?”山魈本松弛的狀态被餘晝的幾句話攻破,他眼神游移片刻,快速掙脫自我懷疑後,又狠狠盯向餘晝,“對,我當然知道,因為你是個惡魔,惡魔理應作惡,掠奪殺戮,都是你的本性……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抱着病重的她,跪在你的車前乞求你救她時,你臉上的表情,輕蔑、冷漠,甚至連車都未曾停下,像對着鞋底的爛泥,我很好奇,這些,都會變成你在地獄的談資嗎?”
不為攔車的人停留,是餘晝的主張,學校向來是這麽做的。
一瞬間,餘晝也有些恍惚,因難以分辨善惡,他拒絕過太多攔車的人,他自己也無法确定,在他未刻入記憶的某處,是否忽視過一對落難的兄妹。
其它細枝末節的東西,他已無瑕對質,且在他被人恨之入骨的當下,對質也無用。恨意滋生該是這世上最輕巧的事,也是最難消泯的。
餘晝不再花費力氣睜開眼睛,坦然一嘆,“殺了我吧,我應得的。”
“我當然會殺了你。”山魈回到扶椅旁,稍稍彎身,撫着端坐其上的頭骨,姿态就像對着活生生的人,“在她滿意之後……她會在這裏目睹你的痛苦,她會開心的。”
随着山魈的話音落下,艙頂的置換器又開啓運作,水位回升,餘晝再次被完全浸泡。拎着他的兩條機械臂收回,其中一條伸出艙外,牽了一條橙黃色的線路回來,将分支上的兩個電極,貼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對此,餘晝算是熟悉。這條橙黃色導線,屬于穿曈者,精神刑罰的慣用手段。
作為軍方設備,這套機器并不常見,模拟器能編寫出類似程序,體感和心理上的壓迫效果卻遠不如它。
而作為刑罰設備,穿曈者會将受刑者的感知度激發到最大,持續高度緊繃的精神狀态下,常人極易崩潰,接受過精神刑罰且活着的人,會一生都對這種特殊的橙黃色感到恐懼。
可見,山魈為了對付他,确實花了不少功夫。
失去意識前,餘晝想,如果運氣好,他會碰上他曾受刑的那套程序,那就可以多清醒幾分鐘。